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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两相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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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倒是有些道理,可国子监的名额也是我爹想了不少办法才弄到的,我要是不去,他还不得打断我的腿。”

    周律见蒋鹰真的发怒了,圆场道:“我虽是与沈公子同窗了几日,倒是没怎么相处过,不知是个怎样的脾性?”

    萧璟年缓缓地闭上眼眸,依在身后的花树下,轻声道:“沈宁晖,你不喜欢我吗?”

    周律学着蒋安抬起兰花指,哆嗦道:“德行!你这个薄情负义的负心汉!嘤——”

    御林军守卫西山行宫已近半年,太子宽厚仁和,大家都有所耳闻,可今日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太子竟是这般地没脾气和架子,此时大家心中都有些欷歔和可惜。

    “噢……”

    周律恼羞成怒:“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看不起我!本公子和你绝交!”

    蒋鹰颔首道:“自然,我的子孙不能领着爵位俸禄,看脸色过日子。”

    五月底的临丰城已有些炎热,安国公府东府正院的宸佑轩却十分凉爽。几株参天的古树遮住了稍显耀眼的阳光,院中一簇簇各色的鲜花已盛开到了极致,精雕的八角亭的四周挂着遮阳的绫纱,汉白玉制的桌上摆着极为新鲜的水果。

    宁晖语塞,气呼呼地坐了下来。萧璟年含笑点了点她的额头:“既是没有,你也不要对我要求太高了。”

    蒋鹰抿了抿唇,桃花眸比方才柔和了不少,不轻不重地对着小诚子的屁股又是一脚:“死奴才,敢埋汰本侯!拿了东西,滚回去。”

    萧璟年见宁晖尚未回神,已是自动自发地应了承诺,不禁再次轻笑了一声。只觉得这样的春日,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当真是春色无限,妙不可言。

    刘坪双眼一亮:“也是!皇上连太上皇都没有动手,想来太子便是被废,性命也是无碍的,属下谢大人提点!”

    萧璟年点了点宁晖的额头,宠溺道:“恃宠而骄。”

    蒋鹰赞许地点头:“蒋安说得对。”

    周律微微一笑道:“没气了,就不用打了吗?剩下的廷杖你替他挨吗?”

    仆役跪地答道:“侯爷,那人没气了。”

    周律见蒋鹰动了真火,忙劝道:“说的不就是这个理吗?你也不用为这些小事生气,如今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安国公夫人也不过面上的风光,宗妇是那么好当的?不说那些要赡养的族人,来往送去的应酬,光安国公这些年娶进门有名分的姨娘小妾,生下的那些庶子庶女,还有那些没有名分的女子,哪个是好相与的?你看你家西府都乱成什么样了?”

    萧璟年将毯子摊开放到身边,让宁晖坐下:“你见过历朝历代有哪个太子既爱民如子又有同情心又讲义气?”

    郑峰笑骂道:“混小子,有奶就是娘!”

    萧璟年轻笑了一声,摇摇头:“往日你使唤我的时候,怎不见你这般?嘴长在别人身上,随他们怎么说,只要我心里明白便好。”

    郑峰笑道:“沈太傅一生浸淫官场,他所思所想,岂是你我能猜透的。”

    周律嗤笑了一声:“侯爷今年才十三岁,连未婚妻都没有一个,就开始考虑子孙后代的事了……”

    蒋安道:“周公子可不要想不开了,太后说了,现在那么多衙门,哪个也不如都尉府。这才几年的工夫,那些跟着太祖打天下功勋,还有几家有掌权的人?侯爷虽然是太后的外孙不错,可皇上怎么会再嫁一个长公主给侯爷,剩下的富贵还是要自己搏,太后帮侯爷想的出路,定是错不了。”

    刘坪想了想:“也是,谁家儿女不是父母的心头肉,也就是沈太傅这样的,不顾及子孙后代,大人您说,皇上几次有旨,加恩沈太傅,让他官复原职,他为何非要对大势已去的太上皇不离不弃的。”

    宁晖不禁哼了一声:“不要以为说些甜言蜜语,我便会嫁你,没有三媒六聘,你说什么都不作数。我最多答应你,不会先你议亲。”

    蒋鹰咧了咧嘴:“穷疯了。”

