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有尽期
宁晖却仿佛没听到小诚子的话一般,摸了摸桂花树:“你说它将来会长成什么样呢?”
小诚子耷拉着脑袋点点头:“辰时刚过,沈小姐便来了,一直等到方才……才离开。”
宁晖侧了侧眼眸:“祖父说过皇上身体大不如前了,如今朝中大事俱是太子做主。祖父前脚刚拒了皇家的求亲,后脚便要将我嫁给林家,皇上会怎么想?太子又会怎么想?祖父虽与皇上有些情谊,自然可以依仗这些,但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我不嫁给太子,祖父和太子也算不上亲近了……到时太子会如何?”
小诚子谨慎地看着萧璟年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似乎是……是小姐拿走了,不过小姐有给殿下留下书信,殿下要不要先看看?”
——“你总是这样,什么时候都能说出狠心的话来。我何事不是依着你的心意行事的?宁晖宁晖,让人爱时,只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对你好,怎么看怎么欢喜。可你狠心起来,却恨不得亲手剖了我的心。这样地任性妄为又自私得紧,可我为何偏偏就喜欢这样的你,怎么看怎么好,宁晖宁晖……我甚慕你,甚慕你,你可知道?”
小诚子听见这一声,再也克制不住捂住了双眼,眼泪还是透着指缝落了下来,呜咽道:“小姐!以后奴才不能照顾您了,您自己要多保重才是……可别再犯傻了……”
宁晖侧了侧眼眸,挑眉道:“你是不是想看看我是吃得下还是吃不下呢?”
夜半时分,西山行宫的有果苑后院,正屋并未点灯,只原先宁晖住的寝房,亮着一盏昏昏暗暗的琉璃灯。翠微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好运过,竟能逃开那些人的看守,有惊无险地逃回了有果苑。虽是被关押了一天一夜,但翠微在锦衣卫手里并未受什么苦,便是关押的地方也是行宫一处十分干净的院落,离此并不远,吃穿用物一概不少。
小诚子摇了摇头:“没……她走时,只说以后让奴才好好伺候您。”
翠微点头连连,又忍不住地落泪。萧璟年叹息了一声,将翠微拉入了怀中,闭目抱了一会儿,抬手开始解她脖颈的盘扣,翠微有些紧张,却并未阻止萧璟年的动作,心里隐隐带着几分踊跃和期待。
小诚子看也不看翠微一眼:“奴才一早起来时,便看见她在此了。您昨夜发了好大一顿脾气,非要赶走奴才……奴才想着白天还要伺候您,留下怀德和尽忠在门口守着,他们只怕是打了瞌睡,奴才见您又抱得紧……”
翠微大喜过望:“谢殿下!谢殿下!奴婢这便叫他们进来!”
萧璟年双眼通红,苍白的唇颤抖着,伸手想扔掉手中的发簪,可却在半途中,再次攥紧在手心,紧紧地。他的脸比手中的宣纸还要惨白几分,整个人抑制不住地发着抖,几次哽咽从喉咙中发出几分宛若悲鸣的音调,转眼间,眼中已溢满了水雾。他喘着粗气,几乎不能压抑心中那种剧痛,打掉桌上所有的摆设,一双蓄满泪水的凤眸通红似血又漆黑如墨,深不可见,仿佛有浓重的阴云压抑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宁晖抿唇而笑,点头道:“你都知道的道理,我又怎会不知道?我这样容不得人的性子,哪里受得了宫中的那一套,若让我和那么多嫔啊妃啊争夺一个夫君,只怕我会先将夫君勒死算了。”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
宁晖看着熟悉的笑脸,和往日无二的谄媚,一时间只觉恍惚,仿佛回到了从前一般,每日回到有果苑,第一个迎过来的便是满脸堆笑的小诚子。宁晖看了小诚子许久,扬了扬嘴角,轻声道:“殿下在吗?”
沈太傅眉眼微动,抚了抚花白的胡须,若有所思道:“我虽是不喜太子,但却不得不承认他生性宽容大度,该是做不出太过火的事。成亲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我家若是不愿,他还能抢亲不成?”
宁晖放下饭碗,心不在焉的沈太傅和宁珏也忙放下饭碗,急切地命人撤去了早膳,上一些茶点。宁晖抬眸扫过看似若无其事的两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祖父着人给皇上告假,咱们回京吧?”
萧璟年捂住了翠微的嘴唇,温声道:“你的委屈,我都知道,我为了你都病了,你便不要同我闹了,等我好了,咱们再慢慢想办法,可好?”
翠微站在一旁,轻声安抚道:“殿下不必心急,皇上定会吉人天相。”
萧璟年几乎要被手中的发簪烫伤了。这一通急火发下来,只觉得耗尽了心神,站都站不稳:“伺候的人呢!都死了吗?!”
宁晖一扫往日的颓唐,今日里格外精神。一袭白袍分外精致,金色绣纹压边,腰间汉白玉的束带,赤金色的珊瑚压襟,束着少女的双平髻,翠金若隐若现地点缀发间,脸上还上着淡淡的却极为精致的妆容。这般的打扮放在宁晖身上,不显突兀怪异,只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惊艳。便是看惯了她的宁珏和沈太傅,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赞叹不已。
萧璟年抿唇而笑:“莫不是我睡着和你说话呢?”
