第三十一章 红酒
王姨上来的时候，拿着瓶我看不懂的品牌的红酒，她的手里拎着几个洗干净的高脚杯，另外一只手上是刚在楼下买的几个凉菜，似乎真有想要让我们也尝尝高端酒的想法。她就像是酒吧买醉的顾客，但是自带着下酒菜，我有些皱眉，但同时也很好奇，林沐珊和小格酒醉后的样子我至今从未见过。
林沐珊没有花太久的时间，她只是简简单单地做了几个炒菜，那半只鸡被她在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闻起来有股黄焖鸡的味道。
“家里有起子吗？”
我那局促的小屋从来没有被塞进去过这么多人，那更加局促狭小的茶几硬生生多加两个椅子才勉强让她们落座下来。小格坐在沙发上，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
“我连啤酒起子都没有，哪来的红酒起子。”
林沐珊有些别扭坐下，她对这样拥挤和狭窄的空间还是有一些不太适应。她那宽阔的别墅里不会有如此局促到容纳不下四个人座位的餐厅，更不会准备一份晚饭还要满房间找一个能够打开红酒的起子。那种富人区的生活绝不是我这种拮据落魄，她的生日聚会得有多壮观啊。
我想象那个画面，兴许有烟花，兴许有燃放的焰火，几个朋友围成一圈，她坐在中间，四周响起为她而唱的生日歌。远处的管家推来生日蛋糕的餐车，他们不需要无意义的打闹和破坏蛋糕来增添氛围，只是静静地分食就已经是一场盛宴。
即便她什么也没有说，我也能感觉到我们之间那从小到大产生的无比厚重的间隔和屏障。她端庄大气，却又显得有些朴素优雅，似乎真的很努力在融入环境。
小格完全不同，她甚至早就找好了位置，轻车熟路地坐在沙发的左边，坐着等我将菜肴端上桌子。她当然比林沐珊熟练，毕竟我们一起在这里生活有过两个星期。
是啊，才两个星期。
王姨则是贴着小格坐下，她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已经把那红酒的木塞拿出，正在往已经摆好的三个杯子里倒入红酒。
我把林沐珊做好的菜肴放在桌上，那王姨买来的凉菜甚至摆不下，只好重新拿过板凳放在那一旁的板凳上。我们甚至在用一次性筷子，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悲，可悲地让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心疼。窘迫写满了我的脸，可我却无可奈何。
我没由来的想到王玑，他似乎每一点都比我强，住在清远的别墅区，大大宽敞的房间，豪华奢侈的车子，着装得体，样貌帅气。家世出身犹如一道高到云霄的山峰，我努力地眺望，企图看见云层之上的顶峰，可他出生就在顶峰，向下望甚至看不见我，云层遮住了他的视野。我突然觉得在他面前有些时候像是路边可以被随便踢一脚的野狗，只能呜咽的喊叫。
林沐珊拿起筷子，她也很想知道自己下厨的手艺如何。王姨却先动筷，一副聚餐主人的样子，率先夹起的却是自己买来的凉菜。她像是早就用过晚饭，来参加这场破旧公寓屋内的丰盛晚宴只是为了找一个合适喝酒的地方。
小格则是在等着我落座，直到最后一份鸡汤端上桌子，我拿出抽纸将桌面擦干净，才将那份汤碗放在桌面上。菜品悉数上齐，人员全部落座。
我说实话，品不出什么食物的咸淡。林沐珊的手艺是否上佳对于我麻木的舌头来说，无法给出一个正确的判断。但我仍然知道，这菜品的质量明显高我一个层次。
她是那样的完美，艺术，生活，性格，我甚至找不到太多她展现出的负面形象。即便是在这样的狭窄的房间里，她依旧自如得体，不适应的感觉在她身上始终存在，可林沐珊从头到尾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她的人生就一直走在一条康庄大道上，四周是明媚的阳光和美艳的鲜花，终点是她的朋友和家人，他们举着应援棒为她喝彩。
王玑执着的理由或许就是这些。你花光了所有的运气去和她成为青梅竹马，又怎么不可能想着再进一步。林沐珊不会给你灌输任何负面的情绪，她安静的时候像是隐形人，她只会用行动表达自己的情绪，你又怎么不会喜欢一个本应该光鲜亮丽且愿意默默无闻爱你的人呢？人生之中能有几个走大运的机会呢？
