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连接生与死的叹息桥
“看来这次好像会很轻松。”她小声朝着叶幕说道。
“还犹豫什么，马上换衣服！反正你会回来的不是吗？”阿尔托已经开始脱自己身上的长袍。
犯人们在总督府审判之后被押送到监狱时必定会经过这座桥。当他们透过狭小的缝隙看到外面的景致，想到了自己的命运，都会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低叹。正如诗人拜伦所说的那样：从桥上最后看一眼美丽的威尼斯，唯有叹息。无论是多么繁华美丽的世界，在这最后一眼之后，就要永远和他们分别了。那个时候，他们的心里一定充满着绝望和后悔吧。
“那可不一定。”他立刻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威尼斯的监狱里犹如迷宫，每间牢房又狭窄又潮闷，正常人需要弯下腰才能进入房间。杨瑞还很惊悚地看到很多和自己暂同属一类的爬行类生物出现，在被惊吓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也是爬行一族。
重现两百多年前的这一幕，这对乔来说并不困难。在做出了该有的反应后，他又摇了摇头，“只可惜我也没有办法，克蕾齐亚只能拜托你了。”
眼看着那只鸽子就要啄到她的眼睛，杨瑞不是不想躲，只是以现在这样的身体，想要灵巧的避过袭击简直是天方夜谭吧。
天——已经亮了。她心里一紧，第一个反应就是朝阿尔托所在的那个方向望去，当她发现那个人并不是卡萨诺瓦时，脑袋里顿时轰的一声嗡嗡直响：不会吧，难道同样的历史又再次上演了？
“还没到12点，乔的灵魂还没有穿越到这里。”叶幕走到了监狱的角落里，躲在了一堆稻草后，“就在这里等会吧。”
“吉莫！”男人叫着卡萨诺瓦的昵称，一边掀开了自己的帽子。他有着非常漂亮的容貌，发色是南欧人中少见的纯金色，形状优美的唇上带着柔嫩的珊瑚色。
整日在监狱里进出，他已经看惯了那些死刑犯们在临死前崩溃的模样，所以当他发现这位卡萨诺瓦先生不但没有任何不妥，反而还神情自在地拿起了盘子里的鸡腿就吃了起来时，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之后的寻人过程中，两人很快就体验到了变成动物的好处。一只小鹦鹉和一只蜘蛛，想要混入监狱简直就是轻而易举。
“卡萨诺瓦，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杨瑞有些好奇地问道。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浪荡公子，他又怎么能如此出名？
这时，一位狱卒走进了牢房，将手里的一盘食物往他的面前一放，粗声粗气道，“卡萨诺瓦，这是你的晚餐。不过我想你现在一定吃不下了吧。哈哈！”他边说边大笑起来，似乎把这当成了一种无尚的乐趣。
叶幕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而是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牢门被打开的时候，从狱卒的身后走出了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男人，那连着长袍的黑色帽子几乎将他的面容全部遮了起来。
“来得可真准时。”叶幕也只好无奈地从稻草后面走了出来，小小的鸟脑袋上还顶着一根稻草。如果现在有谁将他的样子曝光，绝对，肯定会被他灭口。
“我接受你的誓言，我的朋友。”阿尔托将长袍递给了他，“快点吧，狱卒很快就来了。”
不知睡了多久，当杨瑞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天边已经慢慢泛起了一层灰白色。
“这是哪里？”杨瑞只觉得叶幕似乎带着她钻进了一个类似桥洞的地方。