娇妾美婢、红袖添香在大梁朝一直都是件风雅至极的事。宁晖算是和萧璟年一起长大的,在他不及喜欢别人的时候,在他不及看到更美好的事物,被那些污秽的事沾染的时候,宁晖深深地为他的纯真、洁净和专一打动了,并且为这样的他深深着迷了,一心想要霸占这全部的美好。但萧璟年却从来不珍惜这些,甚至没意识到这些才是宁晖喜欢、最爱的地方,他一直觉得睡一个婢女或是无数个婢女都没有关系。就好像他要迎娶别人为太子妃,依然想着宁晖做她的侧妃,他觉得只要感情给了一个人,便没有亏待她,名分和其他,对一个有了权力的太子,当真不算是大事。
宁晖跟着进了门,屋内的一切都没有变,桌上的茶具还是宁晖最喜欢的那一套粉色官窑,椅子上是半旧不新的坐垫。桌上的青瓷瓶里一如往年春日般,插着一支水灵灵的开得正艳的桃花,所有的摆设都是宁晖的东西,一样未变,看到这些,宁晖的心情也逐渐变得好了一些。
宁珏重重地哼了一声:“那是他有眼无珠!”
小诚子没有说话,看了翠微一眼:“奴才今日还未曾近身伺候。”
沈太傅并未听出宁晖有反对之意,笑道:“自然是不小了,可你也不小了,有什么好等的?祖父还想早点给你办了婚事呢。”
萧璟年怒然看向翠微:“本宫的金佛呢!昨日还有呢!”
小诚子急声道:“奴才绝无此意……只是你和殿下情谊非同一般,到底好几个月不见了……合该留下用膳才是。”
——“我最想要的啊……是与宁晖相守,安安静静地相守,像现在,像以前,像宁晖不生气的时候。”
萧璟年想了想又道:“顺便问问沈公子的身体如何了,看看太傅走了没?若是没走,便让他和本宫一起去!”
宁晖仿佛听见了小诚子的自言自语,在即将出门时,站住了身形回眸看了一眼,笑着点点头。转身间,消失在门廊处……
如今多好,在作出最后决定的时候,看到了自己永远不会后悔的一幕,萧璟年便是再好又能如何?他一点也不值得如此,不值让宁晖如此糟践自己。
“福根,让人收拾好行礼。”沈太傅长叹了一口气,“一会儿你出门,祖父便亲自去给皇上告假……你若真不愿,祖父可帮你再周旋周旋,尽力搏一搏太子妃之位……唉,若不是太子妃定下是林家姑娘,祖父也不必如此束手束脚……”
“什么?何时的事?”萧璟年尚未坐稳,便听到这番的消息,有些喘不过气。
阳光温暖而美好,站在此处,透过高墙还能看见当年种下的那些树,高低错落生机勃勃。四月本是个花开的季节,梨花桃花粉红粉白,从墙头蔓延出来,远远看去颇有意趣。在有果苑的日子,宁晖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季节。
萧璟年闭眼捏着眉心,总感觉有些事欠妥,但又有些摸不清头绪,十分疲惫地说道:“守卫没有处置你?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萧璟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心中虽是告诉自己不要慌乱,可许多不好的预感已涌上心头:“小诚子快将行宫内所有的太医都宣来,与本宫一同过去!记住,不要声张!”
宁晖并未回头,抬起了一只手,在空中挥了挥:“你回去吧。”
小诚子吁了一口气:“那奴才陪着小姐一起等,殿下这段时日太过劳累……想来可能会多睡一会唯,不然小姐去院中再看看?”
春日当头,萧璟年一袭白袍坐在花树下读书品茗,宁晖躲在一处时不时地偷看,或是干脆找个事来,坐在一旁光明正大地看。院中春意盎然,千万朵繁花间,坐着那么个与世无争的美人,这样的景色宁晖愿用一生看着。直至此时,宁晖还清晰地记得,他的抬眸间,顾盼间,不经意的微笑,都让宁晖情不自禁地喜欢着,更加地爱怜着这样的人。如此美好的人,在所有人都未曾注意的时候,竟已属于了自己。宁晖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直至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人也有些晕眩。
翠微低低地啜泣着:“这才多长时间,殿下怎么就病成了这个样子?”
宁珏蹙起眉:“嗯,不想待就不待了,我也不喜欢这地方,一会儿咱们回京去!”
翠微不及穿鞋便急忙跑到外间去,当看到坐在外间的宁晖时,却是丝毫都不意外,她看着宁晖一眼,嘴角不禁露出了几分浅笑,拉了拉滑到肩膀的亵|衣,抚过凌乱的发髻,亲自接过尽忠手中的脸盆端了进去,伺候洗漱的所有宫人没有一个宁晖认识的,但他们轻车熟路地跟上了翠微的脚步,学着翠微那般对坐在一旁的宁晖视而不见了。
宁晖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祖父糊涂了不是?君是君,臣是臣,哪有你喜欢不喜欢太子的道理?今日我家拒了皇家的婚事,皇上虽看在祖父这些年的功劳上没说什么,但也等于打了皇家的脸面。我沈家虽有功劳,但不足以践踏皇室的尊严,更何况拒婚一事,皇上并未告诉其他人,想来还瞒着太子。”
宁晖只觉得想笑,不知自己为何来此,也不知为何非要亲眼见一见才肯善罢甘休,实然从他开始用翠微的那一日,从发现他们两个是如此随意的那一日,便想到了今日吧。四月该是温暖舒适的天气,宁晖却觉得冷风刺骨,吹得一颗心都变得麻木不仁起来。原来疼到了麻木,便再也没了疼痛的感觉。
小诚子看见那株桂花树,笑了起来:“这小树长得多快,转眼便这么粗了,想来过几年殿下当真能躺上去。到时候便真成了小姐所说——美人醉卧花树间,煞是惹眼煞是惹眼。”
小诚子不敢再劝,便默不作声地站在了宁晖身旁。
小诚子不敢再辩,慢慢起身:“殿下少安毋躁,不如您换一身衣袍亲自去……便当去看看沈太傅……”
小城子在外拉开了床帐:“殿下这一觉好睡,您要是再不醒,奴才真要请御医了。”
沈太傅的手抖了抖,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突然地要回京,你有什么打算吗?”