    蒋安拍手,跷着兰花指道:“侯爷说得太对了!可是不是穷疯了吗?她见你在西山半年都不回来,就朝这边使劲塞人了。她可是对谁都说自己的儿子会承袭安国公的爵位,肯定觉得贴给东府所有的银钱都是她儿子将来的东西,心里指不定得多难受呢。说不得她做梦都想皇上一直软禁你!她也不想想,就算是您不回来,难道太后还容他觊觎您的东西不成。”

    宁晖见远处的士兵不停地朝这边张望,不禁撇了撇嘴。萧璟年心情十分好,他先尝了一口,感觉味道还不错,这才递到宁晖面前,两个人同吃许久,倒也没有尊卑一说,宁晖并未客气,便先吃了起来。

    刘坪道:“既是如此,沈家想要功勋爵位,也属应该,沈家如今可真是什么都有了,就少了个爵位。”

    蒋鹰眉宇间越显不耐了,紧蹙起眉头:“病好了吗?”

    周律嘶了一声:“你的岁数去那里是不是太早了?锦衣卫好听是好听,可干的那些活计,着实见不得光又得罪人。你堂堂一个侯爷做甚不好,又何必去那里熬资历?”

    周律见蒋鹰如此暴躁,甚至一反常态地一句话说了那么多,不禁挑了挑眉:“你先别生气,让他说完。”

    萧璟年笑着离开,含笑走到火堆边上,接过别人递来的刀子,挑拣了几块里脊。众兵勇见太子一点架子都没有,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好感,有人专门跑过去给萧璟年送了一瓶清酒,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周律见蒋鹰冷笑不语,笑道:“想来也是,从她嫁入安国公府,太后便将安国公府分成了东西二府。东府的吃穿用度和仆役月钱,还是要走安国公的账目的,长公主的嫁妆都被太后派人入了东院的库房,她是一分也动不了,还要白白贴给所有的东府银钱。安国公府家业虽大,可要养活的人也多,她自己还有三个儿子,有名有份的庶子庶女一大堆,听说你家还有不曾入了族谱的私生子。”

    刘坪做了郑峰五年的副将,也已是而立之年,因身形有些瘦弱,倒是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小了不少:“大人这是第一次见,自然稀奇,属下可还见过更离谱的。”

    宁晖听闻此言,无限憋屈:“我是按照你找来的书做的,做的时候问了你多少次,你哪次都说对,现在飞不起来反而说我笨蛋,人家放纸鸢都是两个人放的!哪有一个人放纸鸢的事!”

    蒋安已是而立之年,面白无须,未语先笑,长得十分喜庆。他心知蒋鹰沉默寡言的脾性,忙接话道:“若只有周公子说的这些便也罢了,可自从公爷去了泰和园后,皇后关照了夫人几次,……如今看夫人的意思,是想让二公子继承公府。”

    萧璟年听见宁晖的话,忍不住想笑,他勾了勾嘴角,无比愉悦地说道:“沈大公子莫要同那些目光短浅的奴才一般见识了,他们怎会知道沈大公子心仪本殿已久,一心相随,至死不渝……否则也不会将沈公子看得这般牢实了。”

    两人把话说到此处,周律不好接话,不禁尴尬地咳了咳:“刚才……刚才不是说西山行宫来人了吗?你怎么还派人去伺候太子了呢?你也不怕惹皇上不开心,他想废了那位,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还不是一直找不到机会。”

    蒋鹰眯眼道:“你问你爹,做个三流的近臣,和做个三流的文臣,哪个好。”

    郑峰长出了一口气:“寒门小户又有什么好,她可是我和她母亲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我又怎么舍得她嫁到一般人家去,每日里柴米油盐,戴个朱钗都要想一想。”

    郑峰抿了一口酒:“沈太傅乃上皇的授业师傅,当年高祖励精图治,将上皇托付于沈太傅。上皇自幼得沈太傅教导长大,同他在一起的时候,比高祖只多不少。上皇登基十几年,沈太傅一连四次担任科举主考,若非是绝对地信任,谁能得此殊荣?”

    宁晖听到此话,不禁微微有些甜蜜和得意,她抿着唇努力不让自己得意地笑出声:“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若有一日皇上肯放你出去。我便带你回漠北去,到了那里便没人认识你,也不会有人知道你是废太子,我外祖父和外祖母都是极疼我的,定然不会亏待了你。”

    萧璟年抿唇而笑:“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莫不是本殿还怕他说嘴不成?”