我回过神，王姨已经给我，小格和林沐珊面前摆上了高脚杯，那鲜红的液体如同从名为红酒的人身体里倾倒出来，我本能地有些讨厌那些酒精的气味。
林沐珊也似乎有些抵触，但最终还是接过了杯子。她捧起高脚杯，那仿佛是唯一在这间房子里能够配得上她身份的东西，可那是王姨带来的，也是我远远无法消费的。
王姨倒是没有那么多拘谨，她装作有些不太好意思，从茶几底下取出一个一次性塑料杯，象征着奢华的红酒就被倒入有些廉价和粗制劣造的一次性杯子里。有些时候我真看不懂究竟是王姨过于奢侈，还是过于不检点。
“干杯？”
我试探性地问了问，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应该会很怀念这一天，外面是狂风暴雨，昏沉的天空看不见一丝晴朗的征兆，屋内是四个人的聚餐，桌上摆着林沐珊亲手做的菜肴，小格靠在我旁边，慢慢地品味着被王姨倒了半杯的红酒。
林沐珊也尝试性地喝了一点点，就像是探索新世界的孩童，那鲜红的液体好似另外一个迷离的世界。我没有喝，安静地吃着饭菜。
台风天气的背景是混沌的，轰鸣的雷声，磅礴的雨声，还有空气中有些咸湿的气味。我们的晚宴没有太多聊天的话语，安静地像是这个混沌的世界里最突兀的山峰，那白茫茫的平原上莫名其妙出现的山峰。
只有王姨读不懂这安静的氛围，她拉扯着林沐珊企图找一些话题聊天，那一次性的塑料杯满了又没了，她便再次添满，她真的只是来蹭饭的吗，这是问题的答案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沐珊妹妹，怎么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啊？”
我不知道王姨是怎么和林沐珊拉近的关系，但她似乎对“沐珊妹妹”这种称呼没有太多的反感。林沐珊的脸颊有些微红，她明显状态有些不太对劲，一杯半的红酒，就让她有些昏昏欲睡。
完美的外壳好像在这一瞬间破灭，我似乎看到一个更加真实的人，而非一具作为参考答案的模特。她似乎也是第一次脸颊红彤彤的，双手捂了捂，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她不喜欢喝酒，多半是因为不胜酒力。
“我只是不喜欢台风天气。”林沐珊的回答简直就是满分，我甚至开始怀疑起那酒精是否真的对她有作用，除了微红的双颊像一个害羞的少女，我看不出太多她已经酒醉的征兆。
小格往我身上蹭了蹭，但她没有丝毫醉醺醺的模样，脸色冷静，幽蓝色的眼眸里是一如既往的纯粹，红酒对她来说仿佛矿泉水般，酒精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她在装醉，我便任由她撒娇。
我的注意力基本都在王姨和林沐珊身上，实在是有些害怕她们聊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尤其是一个真醉了却强撑着当作没醉，一个酒蒙子想让对面更醉。
林沐珊真的很有魅力，那褪去完美的外壳后的她比起无法触及的天上的仙子更多了一丝凡尘俗世的气息。那手中有些晃悠的高脚杯就像是致命夺魂的毒药，它被迫让林沐珊不得不用起全身的意志去对抗那酒精的麻痹。
王姨接着发问可问题一个比一个难回答。
“和家里闹矛盾了吗？”
王姨的问题看似随心，实际上给我的感觉更像是在查户口。她比起林沐珊这个刚刚在酒这条道路上出道的新人，可不知道要强上多少倍。
王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看向的人是我。我从头到尾一滴酒都没有沾，那少掉的半杯红酒都被我恰到好处的假喝浪费掉，我不喜欢那种味道。
从我父母离异家里那滔天的酒味，到奶奶死后葬礼上一群同辈老人在棺材喝到呕吐的酒味，我从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对着那个棺材哭喊着，似乎这就是真情的流露。事实上，无论我接受或者不接受，哭喊还是喜悦，事情一直都是这样，情绪无法改变这个唯物主义的世界。
我想到这些事情有些莫名的伤感，回过神发现林沐珊已经在准备回答王姨的问题。
