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风与月
宁晖笑了笑:“现在是真的,以后是真是假,谁又能知道呢?”
萧璟年一遍遍地亲吻着宁晖的长发,柔声道:“我不会也不舍留你一个人在这浊世,我若不在了,有人欺负你,你受委屈了,没人给你做主,该如何?我要守着你,还要照顾你,你若死了,我便将你喜欢的一切都给你带去,修好咱们的寝陵,给你守灵,给你陪葬。有没有来世,又怎样,我们都会生死同穴,永不分离。”
萧璟年轻轻地擦拭着宁晖落下的眼泪,眉眼弯弯:“这些年都回不去,为何要想回去。我最想要的啊……是与宁晖相守,安安静静地相守,像现在,像以前,像宁晖不生气的时候。”
萧璟年的心微微一动,慢慢地抬起手来,将宁晖脸侧的乱发轻柔地挂在耳后:“你是怕回京吗?”
宁晖硬着头皮走进院中,抬眸便见萧璟年坐在正堂的门口,灯火通明的院落将萧璟年那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照得十分清晰,他微微侧着脸,半垂着眼眸,似乎很是专注地烤着火,可好半晌,整个人连动也不动,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凄凉。
萧璟年点了点宁晖的鼻子,轻笑道:“璟年若有幸死在宁晖手里,自然是心甘如饴的,就怕你不许我死,却一直不理我,倒真不如死了。”
万籁俱寂的夜晚,月光如蒙了一层纱帐,透出几分朦胧的美感。风吹花动,空气透着凉丝丝的香甜。
宁晖长叹了一声:“殿下吃得,我便吃得,不用再做了。”
“哦。”宁晖应了一声,再次扑倒在床上,可余光却划过站在一旁的翠微,所有的记忆和理智慢慢地回笼了,她不动声色地扣上领口的盘扣,再次坐起身来,一本正经道:“殿下还不起吗?”
许久,宁晖有些回过神来,开始穿戴昨日的衣袍:“往年的新衣都是合适的,就不必试了。”
在这样封闭的环境里,似乎什么都做不了,又仿佛什么都可以掌握在手中。宁晖从郑峰那里得了消息,不觉喜悦,只觉惶恐。回京,曾经是宁晖所有的祈盼和向往,如今这里面要有多少变数与艰难。宁晖知道,一切的一切,都必须按照自己的轨道发展,无力阻止也不能阻止。
如果说琴音便是心声,那么抚琴的人,现在心情定是极好的,那种欢乐与快活,是萧璟年许久不曾有的了。在听到这琴音之前,萧璟年不知宁晖最近过得如何,听了这些后,萧璟年难受极了,这段时日两人便是不曾相见,却只有自己一个人辗转反侧,如坐针毡。她却如此快活,难道宁晖的眼里,心里,自己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吗?
翠微被萧璟年扯去了手帕,有片刻的怔愣,拧出了温热的手绢再次递了过去,她前倾了身形,垂眸瞟过宁晖散开的领口和脖颈,眉头轻动了动,心中许久的猜测落到了实处。
宁晖笑了一声:“这一个多月,我看殿下过得很好,好吃好穿,又有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哪有活不下去的事?来日回宫,殿下便是不念及宁晖的苦劳,也不要给宁晖扣那么大的罪名,宁晖可是担待不起。”
萧璟年垂下眼眸,小声道:“我在你心里,是不是还不如郑峰?”
翠微轻应了一声,娴熟无比地给萧璟年绾起了个漂亮又复杂的发式,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宁晖一眼,这才无声地退下。
宁晖无意识地回道:“是蒋鹰的吗?”
宁晖撇开脸,深吸一口气:“非我躲着殿下,京城似乎出了些事,郑统领一直筹备殿下回京的事,我自然也要忙以后的事。”
萧璟年见宁晖眉宇间有一丝松动,轻声道:“你自己说,我们多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你为何躲着我?为何要和我生那些莫名的气,我若有错,你为何不告诉我?”