    周律吃吃地笑出声来:“蒋安说得对,你母亲的嫁妆收入都在你手里握着,太后赏赐你的东西,历来都是锁得好好的,不许他们动用一分。你又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性子,每个月东府的开销不会比西府那一大家子少多少,她那样短视的人,心里难免有不平。”

    郑峰踢了刘坪一脚:“去去,别在这儿碍眼了,误了本统领喝酒赏景。”

    宁晖挠着头,吭哧了半天:“殿下,莫要胡思乱想……我答应的事肯定做到,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走……便是殿下被废,一辈子被囚禁在西山,我都会陪着殿下。我虽不是男子,信守承诺忠君之事,沈家可是有家规的,若我临阵脱逃的话,祖父肯定……哎哎,总归我不会临阵脱逃,也不会欺骗殿下的,说到做到,就这样!”

    郑峰嗤笑了起来:“那些王孙贵胄,需要你个小副将同情?说不定哪日人家真得了从龙之功,到时候不知怎么同情你呢!”

    周律咧嘴一笑:“太后给你家侯爷找的门路自然错不了!我当然是听太后的了,可是……都尉府不是那么好进的,我爷爷赋闲在家,早不管事了,我爹定是没有那个本事,国子监的名额都使了浑身解数……就不知道我家能不能找到门路了。”

    刘坪悻悻然道:“可不是吗?我说那些文人就是想不开,自己想升官发财,不说真刀真枪地拼出来,反而让子孙跟着皇孙贵胄受这样的苦,跟着个废太子,说不定还肖想什么从龙之功呢。”

    安国公府位于临丰城内城东侧,占地极为广阔,亭台楼阁画栋雕梁,规格建制丝毫不逊色于任何当权的亲王府邸。当年长宁大长公主下嫁蒋家时,本来是要另建公主府的,但老安国公只有蒋焕然一个嫡子,庶子们又早早地分了出去,长公主心疼夫婿,不愿他两头跑,便不打算另建公主府。

    周律想了想道:“侯爷说的这些也对,可您去都尉府到底有些掉架子,那都是没落人家干的事。家里但凡有一个权臣撑着,在官场上谁不想要个清清白白的出身。”

    小诚子偷看了蒋鹰一眼,见他并无反应,这才答道:“沈公子平时没甚特别的爱好,手有些笨,学东西很慢,这次风寒就是因为自己做的纸鸢飞不了起来,他不死心,一直在风口跑来跑去,着了风。最近养病也闲不下来,跟着翠微学着做针线,说是要给太子做个长袍……”

    宁晖吃完后,萧璟年收拾起了东西,竟洗了手帕帮他擦手。这让郑峰心中升起几分怜惜来:“还有什么比这更离谱?太子当真是不拿自己……也是,他年纪尚小,沈公子肯在西山陪着他,自然让他心生感恩,对沈公子好一些,也无可厚非。”

    仆役摇头连连:“小的现在就去。”

    之所以没有人趁此机会接近太子,是大家都明白,太上皇复辟无望。大家虽都知道沈公子对落难的太子不离不弃,还尽力照顾周全,但所有人都认为,她像沈太傅一样,跟着太上皇一条道走到黑,沈家已无路可选,不得不如此了。

    萧璟年有些吃惊,片刻,似是想明白了:“看不出来沈大公子竟是个醋坛子,还说不肯嫁我,原来此时,宁晖便已开始担忧以后了。”

    自从皇上七月登基,太子便已是有名无实,那时太子在宫中,也是日日被人看守着。自九月初,被送至西山行宫圈禁至今,已快一年的时间。太上皇还朝,被皇上直接送去了泰和园,连安国公与太傅也不曾放出来,可见太上皇大势已去。

    萧璟年笑着摇头:“你这般地聪慧,不知将来我该如何才好。”

    小诚子自开始就跪在亭外不远处,待到刚才亲眼看见那人被打死拖出去后,小诚子心里一直犯嘀咕,这又见蒋鹰与周律谈笑风生的,也看不出心情好坏来,心中恐惧更甚。此时,小诚子见蒋鹰唤他,忙跪着挪进了亭子,觍着脸假笑道:“侯爷,您、您有什么吩咐?”