“啊，原来是这里。”她又稍稍朝外爬了一点。桥洞的窗口设计的别具匠心，从花纹的缝隙望出去，依然能见到威尼斯的美丽景致。虽然这是1750年的威尼斯，但令她惊讶的是，这里的景致居然和两百多年并没有太大改变，迷人依旧，不过此时的威尼斯，更像是一位风华正茂的贵妇人。
这果然是个以貌取人的世界啊。
“如果没有意外情况，这次他一定会做出正确的抉择。”叶幕转动了一下眼珠，“我们是不是也该信任他一次呢？”
为什么不敢出去？为什么不敢互换身份？为什么不敢去见爱人最后一面？难道是害怕内心深处那个真实的自己再次重蹈覆辙？还是害怕自己的命运从此会被改变？将来的将来，来世的来世，全都会改变。
她困惑的睁开了眼睛，差点把眼珠弹了出来，带着她在空中做飞行表演的家伙居然是——叶幕！看来这个家伙还算有点义气……
“乔？？”她试着打了招呼，但对方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任何反应。
乔侧过了头，想要竭力掩饰住脸上的表情，一股温暖又苦涩的感觉仿佛就要从他的胸口满溢出来……此时此刻，他多么感谢能有这么一个机会让他再次回到这里，改变那个让他后悔一辈子的决定。
狱卒离开之后，卡萨诺瓦放下了手中的鸡腿，脸上极快地掠过了一丝惆怅的神色。
“这倒也是……”杨瑞点了点头，不可否认，这个家伙有时说话还是有那么一点点道理的。
乔显然没有像凯里斯特一样提前得知消息，所以当看到一只蜘蛛和一只鹦鹉对着他叽哩咕噜说话时，他也差点被雷晕……直到杨瑞简洁扼要地说明了一下情况之后，他才明白了这个诡异事件。然后，直接给出了一个极为冷淡的反应。
“那么如果我不回来呢？”他冷不防地冒了一句。
狱卒吃惊地看着他，“可是，你明天就要死了……你居然还有心情谈这个？太不可思议了。”
杨瑞翻了翻眼睛，难道要坦白是因为她忘记了他师父的名字？这么糗的理由她自己听了都汗颜……
“阿尔托，”乔低低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克蕾齐亚以后就拜托你了。”
乔没有回答，只是朝牢门的方向望了一眼。没过了多久，那个狱卒又来到了牢门口，冲着乔喊了一声，“喂，有人来探望你！”
杨瑞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花|花|公|子。
“看不出还挺有两下子。”他还不忘夸了她两句，“不过为什么不喊我师父的名字呢？”
虽然暂时脱离险境，但警报还没有解除，那只鸽子不甘心到嘴的“肥肉”被抢走，居然还跟着飞了过来，展开了一场“肥肉”争夺战！
“你……就这么相信我？”
卡萨诺瓦瞥了他一眼，“最后的晚餐这么丰富，难道不应该好好来享用这一顿吗？就算痛哭流涕又能怎样？能改变命运吗？不能。所以，为什么不享受一下生活里最后的一刻呢？”
“一个这么热爱生活的人，你说他能错过一个可以让他继续生活下去的机会吗？”叶幕对于这一点倒并不惊讶。
“真美……”她望着远处的美景，有感而发地低声赞叹道，忽然明白为什么这座桥会被取名为叹息桥了。
“我发誓，我的朋友，我一定会在天亮前赶回监狱。”他一字一句地说着，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决。
阿尔托的动作迟滞了一下，又摇了摇头，“不，你一定会回来的。”
鉴于卡萨诺瓦的名气，他们并不费力地就找到了他的牢房。
“一会我来带你出去。”狱卒看了一眼那个男人，“你的时间并不多。”
“既然来了，当然要坚持下去。半途而废才不是我的作风，哼！”
“不，不，当然有办法！”阿尔托神情激动起来，“吉莫，我已经买通了狱卒，他答应让我们互相交换，我代替你被关在这里，那么你就能去看克蕾齐亚了！”
“我也只是为了信物而已。”叶幕很想摆出一个潇洒的姿势，但无奈受外形所限，只得扑腾了一下翅膀了事。
就好像中国神话里那座阴间的奈何桥，当人们喝了一碗孟婆汤之后，就要把前尘往事全都抛却，重新堕入无穷无尽的六道轮回之中。