“还不快拿来!”萧璟年见小诚子起身,想也不想,便起身跟在了小诚子后面,当看到书桌上的金玉簪时,他的瞳孔缩了缩,“不许动!本宫自己拿!”
宁晖淡淡地开口道:“今日我若和他说清楚,只怕要以最快的时间回漠北去,否则……他那样内里执拗的性格,不知会做出如何不肯善罢甘休的事。”
小诚子出自太后宫中,自小被总管带在身边亲自调|教,是太后原本打算送到蒋鹰身边贴身伺候的人。当年蒋鹰选择小诚子来西山时,太后也有些舍不得,可最后还是拗不过蒋鹰的执意。小诚子虽一心一意地帮蒋鹰做事,可他心里也是真心想对宁晖好。他自小在宫中长大,见多了那些污秽和艰难,也见过许多人凄惨的下场。若入了宫,莫说是个妃子,便是太后也不见得过得开心,到最后为了自保和许多的不得已,有几个还是原本的自己。
萧璟年下午时便觉得十分难受,回来后喝了药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期间醒了一次,发现身边有人,一阵惊喜,看清后却知竟是小诚子,萧璟年又是一阵恼火,将小诚子赶了出去,再次沉沉睡去。
小诚子红着眼点点头:“小姐不如等一等,再等一等?奴才总有机会和殿下回禀的……总有机会……说不得殿下还会留小姐用午膳呢。”
沈太傅抿了抿唇:“你去见太子吧,剩下的事……祖父会和皇上好好地说说。”
“可都会被翠微打断不是?”宁晖笑了笑,“我都听见了,不怪你。”
幸好啊,幸好所有的眼泪在这半个月已经流干了,所有的相思和折磨都在这四个月用尽了。最后一点念想,也被这样的轻声软语和温柔体贴冲散了。所有的一切造就了今日宁晖的从容不迫,便是看到了这不堪又扎心的一幕,依然能保留最优雅淡然的风度。
宁晖还记得花树下的誓言。两个人的依偎、陪伴、亲吻,美好的日子历历在目。曾经深信不疑的唯一,朝夕相处的陪伴,以为会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碎了,醒了,便该各自上路了,仅此而已。
宁晖不置可否,只微微挑了挑眉:“林家虽和我家算是门当户对,但我劝祖父还是莫要动这些心思了,林三哥年岁不小了,等不了。”
宁晖坐了后,不等沈太傅说话,便开始吃东西。沈太傅抚了抚胡须,怎么看宁晖怎么满意,心中十分地骄傲。宁珏有心说上几句,但见宁晖脸色还不错,也不愿打断她难得的好心情,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默默地陪着宁晖吃了饭。
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御林军道:“今晨沈太傅因沈公子身体不适,前来告假回京,皇上很是担心太傅,那时同知大人正陪皇上用膳,皇上挽留不住,便让同知大人护送沈太傅一家回京。”
“以前是我想得不够周全,如晖儿所说,储君虽然性格宽和,但也绝不是没有脾气。祖父也是老糊涂了,昨日还提醒林家要依着储君的心意,不曾想自己却做得如此轻狂……只怕此时,在储君眼里我也不是个善臣忠臣了。”沈太傅看了一眼垂眸喝水的宁晖,“皇上还朝后,锦衣卫的权柄越掌越宽。勇毅侯自小与太子十分亲厚,年纪轻轻却十分有手段。到底是太后亲自教养出来的……王家失势后,他便不动声色地接掌了大半个都尉府,现在虽只是个同知,但头顶的上司不过形同虚设罢了。”
萧璟年听到翠微的声音,心头抑制不住地失望,刚睡醒来的那一分喜悦,全然化成了失望,他挥开了翠微的手,靠着床坐了起来。
宁晖心有所感地看了小诚子一眼:“你不必管我。”
“太子殿下日理万机,难得有这样悠闲的时间,便不要打扰他了。”宁晖抬眸看了眼外面,“今日的事怪不着谁,莫说是宫女,便是丫鬟爬床,哪个府里没有的事?这根本不算什么,反倒是你莫要因我得罪了她。你便是再得宠,正四品顶天了,她却不一样,这般的沉着和心思,在这叵测的宫里,将来能走到多高的位置,谁又知道?你大可不必为了我得罪一个将要显贵的人。”
——“宁晖,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我一时都不愿离开你……”
小诚子点头连连:“奴才醒的!”