    蒋鹰摆了摆手:“不去,一看书就头疼。”

    可一旦对上萧璟年暗淡的眼神,宁晖就说不出绝情的话来,不知是否是幻觉,宁晖总感觉萧璟年的目光中露出淡淡的哀怨。不管宁晖内心如何抓狂,可也生怕伤害了萧璟年的自尊,两个人周围又没有别的人,这样的事,对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来说,也许是非常重要的。此时,宁晖都怀疑,自己那一日到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不然他怎会误会成这样。

    蒋鹰挑了挑眉:“打完,尸身还给西院正房。”

    刘坪道:“小?不小了吧?一个十三,一个十四,还有什么不懂的,太子也真够能委曲求全和想不开的,其实被囚禁于此,有人陪着无人陪着又能如何?莫不是还想出去不成?”

    蒋鹰弹了弹身上莫须有的灰尘,冷漠地说道:“门在西边,好走不送。”

    小诚子不敢抬头,忙道:“是是是,侯爷说得是!沈公子学了好几天都走不好针,婆婆妈妈的又爱唠叨。前段时间看见桃花开了,还念叨侯爷,说天气暖和了,京城的花该开了,说您有喘症,时不时又爱在花树下装……溜达,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还那样,还说没人能管住你。奴才看沈公子就是杞人忧天,侯爷在京城自然是吃喝不愁,想看花就看花,想种树就种树,一京城的御医,哪里用得着他瞎操心。”

    两人的外围,有五六十个御林军架起四五个火堆,烤着刚打回来的麋鹿和獐子。

    萧璟年虽是没有说话,却还是对那少年兵勇善意地点了点头。萧璟年在简易的案几上将肉细致地切成碎块,放好调料,这才端着盘子朝宁晖走去。

    先帝与如今的太后,本是元配夫妻,只得长宁这么一个嫡长女,自然不愿委屈女儿。于是,先皇取了折中的法子,在当时安国公府东边,圈起了比公府大两倍的地方建了个府邸。待到建成后并未挂匾,而是与安国公府贯通,成了今日比亲王府规格还要高些的安国公府。

    小诚子忙道:“太子殿下不眠不休地照顾沈公子好几日,现在倒是好多了,就是不太吃东西。”

    “别肉麻,走开。”蒋鹰很是嫌恶地拍开周律的手,朝跪在亭外的宫人勾了勾手。

    蒋鹰皱眉道:“蜂蜜。”

    蒋安忙道:“小诚子,还不上前回话。”

    蒋鹰玩着白玉般的手指,眯眼一笑:“她做梦都想,我回不来了。”

    仆役连连称是,躬着身退下了。周律眯眼笑了笑:“你那继母真是心志坚定不死不屈,给了多少教训就是不改。”

    “这时节京城没几个地儿能吃上葡萄,想来只有你家和宫中才有一些。”周律坐在一侧跷着腿,捏了颗葡萄扔进嘴里,侧目看向跑进来行杖的仆役:“一百大板打了多少?”

    不知过了多久,萧璟年朝不远处的宁晖挥了挥手。宁晖不得不放下纸鸢,十分郁闷地走回了萧璟年的身边。

    蒋鹰哼了一声:“无知愚妇,早晚收拾她。”

    蒋鹰还未说话,周律扑哧一笑:“她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就不知道太后老人家怎么想。你现在的爵位,当初说好了算是继承了大长公主的,太后本就是想让你承袭双份的爵位,将来还分给你的儿子们,有她王家什么事?”

    萧璟年却先坐起身来:“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一个多月的时间,不管雕刻还是木工,萧璟年现在都能做一些出来,虽然宁晖时不时因为嫉妒而发脾气,萧璟年不但没有一点不耐烦,反而在其中找到乐趣,无聊时甚至会故意引宁晖生气。

    宁晖喘着粗气跑到萧璟年身边:“好像飞不起来……”

    蒋鹰身着绛红色绣银线的暗纹长袍,及腰的长发随意散在脑后,脖颈上戴着一块金镶的羊脂白玉,腰间束着银丝相连的玉带。此时,他修长的眉微挑着,眉角有股说不出的凌厉,盈盈的桃花眸半眯着,紧抿的唇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显得十分薄情。