宁晖闭着眼迷迷糊糊漱了漱口,脑海中还是浑浑噩噩的。萧璟年见宁晖闭着眼,让做甚就做甚,乖巧得很,怎么看怎么让人怜爱,心中柔软一片。他拒绝了翠微的帮忙,亲手拿手帕给宁晖擦了擦嘴角,将一盏温水送到宁晖唇边,诱哄道:“再喝点水,嗓子便不疼了。”
萧璟年的手慢慢地抚上了宁晖的脸颊,拭去她眼角的泪水,他紧蹙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来,一双凤眸潋滟着浅浅的水色:“你便为了这些担忧吗?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这些年来我们在一起,你是那样地自信,从不曾让我许诺,也不曾许诺于我……我以为我们之间只有我才会不自信。”
萧璟年有一手难得的好字,这些年来西山行宫年节的对联都是出于他手,许多兵勇见萧璟年如此平易近人,也会私下求一些,故每年年前的一个月,萧璟年总是有不少对联要写。萧璟年的笑意凝固在嘴角,长叹了一声:“这些时日光顾着你了,早把这事忘了干净。”
翠微抬眸看了宁晖一眼,轻声道:“厨房不知公子回来,今晨做的都是殿下爱吃的饭菜,若公子想加菜,奴婢马上去吩咐,可能要多等一会儿。”
宁晖听到了萧璟年的闷哼,忙松开了手。萧璟年趁势进了屋,反手关上了门。虽是多日不曾回来,宁晖的屋子并没有半分的荒凉感,屋内亮着一盏油灯,打扫得一尘不染,点着四五个火盆,宛若一直等待主人归来一般。
萧璟年的手指擦过宁晖的泪眼,长长的睫毛划过手心,有种怡人心田的暖意。他的目光十分专注,眼中俱是爱恋与不舍。许久,萧璟年情不自禁地凑了过去,轻轻吻过她水润的眉眼,细细地划过她的脸颊,碰触着她的唇。
宁晖却越走越快,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大门。萧璟年追到门口却被守卫挡了回来,他有些急躁,也有些说不出的危机感,站在原地许久,直至看不见宁晖的身影,才慢慢地朝回走。待看到翠微站在前厅时,萧璟年心中肃然一惊,眯眼望向她。
萧璟年见宁晖虽紧闭着眼眸,却蹙着眉头,轻声道:“醒了吗?”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的缝隙照进来,寝房内的炭火已灭了许久,空气有些寒冷。萧璟年将沉睡中的宁晖朝怀中揽了揽。门“吱呀”轻响了一声,萧璟年无声地侧目,翠微端着洗漱的用具走了进来。萧璟年将食指放在了唇边,轻嘘了一声,又指了指灭掉的火盆和桌上的水壶,翠微轻点了点头,将洗漱用具放下后,如往日那般忙碌了起来。
宁晖侧了侧眼眸:“这几日怕京城有消息,我还得去校场。”
萧璟年笨拙地给宁晖净了净脸,一双凤眸溢满了温情,又说不出地专注。萧璟年虽算不上受宠的皇子,可自小也是被宫女伺候长大的,除了在西山的前几个月,平日里自己都极少动手做这些,此时做起来,虽有些生疏笨拙,却十分地自然。
宁晖对萧璟年视而不见,坐到了床边,褪去了身上的披风:“天色已晚,男女有别,殿下若还有事,明日再说。”
萧璟年愤然而起,深吸了一口气,依然压不住心中的怒意:“宁晖,你到底要我怎样?怎样你才能满意?”
萧璟年不置可否,侧目看向门外,方才还是大好的日头,不知为何此时却被云彩遮了个干净。这样多变的天气,不该出现在冬日……
“有媒为娶,无媒为奔……”宁晖睁着茫然的双眼,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萧璟年听。
翠微站在原地,柔顺地福了福身子,慢慢地朝前院退去。宁晖见此,心中突然有种莫名的讽刺感,她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意,站起身来,快步朝后院自己的寝房走去。萧璟年站在原地愣了愣,几乎是想也不想便追了上去。
萧璟年等到了宁晖的回应,嘴角露出一抹满足的笑意,他摩擦着宁晖的脸颊,轻柔地说道:“以后不许叫我殿下,叫璟年……宁晖不是太子的宁晖,是璟年的宁晖……”
萧璟年慢慢地回过神来,蹙起了眉头,他伸手轻轻抚过宁晖的脸颊,柔声道:“我在等你……怎么喝酒了?”