翠微睁着泪眼望着萧璟年,轻声哭道:“殿下,奴婢真的知道错了,您就饶了奴婢这一次吧?奴婢好歹跟了您和小姐四年,什么都不敢想,只想留在您和小姐身边,伺候你们一辈子,奴婢心里最想的便是小姐回来,你们能团聚在一起,一如咱们在这里过活一样……奴婢再也不敢乱说话了,殿下便原谅这一次吧。”
萧璟年睁开眼,按了按眉心:“这是怎么回事?”
沈太傅道:“笑话,莫不是娶了我沈家的嫡长女,还能辱没了林家儿子不成?莫说不过是个不上不下的嫡子,若年龄合适,你的身份,那林家的宗妇都做得!”
沈太傅脸上的怒气逐渐散去,沉了口气道:“你不必回漠北去!那林家若真不敢要你也罢了,这京城多的是好人家,祖父若连你都保不住,白当这些年的太傅了。”
萧璟年习惯性地摸着脖颈间挂着的小金佛,却并没有摸到熟悉的触感,片刻后断掉的赤金链被拽了下来。萧璟年怔愣地望着手中的东西,许久许久回不过神来:“本宫的金佛呢?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动本宫的东西!”
淇则有岸,隰则有泮。
萧璟年在这一番动静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一个人影在抹泪,但看得并不清晰:“这是怎么了?”
小诚子的脚步却如扎根一般站在了原地,一眼不眨地望着宁晖即将消失在转角的背影,眼泪一颗颗地落下:“小姐保重啊!”
——“我不会也不舍留你一个人在这浊世,我若不在了,有人欺负你,你受委屈了,没人给你做主,该如何?我要守着你,还要照顾你。你若死了,我便将你喜欢的一切都给你带去,修好咱们的寝陵,给你守灵,给你陪葬。有没有来世,又怎样,我们都会生死同穴,永不分离。”
萧璟年睡了长长一觉,只觉得更加地疲惫:“守卫呢?暗处的锦衣卫呢?都死了吗?”
宁珏豁然起身:“什么仕途和将来!我根本就不想入仕做官!姐姐要走,我和你一起走!”
萧璟年好看的眉头紧蹙一团:“为何方才不说!为何不报!你们这群奴才!端是油滑!宁晖是外人吗?!她还用等吗?还用通报吗?!你们都干什么吃的!让她等了两个时辰!两个时辰!”
萧璟年注视小诚子许久,疑惑道:“你怎么了?……宁晖是不是回来了?”
宁晖笑了笑:“祖父不必哄我了,莫说咱们家还欠着林家的恩情,便是不欠,祖父对上林家也没甚胜算,何况圣旨已下,如何还能挽回?且,祖父该是懂得,我不是要争太子妃,也不是要争夺后宫之位,我要的……我要的,太子殿下已是给不起了。”
宁晖蹙眉看向有些慌张的小诚子,抬手推开了他。可小诚子怎么敢让宁晖进去,又不敢伸手拦,宁晖朝前走一步,小诚子只得跟着退一步。宁晖见小诚子张开双手挡在了自己面前,心中隐有所感,便也不强行朝里进了:“别怕,我不进去,就在这里等他便是。”
萧璟年听闻此言不禁勃然大怒:“御林军和锦衣卫都在做什么?!那么多人看着,怎么还能让父皇坠马!”
萧璟年推开了翠微横在眼前的手,看向小诚子:“本宫问你话呢。”
宁晖脑海闪过种这株花树的情形,郑峰带了许多树苗,这一株歪得最厉害,萧璟年便让小诚子丢掉,宁晖倒是觉得那么多花树间,有一株歪倒的,倒也别有趣味,于是便将它种在最显眼的地方。当时还曾笑曰,待到十年后的花开日,美人醉卧花树间,煞是惹眼煞是惹眼。
报信的御林军跪在下首道:“具体的事,末将并不知情。”
宁晖瞪了宁珏一眼:“你掺和什么?你不做官,是想送我入宫,光耀沈家门楣不成?!”
“大梁朝的文官最讲究出身,朝廷的文官哪个不将祖父这个老师当作荣耀。但祖父已是这般的年纪,珏儿还未入仕,沈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将来珏儿会走多远,谁能预料?太子登基是可见的事,因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媳妇和君主离心,是如何地得不偿失,林家人又怎会想不到?”
小诚子自小便知道自己是勇毅侯的人,自然对他的性格和习惯了如指掌。这些年西山之行,让小诚子看明白了勇毅侯对宁晖的心意,与其选择做个侧妃入宫,倒不如随着蒋鹰的意思来,不让宁晖进宫。如此,将来还有别的选择的机会,不管如何艰难,总归比入宫来得好,且勇毅侯的为人和自尊心,绝不会勉强宁晖或是做出强抢的事。不入宫,宁晖的将来定是会很好很好吧。
沈太傅紧蹙着眉头,落在宁晖身上的目光溢满了不舍:“你十八了,再过两年……哪里还有什么好人家。莫不是让祖父眼睁睁地看你给人做续弦,或是下嫁寒门不成?我沈家子嗣单薄,便是女儿也矜贵得很……祖父固然舍不得宁珏,可也舍不得你啊。”
宁晖自然看到了翠微眼中的炫耀和示威,她拉拢衣襟时露出的与往日不同的媚态,若说从方才对话中还能听出是翠微偷偷上了萧璟年的床,但从萧璟年的态度上,宁晖已是能预见以后日子里萧璟年再遇见此类事的最后结局。何况,从那些伺候洗漱的宫人对翠微马首是瞻的态度,可见她往日里定然是十分受宠的,这爬床的事,许不是第一次了。
沈太傅嘴唇动了动:“那也不必……不必着急回去。”
萧璟年心中终于明白自己方才忽略了何事,他抿了抿唇,慢慢地坐回了原地,若有所思地说道:“那她说什么了吗?说什么时候还来吗?”