“和家里闹了一点小矛盾。”她说这话时声音有些微弱，似乎是在说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王姨的笑更加灿烂了。
“为什么来找苏折？”
林沐珊回过头看向我，我的身上趴着正在眨着眼睛看林沐珊和王姨对话的小格，她有些没有意料到目光会朝着我聚集，有些不明所以。
林沐珊确实准备说些什么。她看了看小格，几次想说，又几次沉默，王姨却催促着她快点给出答案。我摸了摸小格的头发，放开了她，让她乖乖坐好在沙发上。
酒是一个好东西，适当的酒精摄入可以活跃人体思维。可我看林沐珊的模样怎么也觉得这不是思维的活跃，而是思维的阻塞。
她就差说出自己的银行卡密码了。
我拿过她手中的高脚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我倒了倒杯子，示意里面已经一滴不剩。
“这酒味道挺差的，还是多吃点菜吧。”
我放下了杯子，中断了她们的对话。
林沐珊的眼睛一直跟随着我手中的高脚杯，不知道是不是在意着我夺过她的杯子，眼里的光芒有些朦胧，我读不懂她想表达什么。
“我还没有喝完。”
她把我面前的高脚杯移到她面前，大有一副不醉不归的模样。可我实在是有些顶不住王姨的提问，我有些害怕，但害怕的根源来自于小格。
人鱼的秘密不能在这里以这种方式，极其滑稽地展现出来。我相信林沐珊，但我只能相信那个理性完美的林沐珊，酒精是恐怖的东西，它能让人不再完美。
小格还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眨巴着眼睛看着我们争抢，小口小口地喝着杯中的红酒，两只手都握着杯子，好像害怕我去争夺她的酒杯。
我几乎是与林沐珊挽着手交杯酒一般，她实在是有些难缠，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要拿我手上这杯红酒。我闷着头喝干净，让争夺顿时落下帷幕。
红酒的味道有些醇香，但酒精的苦涩味还是让我不禁咂舌，我尝不出王姨口中那高端红酒入喉后的回甘，这对我来说，只是有麻痹作用的咖啡。
林沐珊看着那杯见底的红酒，总算作罢。但看她的模样，今天多半是有些回家困难。她似乎也没有提到过什么时候回去，我看着那已经没剩多少的红酒瓶，一时之间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刻意的。
饭局就无声地消弭在那瓶被我喝光的红酒之中，我倒是没什么醉意，只是觉得那瓶红酒着实算不得优秀。王姨无趣地捏着小格的脸，像一个大姐大一样，左拥右抱。她的右边是林沐珊，她察觉到自己有些头昏后便一直半躺在沙发上休息，反倒被王姨揩油不少。
可惜她根本没有察觉。
林沐珊还想帮我收拾一下碗筷，但是被我谢绝，她站起身都有一些晃晃悠悠，我实在是怕碗筷摔烂伤到她。或许她不会责怪我什么，但曾婷多半会杀了我。
“苏折。”
林沐珊模糊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什么事？”
我收拾好碗筷回过头，林沐珊不再冷静，她潮红的脸庞犹如夏日里格外出彩的荷花，在这昏暗的房间里与面色毫无变化的小格产生强烈的对比差距。
她真的好美，可我现在才发现。林沐珊的额头上冒着汗，整个人体温在逐渐上升，她的眼神里全是朦胧，好像世界浸入红酒的酒池里，她是其中的饮者。
“我的换洗衣服怎么办？”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小格，那心底里的小心思就像是在大声宣告着自己接下来的行动，根本掩盖不住。
我笑了笑，“小格还有一些衣物，你拿她的吧。”
“嗯。”她轻轻地点头，脸色的潮红让她更有可爱的感觉。
小格站起身，她慢慢挣脱出王姨的怀抱，幽蓝色的眼眸安静地看着我，就像是将起风浪的大海。我似乎知道了即将发生什么，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小格，希望她能放过我。
但她没有回应。
只是走到我身旁，用脚轻轻地踹了我。
力度很轻，似乎是怕弄疼我，但确确实实踢到我身上，害怕我不知道她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