宁晖垂眸看了眼蹲下身给萧璟年拉衣摆的翠微,不自觉地笑了一声:“不麻烦殿下了,我五岁后便不习惯有人贴身伺候了。”
萧璟年恍恍惚惚地抬眸看着宁晖,有一瞬间的错愕:“宁晖?……宁晖回来了?”
萧璟年的拇指划过宁晖的脸颊,哑声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难受吗?郑峰……你和他相处得很好吗?”
一夜的光景,萧璟年与宁晖之间似乎有种比以前更深的默契和牵绊。萧璟年俊美无瑕的脸上,一直挂着甜甜暖暖的笑,身上透出的脉脉温情,几乎能让人丧失思考的能力。这都让翠微有莫名的危机感。
宁晖冷哼:“殿下若要找我,随时遣一个人去校场便是,不必如此麻烦。”
萧璟年掩唇轻咳站起身来,将宁晖也扶了起来,手指划过她鬓角的碎发:“一会儿写对子,沈公子给本殿磨墨?”
宁晖在意乱情迷中感觉胸口一阵冰冷,迷糊的脑海闪过惊雷般的话语,让她骤然清醒了过来,无力地抬手轻轻压住了萧璟年的手。
一曲终,萧璟年骤然回神,他将窗口轻轻地推开了一条缝隙,空旷的演武堂内只有两个人,操琴者是宁晖。未推开窗前,萧璟年虽知十有八九是宁晖,但莫名地祈盼着抚琴的人不是宁晖,可当看到真的是宁晖时,心中却涌起了巨大的失落不安和惶恐。
萧璟年只觉得空了许久的心,被这样温软的身躯和熟悉的气息填满了,满腔的眷恋和爱意在心口涌动着,他紧紧将宁晖搂在怀中,呼吸不自主地越来越重,一点点地索取着、给予着,仿佛要倾尽所有的柔情。
翠微听闻此言,抬眸看了宁晖一眼,复又慢慢垂下眼眸。萧璟年却未听出话中深意,穿戴好坐在一旁:“方才不知是谁,心安理得地被本殿伺候呢。”
萧璟年情不自禁地吻了吻宁晖的耳朵:“我何曾不听你的?”
萧璟年紧紧地攥住椅子的扶手,顺着宁晖的目光望去,只见翠微安静地站在角落里,他心里微微一顿,似乎有什么亮光划过脑海,一时间却想不清楚:“翠微还不下去!”
萧璟年闻言,紧紧地搂住宁晖,蹙起了眉头,重重地喘息,许久许久,他深吸了几口气,才轻声道:“你若不喜,我不会的……等我片刻……片刻过去就好。”
萧璟年眉头轻动,将白玉簪放在了一旁,从盒子中找出三年前自己送给宁晖的金玉镶嵌的发簪,细细地给宁晖绾发。萧璟年的手很笨拙,手中的青丝仿佛不听话一般,一次次地落了下来,许久许久,才给宁晖绾起个不算漂亮的发髻。
萧璟年将崭新的衣袍放在了宁晖手边,自然而然地展开双手站在一旁,让翠微伺候着穿衣。宁晖未动萧璟年递来的新袍,眼见翠微跪着身形给萧璟年穿鞋时,有一瞬间的怔愣,昨日那些回忆片段,纷至脑海。
萧璟年见宁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才停了手,恨恨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坏丫头,以后不许再为了那些个莫须有事的气我,若有什么不开心的,或是我做错了,你要先同我说。哪怕是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不许不理我,不见我。不管是谁……哪怕是父皇,也不及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我们好好的,我便什么都好了,回不回京,真的不重要……”
宁晖蹙了蹙眉,拽了拽萧璟年的耳朵:“你胡说什么,若我们真有长久,你必然要比我晚死一步。我可不愿一个人,守着没有你的地方过余生。哪,我从来都很自私,这件事必须听我的。”
宁晖左盼右顾地不敢看萧璟年:“殿下,现在是在外面……唔……”