沈太傅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宁晖所说的何尝不是事实,自己所作所为早失了一个臣子的谦卑,只当皇上是在泰和园的时候,说拒婚便不找理由直接推拒,甚至……甚至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在立储的大事上,还能说上几分话,左右皇上的心思,若放在以前,自己不喜太子也绝不会放在面上,现在可不是糊涂了吗?
萧璟年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厚重的床帐挡住了光线,昏暗的床上触到了温热的躯体,他模模糊糊地感觉怀中的人坐了起来。萧璟年脑海闪过十分模糊的画面,依稀记得夜间有人回来过,想至此处,他几乎是反射性地骤然坐起身来,未及睁眼却感觉头晕耳鸣,支撑不住地趔趄到一旁。
萧璟年怒声道:“现在立即就去!便是听你们的缓一缓,缓出了这般的变故!不管用什么办法都将她给本宫带回来!”
宁晖望了眼窗外晨光下的繁花,压好宣纸,执起狼毫,随手画了一支梨花,一口气写下一行字,将金镶玉的发簪压在那张纸条上。后走到书桌对面的百宝盒里,挑出了那支蒋鹰送的白玉簪,放入了怀中,缓慢优雅又悄无声息地踱步走出了房门。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翠微听见萧璟年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赶忙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扶起了萧璟年喂了下去。萧璟年只觉得那泪水打在手上,有些烫,却又分辨不出个所以然来,恍惚间只想着不能再让她哭了:“好好的,哭什么?”
宁晖见沈太傅蹙起了眉头,再次开口道:“我虽不知林三哥许诺过祖父什么,但想来这都是林三哥一个人的意思。林家一门双侯,五个嫡子,武安侯三个,承恩侯两个。林三哥在族里行四,不用承宗祠,素日里自由了些,又是武安侯的幺儿,定是很受宠。他在向你求亲之前,定会觉得父亲与叔父会如了自己的意。可他忘了,这一切的前提条件,都要在不妨碍家族大事之下。”
“殿下?!您没事吧?”翠微急忙起身,扶住了萧璟年,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僵了僵。翠微的心脏缩了缩,轻声道,“殿下昨夜不舒服,不许奴婢走……”
宁珏见沈福根领命而去,越发地焦虑了:“祖父不等林三哥的消息了吗?姐姐不过是担心咱们罢了……祖父大可不必如此着急,说不定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小诚子出来不见了宁晖,愣怔了片刻,才醒悟过来,忙快步追了出去。直至到桂花树前,才追上站住脚步的宁晖:“小姐!殿下这会儿正忙着洗漱,奴才本是要禀报的,可……”
宁晖看向沈太傅道:“祖父当真糊涂,莫说那些皇子都已夭折,便是都活着又能如何?萧璟年五年前便被立了太子,蹚过了这些苦难和恐惧,和皇上遭受相同的一切,莫不是皇上还朝后,还能废了他不成?祖父这些年与皇上共患难,想来早将他当作最亲近或是能话家常的人,若皇上未还朝还好,但还了朝的皇上就只是皇上,不再是祖父的学生,更不是祖父最亲近的人,废立太子这事,更不是祖父能私下指手画脚的。”
宁晖抬了抬眼眸:“祖父若是心疼我,咱们便先离开这儿吧,我本以为来此并不会怎样,可西山这个地方……我不想待了,也待不下去了。”
“昨日我倒是见了太子,看样子是不知我家拒了婚。”沈太傅挑了挑眉,“皇上本有皇子六人,如今仅剩下……也只有他能胜任太子之位了,若是以前……罢了不说了不说了,不管怎么说,那些皇子也活不过来。”
萧璟年靠在床柱上,听到这番话,心里好受了不少,轻轻叹息了一声:“本宫那一日也是有些急了,本宫又何尝不想……罢了,你起来吧,伺候梳洗吧。”
宁晖放下墨锭,拿起了桌角还带着半截赤金链的小金佛,这小金佛萧璟年贴身戴了近五年,翠微说摘掉便能摘掉,说送回来便能送回来了。真无趣啊。这样无声地宣战真无趣啊,若后半生都要活在这样无声无息的战争中,该是多么可怕和心累的事。若失了自由和本心,绞尽脑汁地和无数个女子抢夺夫君,该是多么生不如死的事?