在中世纪后期，威尼斯共和国的舰队几乎控制了亚德里亚海、东地中海的广大水域和陆上领土，当时她所拥有的财富几乎是法国全国财政的两百倍。无论是君士坦丁堡，还是强悍的匈牙利，或是蒸蒸日上的奥斯曼帝国，都对这个小国忌惮三分。而多种多样的建筑风格更是在这里百花齐放，华丽的巴洛克风，神秘的哥特风，或是典雅大气的拜占廷风格，都可以在威尼斯找到一席之地。
“这里就是连接着总督府和威尼斯监狱的叹息桥。”叶幕看了看她，“我们之前也来过这里。”
“如果连最好的朋友都不相信，那么我还该相信谁？”阿尔托凝视着他，“男人之间的友情，不是这么脆弱的。”
杨瑞在一旁也急了，连忙用某个肢节敲了叶幕一下，“这下子怎么办？”
乔的眼中闪烁过一刹的流光，十分干脆地说了三个字：“我不去。”
“那是因为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依然还是热爱着生活。”卡萨诺瓦拿起了第二个鸡腿，唇边的笑容飞扬又潇洒，“人的一生，幸福与否，走运与否，都只能享有一次，谁不热爱生活，谁就不配生活。”
“我根本不需要你们帮忙。”
杨瑞只觉得自己的身子摇摇摆摆，随时都有可能从叶幕的爪子下掉出去。她快速寻思了一下，觉得暂时回去也不是坏主意，反正可以再穿过来嘛。
“是吗？”叶幕亲王显然对这个解释抱有怀疑态度。不过他也没有时间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因为他们的目的地已经到了。
“你的朋友应该快来了吧？”杨瑞小声地问了一句。
不远处的的亚里亚德海，正泛着迷人的微波，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片灰蓝色的梦幻。
男人点了点头，抬脚跨进了牢门。
“这么厉害？”听了叶幕的话，杨瑞心里不禁要对这个人刮目相看。
不……他不会再重蹈覆辙，绝不会。就当是考验也好，他要借着这个机会将自己那颗自私的灵魂看得清清楚楚。
乔离开了监狱以后，叶幕打了个哈欠就躺倒在稻草上，没几分钟就去见了周公。杨瑞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没见过这么爱睡的吸血鬼。她想了想，也靠着稻草闭上了眼睛，反正叶幕说了嘛，没出意外的话，乔一定会在天亮前回来的。
明天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在这句话传入耳中时，乔的心里有一刹那的波动和犹豫，是啊，明天卡萨诺瓦就会真正死去，如果连最后一面也不见，对重病中的克蕾齐亚是不是太残忍了？
“小瑞，要是我抓不住你的话，你就喊三声我师父的名字先回去好了。”叶幕一边抵挡着那只鸽子的进攻，一边还不忘嘱咐她。
谁不热爱生活，谁就不配生活。杨瑞的心里微微一动，不解地望向了叶幕，低声道，“为什么这样潇洒的他，最后还是做出了那样的事呢？”
“你不去？？”阿尔托的脸色一变，“不！你不能不去！克蕾齐亚需要你！她病的这么重，难道你连最后一面都不见她？”
最后那个哼字很好的掩饰了她的底气不足。
“如果他只是一个花|花|公|子，恐怕这个名字也不会流传到现在了。”叶幕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道，“根据历史上的记载，他既能和三教九流混得有如一家，又能和伏尔泰与孟德斯鸠这样的人物坐而论道，并且丝毫不占下风。听说当他被德国弗里德里希大帝和俄国的女沙皇卡塔琳娜接见时，一样是面不改色，侃侃而谈。”
“谁告诉你这是他最后的选择？”
听到他的回答，杨瑞先是一怔，随后立刻就恍然大悟，对了！如果乔一直待在这里的话，那么明天上绞刑架的人不就是他自己了吗！这么简单的方法她之前居然都没有想到。
“我都快死了，你还有心情调侃。”
“难道不是吗？对你唯一的男性好朋友我，你好像从来都不会用这么煽情的一套。”