宁晖急忙退出萧璟年的怀抱,不想却被他伸手捞了回来,抬手咯吱了起来,宁晖躲闪不掉,大笑了起来,气息不稳地连连求饶。
宁晖点了点头,萧璟年见宁晖一点不舍都没有,好心情也去了一大半,在宽大的衣袖下拉着她的手,意兴阑珊地朝前堂走去。到前院后,萧璟年到底还是忍不下心中的不甘愿,轻声道:“你不要去了,又不会有什么大事,若真有事,郑峰也会来说的。”
傍晚时分,萧璟年将劈柴生火的小厮呵斥了一句,自此后整个有果苑内再无半分声息。夜晚降临后,翠微在萧璟年身旁添了两三个火盆,又将门廊边上所有的灯盏都点了起来,便悄无声息守在了一旁。
宁晖闭上了眼眸,伸手搂住了萧璟年的腰身:“殿下……”
宁晖抿着嘴,忍着心中的甜蜜,一本正经道:“以后,我必然要先死的,这样我不用想念你,不用给你守灵。换你来想我念我,为我守灵。不过,你也不必担忧,不用着急,若真有来生,我便在奈何桥边等着你,一直等到你来,约好来世,再喝孟婆汤……”
萧璟年笑着点了点宁晖的鼻子,宠溺道:“不忙,时间尚早,再睡一会儿吧。”
萧璟年佯怒,瞪了一眼宁晖:“你这个小骗子,偷了我的心,还想不负责……看我怎么收拾你。”
宁晖回眸道:“今日便是二十九了,殿下许诺给人的对子写完了吗?”
宁晖迷迷糊糊地耍赖:“疼死了……”
宁晖没睁眼,呻|吟了一声:“头好疼……”
夜幽静,屋内弥漫着香甜的气息……
宁晖咬着唇,生怕自己一眨眼眼泪便会落下来,许久,才轻声道:“不是殿下的错……”
萧璟年不明所以,又有委屈地看向宁晖:“给我……”
宁晖笑了一声:“若真能不回去便好了,大势所趋我们谁都挡不住,回去后……您是万人之上的太子,我是沈家嫡长女,似乎真的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本是没错……”
翠微站在门廊,高声道:“殿下,膳食摆好了,您和公子现在可是要用了?”
宁晖闭着眼将脸颊放在了萧璟年温热的手上:“实在是盛情难却,这才和郑统领小酌了几杯。”
宁晖头疼欲裂,待到温水擦了脸,才稍微清醒一些,翻个身又想睡。萧璟年宠溺地一笑,洗漱了一番,拿了本书躺到了床上。宁晖感觉有人安抚般地轻拍着自己,骤然坐起身来,惺忪地睡眼看向侧躺在身边的萧璟年,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萧璟年蹲下身来,靠着宁晖的脸颊,极轻声道:“昨日你都对我那般了,这才下了床,便要翻脸无情了。你若敢对我始乱终弃,我也了无生趣了……”
萧璟年搂住怀中的人,听着这般不是誓言却胜似誓言的话语,一颗心宛若被泡在了温煦的阳光下,柔柔暖暖,舒服得只想喟叹。他紧紧了自己的胳膊,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够怀中的人,若真有一生一世,或是生生世世,便这样停下来也好。
原来自己所有对未来的期许,那些美好和安稳,两个人所有的以后,在宁晖面前是如此不值得一提吗?宁晖会不会是根本不想留在自己身边,不想留在京城。她是不是想离开这里,离开自己身边,远远的,不再回来……
抚琴人的技艺并不娴熟,但那种自由自在和肆无忌惮,仿佛被放出笼的鸟,叽叽喳喳不在调上,却又如此地和谐,让萧璟年觉得自己更加地落魄不堪,甚至生出了百般的自厌,暗恨自己为何要这样离不开宁晖。
萧璟年轻点了点宁晖的额头:“你这个见利忘义的负心女,他送你的东西便是再名贵,哪有我将自己给你的真诚。”
萧璟年慢慢地伸手将宁晖揽入怀中,不安的心逐渐变得平静下来:“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你若不想回去,我们便不回去,好不好?”