“看也看过了,该说的都写下,便这样好了。”宁晖深吸了一口气,一步步地朝外走,一双眼近乎贪婪地打量着四周一切景物和细致之处,“实然,这有果苑是我亲自建造……我也从未想过有一日,这会成了别人的,你可知道?”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宁晖轻笑了笑:“祖父多虑了不是?漠北的男儿大多成亲都晚,说不得我的缘分根本不在京城。我沈家不必为了我一人的拒婚,将你和珏儿的仕途搭进去,祖父也知道,对于京城来说,我更喜欢漠北,外祖母最疼的是我,定不会亏待了我,我也不觉得回漠北是委屈,不知多开心呢。”
小诚子侧目看了一眼翠微:“殿下醒来是个什么情形?奴才怎么敢让沈小姐进去?她是个什么脾气?眼里哪能融进去沙子……奴才又怕她走了,自然要在一旁守着,可您一醒来便……便和翠微姑姑说话,奴才哪里有机会和您说这些?”
“殿下!殿下!不好了!”怀德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喘着粗气,“殿下,御林军来报,皇上坠马了!让您速去草原见驾!”
宁晖点了点头:“去通传吧。”
在大梁朝三妻四妾,后宫三千,是如此平常,只有沈宁晖唯一的要求,才会让人嗤之以鼻,才会让人觉得怪异。沈宁晖手指一下下地抚摸着自己喜欢的茶具,她有些奇怪自己竟没有哭,竟没有发怒,竟能平静坐在这里接受这一切,听着翠微软声细语地安抚着萧璟年,甚至心底还有一丝丝的庆幸。
沈太傅心里虽暗叹不已,但更多的却是失落。孙子聪慧是聪慧,但到底不如孙女敏锐,光是这份心细如发,若要为官,不知会有多大的造化:“林家的孩子正当值,碰见了便多说了几句,他邀了我去冠礼。”
宁珏咬着唇,好半晌才说道:“都尉府的手段,龌龊得紧……但这和祖父有什么关系,非要送姐走吗?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萧璟年闻言,攥住了翠微的手,情不自禁地低笑了一声:“哪里算是病了,我若不病,你会回来吗?我都觉得长到要过不下去了……”
清晨的薄雾刚刚散尽,行宫外不远处的山林传来了叽叽喳喳的鸟鸣声。清新的空气中带着醉人的香甜,西山行宫的守卫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宁晖这样悠然地踱步在行宫主道上,并未引来询问的守卫,直至走到有果苑门口,宁晖站在原地却止步不前了。
翠微很小心地绕开了守在门外靠在柱子打瞌睡的太监,悄无声息地推开了门,快速地闪进了去。她跟在萧璟年身边四年之久,自然知道他所有的习惯,那时与宁晖冷战时,只要他宿在沈宁晖的房间里,便不许小诚子和翠微进这个房间守夜。
宁晖摇了摇头:“这样的事,宜早不宜晚。若皇上拗不过太子强行下旨赐婚,祖父又有什么办法反抗?难道还要和皇家鱼死网破不成?”
小诚子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奴才本是打算叫醒殿下的,可小姐却心疼殿下这些时日的劳碌,不许奴才吵您,自己坐在外间……奴才一直陪在左右,等了近两个时辰……”
小诚子凑到萧璟年面前,小声道:“殿下,当时行程匆忙,哪能在路上罚她,若让太后和皇上知道了,不知会怎么想。昨日大家又都忙着草原上的事,锦衣卫大部分都留守京城,昨夜皇上在草原过夜,锦衣卫都去了那一处,宫中的守卫难免松懈一些。”
西山行宫的生活,在太子和宁晖看来许是失了自由又枯燥,但却是小诚子长那么大过得最轻松自由的几年了。虽然每十日便要回京报备一次,但小诚子若有什么念想,只要打着宁晖的幌子,蒋鹰来者不拒,倒也从中占了不少便宜。
宁晖这样的性格,又将情爱看得这般地重,哪里会适应宫中的生活。太子现在宠着爱着护着,或许也能开心几天,可红颜未老恩先断,莫说是后宫,便是这世间哪有那么长久的情爱,到时候还是不一代旧人换新人。失了宠的女子,哪个过得好?便是受尽宠爱的女子,哪个觉得安全?
萧璟年豁然起身:“为何不叫醒本宫,宁晖人呢?还不快请回来!”
此时,屋内很昏暗,翠微坐在床边摸了摸太子的额头,又看了看他惨白毫无血色的脸色,又是心疼,又是伤心。她的手指情不自禁地划过萧璟年削尖的下巴,一滴滴地落着泪,当看见萧璟年便是在睡梦中还紧蹙着眉头,不禁啜泣出声。
翠微忙跪下身去:“殿下恕罪,奴婢不知,方才并未注意这些……”
宁晖抿唇而笑,点了点头。四个月没见,小诚子是一点都没变,对着人的时候还是这般地精乖,规矩照样要守,可依然让你觉得自己是不同的那一个。若说站在院外的宁晖还有些紧张,可入了院的宁晖似乎有些想明白了。有时候猜来猜去,何不去看看那人是不是还站在原地。虽过了四个月,可周围的一切和有果苑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待在原地,人又会走多远呢?
翠微睁着眼望着床帐的上方,小诚子进门没多久她便有了意识,当听到外间宁晖不甚清晰的说话声,她便惊醒了。一时间只觉得恐惧,生怕宁晖会进来,看见自己以后和太子吵闹。太子对宁晖的在意,再也没人比翠微心里知道得清楚。虽不曾听见过太子和沈宁晖讨论过自己,但身为女子的敏感告诉翠微,若宁晖入了宫,或是做了太子妃,那自己会再无出头之日,这便是为何翠微在马车上,会情不自禁地对萧璟年说出那些话的最终缘故。
小诚子在此时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紧张无比地挡住了宁晖的去路:“小、小姐,殿下有些不舒服……噢,殿下还没有醒!不如你……你下午再来吧?”