卡萨诺瓦似乎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抬起头朝他们的方向望了一眼。他的脸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似乎并不惧怕第二天即将到来的死亡。看着他平静的表情，杨瑞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未婚妻，或许他会从容赴死。
当——从不远处的钟楼传来了午夜的钟声，他的身子忽然剧烈抽搐了一下，露出了极其古怪的表情。当他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完全不同了。那神情变得淡漠又疏离，恍如看透一切红尘，又好似对世上万物都漠不关心。
“吉莫，其实我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阿尔托敛起了笑容，“克蕾齐亚她得了重病，她很希望……能见你的最后一面。”
“我现在很怀疑你到来的目的。”乔轻轻笑了起来。在见到阿尔托后，他的表现似乎刻意在模仿着卡萨诺瓦，但让杨瑞惊讶的是，这些模仿似乎是无师自通的，就好像他的灵魂和卡萨诺瓦的灵魂重叠在了一起。
“而且与那些普通意义上的花|花|公|子不同，他对于情爱的理解正像他的为人一样有个性。不论他喜欢的女子容貌如何，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他都是以一视同仁的态度全心全意付出”叶幕对于这位花|花|公|子的资料也是相当的熟悉，果然不愧是人皮历史大词典。
乔——再一次逃走了？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了很早之前看到过的一段话，如果一个帅哥称霸一方，那么他就会被称为——霸主。如果一个丑八怪称霸一方，那么他就会被称为——地头蛇。同理，如果一个丑八怪做出和卡萨诺瓦同样的举动，那他一定会被叫做——死，色，狼。
“喂，你这个家伙，明天就是你的死期了，你居然还吃得下？你，你怎么一点也不害怕？”
只是——这样趴着睡真不习惯啊，蜘蛛真可怜，连想翻个身睡觉都不可以。
她清了清嗓子，忽然一愣，对了，叶幕的那位师父叫什么名字啊？那么复杂难记的名字她早就给忘了！就在她想问叶幕的时候，那只鸽子瞅准了一个机会，来了一次偷袭！杨瑞吓了一大跳，也没考虑那么多，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喷射出了一团白色的网状物，正好糊在了那只鸽子的眼睛上！叶幕也趁机给了它一记头槌，它吃痛地尖叫，很快就逃窜而去。
“阿尔托……”乔那冷淡的眼眸中终于荡起了一丝涟漪，连声音也有点轻微发颤，“阿尔托，终于又……见到你了。”
“乔！你终于来了！”杨瑞一下子就意识到已经中场换人了，也不管自己现在的样子就急急忙忙爬了出去。
她闭上了眼睛，几乎已经感觉到对方的爪子到了自己的身体，接着，整个身体豁然腾空飞了起来……过了一分钟，还在飞……两分钟……继续飞……不对啊……怎么还在半空里飞？难道那只鸽子要把她带到窝里慢慢享用？
“吉莫！你必须去！克蕾齐亚是多么爱你，明天之后你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如果你不去的话，你我就不再是朋友！”阿尔托上前了两步，抓住了他的衣领。
他的确有着和这个称呼相匹配的俊美容貌。泛着光泽的褐色长发半掩着他那张令人神魂颠倒的俊美面庞，那双蓝色的眼睛就像亚德里亚海的海水一样迷人深邃。
“这种观念说的好听是博爱，说的难听就是花心，还来者不拒，美丑通杀。”杨瑞的言辞也并不客气，“这么看起来他的未婚妻一定也不是普通人，不然怎么能让他甘愿放弃一片森林？”
阿尔托的嘴角扯出了一丝笑容，“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表情，会让我误以为我自己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