宁晖看向窗外,已然快过辰时了,若再等下去,便该开午膳了。翠微的言外之意和莫名的敌意宁晖如何听不出来,可看萧璟年的样子,似乎完全没有听明白。三年来,宁晖从不让翠微近身伺候,但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想来翠微对自己的性别也是有所怀疑,否则也不会多年如一日地不亲近。不过,像今日这般外露的敌意还是第一次,想来也许自己哪里已露出了马脚。宁晖感觉这样若有似无的钩心斗角太过让人疲惫,一日尚且不能忍受,如何忍得了以后。
“宁晖、宁晖……”萧璟年的唇划过宁晖的耳根,一遍遍低低地呢喃着这刻骨铭心的名字,他的手指极温柔地划过宁晖的脖颈,感受脉搏的跳动。
萧璟年站在原地许久许久,惊醒后仓皇逃走,直至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跑到喘不过气来,才堪堪停住脚步。萧璟年怔然地站在冰天雪地里,抬眸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雪山。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相许,许只有自己当了真。她是不是根本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在意自己,是不是不像自己这样离不开她,想至此,萧璟年满心的迷茫夹杂着不甘与气怒,以及浓到化不开的悲伤。
宁晖轻声道:“那殿下呢?殿下要我怎样才能满意呢?”
宁晖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殿下很想回京吗?殿下会……娶侧妃吗?”
两人对视了片刻,萧璟年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焦躁与不耐:“你给我的答案,永远是模棱两可的,让我去猜,去想,可最后所有的一切都不过只是我的臆想罢了!沈宁晖,你可知道,你对我有多残忍?”
萧璟年笑着侧目,温声道:“沈公子稍等片刻,一会儿小的伺候你穿衣束发。”
萧璟年心中骤然升起一腔怒气:“沈宁晖!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平白无故地出去那么久,回来却阴阳怪气的,我做错了什么,你为何不直说,将我一个人留在此处患得患失,你很开心吗?你是不是笃定我离了你就活不下去了?”
萧璟年抿了抿唇,坐到了宁晖对面:“沈公子贵人事多,明日我还能找到你吗?”
萧璟年抿了抿唇,满眸期望地望着宁晖:“真的吗?”
翠微一声惊呼,将两人同时拉回了思绪,宁晖骤然回过神来,才发现两人居然站在院中,毫无遮拦和顾忌地如此,翠微不知站了多久了,此时才出声。宁晖又羞又怒,甩手推开了萧璟年,快步朝大门走去。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刺得眼睛发疼,甚至心都有些疼。萧璟年跌跌撞撞自演武场回到有果苑,便颓废地坐在靠近门廊的地方等着。翠微来了几次,见萧璟年的脸色阴晴不定,轻声细语地劝了几句,却没得到回应。
宁晖甩手扔了手中的酒壶,大步朝有果苑走去。如此的深夜,三十个御林军依然将小小的院落围得水泄不通,但有果苑的前院却还灯火通明。宁晖走到门口,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勇气不肯再上前一步,若非是御林军守卫疑惑的眼神,想来宁晖真会落荒而逃。
宁晖侧了侧眼眸:“殿下到底是殿下……”
萧璟年吻着宁晖的唇,不顾宁晖的挣扎将她揽入了怀中,舌尖眷恋不舍地描绘着,当萧璟年感觉到宁晖不再挣扎时,情不自禁地加重着这个吻,只恨不得将人嵌入自己的怀中。许久许久,他慢慢地松开了桎梏,呼吸粗重地一下下地亲着她的鬓角和耳根,那双凤眸潋滟着浓浓的情意和迷恋。宁晖软软地靠在萧璟年的怀中,思绪乱成一团,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萧璟年站在宁晖的身后,笑了笑,温声道:“沈公子莫要嫌弃,来日方长,本殿定会把手艺练出来。”
朦胧的月色下,宁晖越是走近,越是能感觉到萧璟年身上散发的郁气和凄凉,宁晖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心拧着疼。她慢慢地蹲下身来,轻轻握住萧璟年烤得有些发烫的手,极轻声地道:“殿下?怎这么晚还没有休息?”