宁晖淡淡笑了笑,仿佛没听到小诚子的话,又仿佛专注地听着他的话。一双眼睛贪婪地打量着四周,这个自己亲手布置的院落,每一棵树每一株花都是自己种下的。女墙和厨房也是自己亲自画图找人砌起来的。铺在花园里的鹅卵石,是自己和小诚子一起撒在泥土里的。小路的尽头那棵故意种歪了的桂花树,似乎更歪了,快要长到对面的墙上去了。
萧璟年听到从奔驰的马上摔下,心里就一阵阵地发冷:“父皇伤势如何了?鹰弟不是一直在西山吗?何时回的京城?!”
宁晖已在外屋坐了近两个时辰,直至正午时分,屋内有了轻微的响动,小诚子偷看了宁晖一眼,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快速入了里屋。
小诚子忙让人进来,扶着萧璟年朝卧室走,伺候梳洗的人鱼贯而入。不想便在此时,门外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宁晖见沈太傅变了脸色,停顿了片刻,再次开口道:“只怕昨日祖父不光是见了太子,还见了别人吧?”
小诚子垂着头回到了院中,萧璟年已是移至外间,正被翠微伺候着用膳,他见小诚子进门只是下意识地抬了抬眼,当看见小诚子有些红肿的双眼时,心里几乎是下意识地突了突。小诚子虽是专门用井水洗了脸,冷敷了一会儿眼才回来,可因皮肤较白的缘故,双眼依然肿得像个桃子。
翠微执箸的手抖了抖:“殿下尝尝这个,是皇上昨日着人送来的。”
宁晖坐在外间,慢慢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她也不知自己心里该是什么滋味,似乎已经没有多少伤心了,但一想到他们两个睡在了自己睡了四年多的床上,便如吞了苍蝇一般恶心。
沈太傅沉着脸道:“都尉府不光手段龌龊,且手眼通天。不管如何,先回漠北避一避总是好的,又不是不回来了。若非是祖父想得太好,当初咱们打算拒婚的时候,便该将你姐送回漠北了。我现在即刻动身去草原同皇上告假,行礼打包后,你们先跟着马车走……回漠北的事,到京城,我会立即着手安排。”
宁晖悄无声息地走到书桌前,兑水磨墨。翠微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见宁晖站在书桌前,不禁有些惊讶,她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将攥在手中的圆滚滚的小金佛放在了书桌上,而后看了眼并未抬眸的宁晖,再次入了里屋。
“你知道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宁晖在离门不远的地方站定了,看了眼小诚子,笑道,“回去吧,好好当你的东宫大总管,说不得还真能做到正四品呢。”
萧璟年仔细地褪去了翠微的外袍和长裙,有些凉的唇划过翠微的额头和湿润的眼角:“莫哭了,睡吧,明日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小诚子点头连连:“知道知道,自然知道,这里许多都是小姐亲手做的,自然不一般。”
宁晖天不亮时便起了身,沈太傅与宁珏哪里还躺得住。两人也跟着早早地起身,打了会儿五禽戏,又凑在一起,心不在焉地看了会儿书。辰时,早膳摆上了桌,祖孙二人面对面地坐着,谁也没有心思吃饭,宁晖收拾好一切,姗姗来到前厅,乍一进门,祖孙二人眼前就是一亮。
小诚子轻声道:“昨夜殿下临睡前喝了些安神汤,睡得有些沉,根本不知道……是那贱婢自作主张!小姐心里若有气,便朝奴才发,不要错过了殿下……”
小诚子垂眸道:“小姐别那么说,奴才觉得您挺好……真的不错,该是配得上最好的……”
小诚子将人带到了宁晖当初的卧房门口,小声道:“这两日殿下一直歇在您的屋里,前日还和奴才说,等过春搜最后几日,怎么也要去见见你,没成想你便来了。”
——“坏丫头,以后不许再为了那些个莫须有的事气我,若有什么不开心的,或是我做错了,你要先同我说。哪怕是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不许不理我,不见我。不管是谁……哪怕是父皇,也不及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我们好好的,我便什么都好了,回不回京,真的不重要……”
宁晖轻笑了一声,一步步地朝外走:“你别跟着我,现在我是真心不喜欢这个地方了,也不想看见你们这些人。”
“那沈宁珏昨日还好好的,宁晖刚才来这里……”萧璟年揉了揉额头,总感觉有什么不妥,似乎忽略了什么,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想深思片刻,却觉得头疼欲裂。
小诚子从门内匆匆地跑了出来,看清来人是宁晖,已是满眼的惊喜:“奴才给小姐请安了。听守卫来报,奴才还觉得不大可能,没成想竟真是小姐。您是不知道,这段时日奴才都想死您了。”
宁晖还清楚地记得和萧璟年第一次冷战,便是因为这个人,那时她为他整理衣襟,捶腿揉胸口,照顾起居,她望着他的目光永远是那么柔和谦卑,充满了脉脉情意。她做的那些,宁晖能做到的不多,这才让宁晖烦躁不安和生气,因为萧璟年是如此地享受被人尊崇和照顾着。
宁珏咧嘴道:“要真的分了,这是好事。你也不用回漠北啊!”