宁晖挥了挥手中的发簪:“我在想蒋鹰是什么时候送给我的,戴了好几日了,你不说都不知道是他的。”
萧璟年侧目望向宁晖,嘴角的笑意更深。他坐在铜镜前,让翠微束发,见宁晖盯着自己,心中的喜悦越发地抑制不住,那双凤眸时刻不愿离了宁晖的身侧:“那就先摆膳吧,中午再添一些公子爱吃的饭菜。”
宁晖本打算看上一眼萧璟年便离开的,可萧璟年的这个样子,太让人心惊和心疼,宁晖不敢想象,若今夜自己不回来,萧璟年会不会这样坐到天亮。这一瞬间,如此脆弱的萧璟年,让宁晖心软了,甚至有些后悔这段时日的疏远和莫名的气怒,在萧璟年的位置上,他似乎并没有做错什么,也许和翠微的相处,只是自己想多罢了。
宁晖自然看到了翠微最后的目光,虽有些不明所以,但所有的好心情也散了个干净。屋内虽还是温暖如春,宁晖心中却充满了莫名的寒意,那种懊丧感和绝望感,甚至比昨夜之前还要重了许多。
萧璟年蹙了蹙眉头,凤眸溢满了不舍:“那你多穿一些,中午若是回不来,我便着人给你送饭,但晚上要早些回来,我等着你。”
两人的身躯紧贴着,宁晖自然能感觉到萧璟年身体的温度与难受,便也不动了。不知过了多久,萧璟年长长出了一口气,爱恋无比地亲了亲宁晖的额头:“说不得将来哪一日,我便要死在你的手里。”
萧璟年抿唇笑了笑:“宫中最近送来不少东西,宁晖想吃什么?”
宁晖拿起桌上的白玉簪,轻声道:“那殿下今日有的忙了,西山多少兵勇等着殿下的对联过年呢。”
宁晖眉眼弯弯:“那就说好了,你若反悔,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萧璟年挑眉,低低地笑出声来:“你没怎么我吗?那我的嘴为何现在还有些胀痛,难道是本殿怎么你了?若真如此,便更该负责才是,否则我以后可怎么见人?”
宁晖硬声道:“我不许诺是因为我不知道以后,也不敢想以后。我不许殿下许诺,是因为殿下若稍微心智不坚,也不能左右我们的以后。我要的……不一定是殿下给得起的,殿下要的,我可能也无力。”
萧璟年蹙起了眉头,抿着唇,凝望宁晖的侧脸,许久许久,慢慢地垂下了眼眸,哑声道:“遣一个人?我让多少人去找过你,你都让小诚子打发了回来,便是我自己去找你,都不曾找到过。你若生我的气,可以不理我,不能躲着我……我见不到你时,心里空空荡荡没着没落的,又怕一次次地去找你,会让你看轻了。
宁晖扎在萧璟年的怀中,低低地笑了起来。萧璟年搂着怀中的人,满心满心的爱意,只觉得便这样,便这样天长地久,只要她不离开就好。萧璟年情不自禁柔声叫着宁晖的名字,一遍遍地,不知疲惫。
宁晖忍不住地落泪:“殿下想回去……”
萧璟年抿了抿唇,凤眸中溢出一抹厉色:“你都看见了什么?”
宁晖睁开眼,歪着头看向萧璟年:“郑统领再好也是别人的爹爹,殿下却是我一个人的,这怎么能比?”