萧璟年快步走到宣纸边上,先是拿起了金玉簪,当触及那熟悉的花纹时,他的手便不由自主地发着抖,当看到宣纸上写的东西时,萧璟年感觉自己的心脏都紧锁着,一下下抽着疼,心口像破了个窟窿。
翠微轻应了一声,满怀喜悦地抱住了萧璟年的腰身。萧璟年想动一动,只觉得累得很,便慢慢地闭上了眼眸。
白日里,虽然四周都有些冷清,可来往的守卫有些多,翠微并不好脱身,可傍晚时分,翠微便听见院外有侍卫说太子因病被送回了住处。翠微忧心不已,便想等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来看看。
翠微听见宁晖不进门时,暂且舒了一口气,但心却提得更高了,但此时是断不能出去的,否则惊动了太子定会被盘问,便是让沈宁晖看见自己在太子床上也有嘴说不清。翠微的心跳一下快过一下,试探着坐起身来,不想却被熟睡中的太子拉了回来,他下意识地安抚轻拍了她几下。翠微有些舍不得这样温暖和温柔的怀抱,闭目再次依偎在萧璟年的怀中,已是如此,起身似乎是个糟糕的决定,不起似乎也逃不过惩罚,倒不如赌一赌,毕竟翠微对萧璟年的性子也是十分了解的,此番只有倾尽全力地试一试了。
小诚子推开了门,笑道:“小姐又和奴才说笑了不是。到了您这儿,哪里还有通传的规矩,你且等等,奴才看看殿下醒了吗。”
翠微怔了怔,轻声道:“殿下醒了吗?”
宁晖摇了摇头:“我说了那么多祖父怎么还不明白?我们根本没有资格和皇家硬碰硬,祖父现在赌一时之气,说不得便会因此得罪太子。你自然可以告老还乡,可珏儿的仕途必然会受影响,为了我一人而耽误你们两个的仕途,我心里也不会好受。为今之计只有让我回漠北待上几年,等到太子大婚尘埃落定后。到时我若未嫁,便回来听从祖父的安排。”
萧璟年站在原地许久许久,感觉一阵阵地头晕目眩,呼吸困难,几乎要站不住身形,他的手紧紧捏着手中的金玉簪,深吸了一口气,冷笑连连:“好好好!好个沈宁晖!好个反目成仇!好个亦已焉哉!竟是能狠心如斯!狠心如斯!”
小诚子看着这般的萧璟年,愣了许久都回不过神来:“殿下息怒,小姐是个什么脾气,您还不知道……不如缓一缓,您和小姐都冷静几日,再作打算!”
翠微顿时大喜过望,再次红了眼:“醒着便好,醒着便好,殿下也忒狠心了些,也不想想你这样待……”
御林军小声道:“御林军与锦衣卫一直伺候左右,皇上是突然从奔驰的马上摔下来的,旁边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统领大人已派人去京城通知蒋同知了。”
翠微急急地起身,连滚带爬地跪在床边:“殿下!殿下!……奴婢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奴婢再不乱说话了。奴婢好歹跟着您和小姐这么些年,咱们在这西山行宫相依为命,平日小姐待奴婢是极不错的。奴婢对小姐何尝没有深情厚谊……便是一直把她当成殿下的知心人,见她一直不来,奴婢的心里这才有了些怨气,口不择言乱说了话。求殿下给奴婢一次机会吧!”
小诚子小心地看着宁晖的脸色,轻声道:“不如小姐再等一会儿,奴才等殿下用膳的时候再给他禀报一下?”
——“好,本殿许你太子妃之位,今生今世,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宁珏脸上俱是失望之色:“林三哥挺好的……噢,对我特别好,我总觉得,他想迎娶你也是真心的。”
若让小诚子来选,到真心想找个宁晖这样的主子。她从不曾将小诚子当作宫人来看待,不会像蒋鹰那样苛责,她会不动声色地护短,维护着小诚子仅剩不多的自尊心,甚至从不曾呵斥过一句。那些不显山不露水的体贴,是小诚子长那么大感受到的最让人舒服的温暖了。
宁珏立即气弱了不少:“哪有,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什么门楣,我家不就我们三个人,还有什么门楣……好好好,我知道还有老家的族人要供养……我不说了,我考状元我考状元就是……”
萧璟年咬着唇许久许久,才将蜂拥而至的泪水压了回去,他又喘息了片刻,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来人!去将沈小姐请来!”
小诚子红着眼站在了原地,嘴唇动了动,望着宁晖挺直的背影,心里越发地难过。隐忍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他隐隐感觉到,今日这一别,只怕以后想再见面都会很难很难了。这几年,与宁晖朝夕相处的时间,甚至比太子都要长。
“在在在!殿下昨晚有些不舒服,睡得有些早,这会儿该是醒了。”小诚子躬身在前面带路,脸上的笑意越发地真切了,“殿下若是知道小姐来此,定会很开心。小姐是不知道,这几个月来殿下有多忙,不说睡觉的时间,便是用膳都没甚时间,不然早去看您了。”
小诚子忙应道:“奴才这就去。”
小诚子垂着头,轻声道:“小姐你……你不要太难受,其实不进宫……对您也好,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