突然而来的明亮与衣襟摩擦的声音,让每日早起的宁晖睡得不甚安稳。她闭着眼又朝萧璟年的胸口躲了躲,萧璟年忙用手遮盖住打照在宁晖脸上的光线,又轻轻地拍了拍她。翠微听见动静,若有所思地看了床榻一眼,低眉顺眼地站到了一旁。
宁晖依在萧璟年的怀中,听着他一下下的心跳声与低声柔和的声音,这段时日的疲惫全涌了上来,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应了应,慢慢地闭上了眼眸,依在萧璟年的怀中沉沉睡去。萧璟年听着宁晖逐渐均匀的呼吸声,又笑了起来,情不自禁地亲了亲她的唇,她的脸颊,长发,甚至是手指,这才将她整个人都揽在臂弯里,安心地闭上了眼眸……
宁晖哼了一声:“我可要不起殿下。”
萧璟年挑了挑眉:“昨日还叫璟年。”
萧璟年闭了闭眼,嘴角溢出一抹苦笑来:“宁晖,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我一时都不愿离开你……这一个多月,我每日每日地熬着日子,想着明日一早定是能看到你,可是每天起来俱是失望。我太害怕了,甚至不敢找你问清缘故。我怕你说出的答案我接受不了,我也怕你会觉得……我是个无理取闹又软弱的人……我们以前好好的,本来好好的……怎么突然要躲着我?”
宁晖看了眼萧璟年通红的脸颊,低声道:“这还真不好说,若有一日殿下变心,莫怪我手下不留情。”
宁晖抬起眼眸的瞬间,落下泪来:“殿下回京城后,还会记得曾答应过我的一切,以后心里只有我一个人,以后的日子只有我们两个……这些殿下还记得吗?”
萧璟年迷茫的双眸和恍惚的声音,让宁晖整颗心都是颤抖的,她抿了抿唇:“夜黑风高的,哪有什么景致?殿下怎么还不睡?”
宁晖闭目轻声道:“我也不想回来,可殿下还在此处,我又怎能不回来。郑统领若不是筹谋太深,定是个不错的长辈,若我爹爹活着,不知会不会像他这般……”——为子女筹谋奔走。
宁晖蹙眉:“那是睡迷糊了。”
萧璟年骤然将宁晖抱在怀里,轻轻地咬着她的耳朵,扯开了自己的领扣,脱去了外袍,笨拙地解着她脖颈的盘扣,只恨不得将怀中的人吞之入腹,才能彻底地安下心来。宁晖宛若一潭水般,随波逐流,她清楚地感受着这个人对自己的迷恋和爱意。萧璟年几乎要倾尽所有的缠绵、温柔、热情给予怀中的人,哪怕倾尽性命都在所不惜,恨不得将她吞之入腹,再不分开一时一刻。
萧璟年垂眸望着宁晖,哑声道:“我便如此不值得你信任吗?”
“殿下!……”
翠微站在旁边,小声道:“殿下、公子,现在要用早膳吗?”
萧璟年刚到校场,便听铮铮琴音从演武厅里传出来。这琴音没有京城里常听的细致,少了往日听惯的温柔缠绵,多了铮铮硬朗,像是漠北特有的琴音。萧璟年听着琴音,升起了莫名的胆怯,却步窗前。
“我都不知你为何生气,为何躲着我……我真不知道,我不知该怎么做,怎样才能让你回来,现在我想出去一趟都不容易,他们总说你出去狩猎了。”
宁晖看了眼角落里悄无声息的翠微,眉宇间露出了疲色,她的脸离开了萧璟年的手掌,靠坐在椅子边:“我永远不及殿下的残忍,不管到了何种地步,殿下身边从来不缺忠心耿耿的人,不是吗?”
熟悉的气息,轻柔又熟悉的音调,将宁晖整个人笼罩了进去。宁晖烦躁许久的心,却出奇地平静了下来,此时她的脑海一片空白,想不起来自己在忧愁什么,为何发怒,为何逃离,为何不愿继续守候。此时,烦躁了许久的心,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翠微怯怯地低下头:“殿下先用膳吧,都要凉了。”
萧璟年不悦地瞪了翠微一眼,忙抬腿追了上前:“宁晖,用了膳再去校场也不迟。”
萧璟年点了点宁晖的鼻子,宁晖却是下意识地一躲。这样一个动作,让萧璟年的手指僵在半空,他抿了抿唇:“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儿知道我没空陪你,便不高兴了?”
翠微急忙跪下身去,急声道:“殿下息怒,方……方才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奴婢不敢、绝不敢乱说,一心只想伺候好殿下……”
萧璟年的手,一下下地抚过宁晖的后背,哑声道:“自昨夜后,我当真一刻都不愿同你分开,你却总是这样狠心……”
萧璟年却不容宁晖躲闪,扶住了她的双肩:“沈宁晖,看着我,你是不是一直不信任我?”
宁晖瞥了萧璟年一眼,便要穿衣起床。萧璟年见此,起身到柜子边将一套崭新的正红色狐裘夹袄拿了出来:“宫中送来了年节的新衣,你来试一试。”
宁晖听到萧璟年宛若赌气的话语,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殿下过了明日,便也十七了,不许撒娇了。”
宁晖傍晚时与郑峰小酌了几杯,不甚尽兴,便拿着一壶酒坐到了屋顶。整个人的思绪很乱,似乎又很清晰,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一壶酒饮尽,被冷风一吹,便开始想念萧璟年。
萧璟年不动声色地朝屋内走,坐到桌前看向有些发抖的翠微,许久许久,冷声道:“若本宫听到任何不利于公子的传言,绝不会留你性命。”
宁晖还未说话,翠微却已拿着衣袍走到了萧璟年身旁,目光里满是担忧和焦急:“殿下,晨起寒气重,万不可如此不爱惜自己。”
萧璟年点了点宁晖的鼻子:“你总是这样,什么时候都能说出狠心的话来。我何事不是依着你的心意行事的?宁晖宁晖,让人爱时,只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对你好,怎么看怎么欢喜。可你狠心起来,却恨不得亲手剖了我的心。这样地任性妄为又自私得紧,可我为何偏偏就喜欢这样的你,怎么看怎么好,宁晖宁晖……我甚慕你,甚慕你,你可知道?”
萧璟年抿着唇,有些委屈地看向宁晖:“你也说过了明日,那今日还是可以的,你若肯亲亲我,我便不难受了。”
宁晖腾地红了脸:“殿下休要胡说,我可……我可没怎么你,若被人听去了,怎么解释得清楚!”
萧璟年轻声道:“那你知道我要什么吗?”
萧璟年心疼又无奈,轻轻按压着宁晖的太阳穴,轻叱道:“宿醉自然会头疼,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和人喝酒,疼得厉害吗?”
翠微摇头连连:“奴婢什么都没看到……”
“宁晖!……”萧璟年喊了一声,却见宁晖脚步更快。萧璟年不及回想方才的一切,心中顿时充满了莫名的危机,他几乎是小跑着追着宁晖的脚步,眼见宁晖进屋关门时,他猛地冲了过去,一只胳膊快速地伸了进去,却被门狠狠地撞了一下。
宁晖抬眸凝视着萧璟年,他那双漆黑如墨的凤眸里,只映着宁晖一人的身影,似乎宁晖便是这个人的全部。宁晖如受蛊惑般轻吻了吻萧璟年摄人心魄的凤眸,萧璟年低低地笑了起来,低沉的笑声里,满是欢愉与满足。
宁晖抿了抿唇,不许自己得意地笑出来:“不知道,这个要看以后的表现。”
萧璟年听宁晖嘶哑的声音,眉头蹙得更紧,他指了指桌上的水壶,翠微走过去将漱口的用具端了过来,萧璟年端了东西,将宁晖揽坐了起来:“漱漱口。”
萧璟年见宁晖穿戴好愣怔地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些什么,便笑着将宁晖拉到铜镜边,按着还在神思的她坐在了镜前,拔去了她发髻上的玉簪后,萧璟年嘴角的笑意微凝了凝,转动着手中陌生的莲花白玉簪,看到几个鎏金的小字,眼中闪过微微的错愕:“往日里你戴的都是我前些年送你的那个,这簪子倒也别致,鹰儿何时给你的,以往不曾见你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