    “本殿是不是胡说,沈大公子心中最有数,前些时日,不知是谁许了一辈子,不过短短几日的工夫,便已不作数了……”萧璟年不看宁晖,望向花树,声音越来越低,“我本以为你是真心的,不曾想,原来那日你不过是安慰我罢了……竟又是我的一厢情愿了……无事,你若不肯承认,我也不会怪你。”

    蒋鹰宛若没看到周律的作态,摸着怀中的银锁,不知神游何处,脸上露出了几分浅浅的笑意。蒋安与周律看着蒋鹰的表情,心有灵犀般地对视了一眼。

    萧璟年眼角微扬,嘴角轻勾,露出一抹浅笑。清澈如水的凤眸倒映着身后满树的桃花,让宁晖产生如坠花海的错觉,只觉得这一笑,将所有的湖光春色都比了下来,又觉得整个春日都不及这一笑,宁晖觉得自己整个都是木的,恨不得永远沉溺在这样的笑容里。

    宁晖恍然回神:“殿下不要胡说了,什么太子妃之位,什么不离不弃,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诚子跪在原地抖个不停,唯唯诺诺道:“沈公子不让奴才找大夫,往日里沈公子也不许奴才近他的身,翠微只贴身伺候太子……沈公子病后,脾气也不好,又不肯吃药,只有太子在时,还好些……”

    “沈大公子有点自知之明好吗?说得好听一点,你是太傅家的孙公子,说难听点你现在是一个阶下囚。你去跑马打猎,郑统领得多累心,万一你跑了,他们找谁哭去?”萧璟年在水里洗了洗手帕,轻声道,“你莫要想这些,该是朝好的地方想想,若不是鹰弟求太后送了几个人过来,只怕现在咱们还得在院子里洗衣服呢。”

    蒋安被太后赐了蒋姓,从十七岁被派到安国公府来,贴身伺候蒋鹰已有十二个年头,如今的他位居东府总管的位置。但只要蒋鹰回府,所有贴身的事,还是他这个总管来做。

    蒋鹰推开故作姿态靠过来的周律,满脸嫌恶:“走开,像个妇人。”

    萧璟年慢慢坐起身来,含笑凝视着宁晖,将一方手绢递了过去,温声道:“我说帮你做,你却不肯。”

    刘坪长叹:“沈家就是想不开,也不知道到底图个什么啊?再大的恩情,哪里有子孙的富贵来得重要。”

    周律扑哧笑出声了:“不知那沈宁晖怎么就入了你的眼了,啧啧,咱们十几年的交情,还不如来了不到一年的他,你这负心薄情的,也不怕本公子吃醋!”

    萧璟年挑了挑眉头,凤眸中俱是笑意,温温和和地开口道:“莫不是本殿会错了意不成?沈大公子不是要陪本殿在西山一辈子吗?为此,本殿都不挑剔你了,你看不进书去,算是文不成。学东西奇慢,针线自不必提,算是手笨。脾气奇坏,动不动就迁怒于人。且比本殿还大了一岁……噢,是九个月,你这般的条件,怎能入了本殿的眼,还不是看你的一往情深,这才让本殿留了心……”

    蒋鹰拍了拍周律,正经道:“你回家说说看,你爹若同意,本候帮你。”

    临丰城在前朝时不过是中原以南的普通城池。当年太祖占地为王在此起了家,待到太祖得了天下,便直接将临丰定为京都,一晃就是六十年。此时,临丰光内城便占地上万顷,城内的石板路修得整齐而广阔,胭脂河贯穿了临丰内外城。

    刘坪惊奇道:“大人的意思是太上皇还有机会翻身?”

    蒋安忙道:“春日花会上,夫人同别家夫人说,上皇给您勇毅侯的爵位,侯爷算是有了爵位,自然该她的儿子继承安国公的一切。”

    郑峰点头道:“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只不过到底已有十三了,若再不定人家,门当户对的还能剩下几个,我让她母亲挑,她母亲却看谁都不好。”

    蒋鹰漫不经心地瞥了来复命的仆役一眼:“没打完,回来做甚?”

    刘坪道:“孩子自然是自家的最好,三小姐是嫂夫人亲手带大,自然舍不得她委屈。要我说,找个一般人家就成,真正嫁给门当户对或是高门大户,有几个不受点委屈。”

    蒋鹰想也不想道:“废不废太子,都是我表哥。谁做太子,也是表哥,不能让那些奴才欺了去。”

    萧璟年忍住心底的笑意与甜意,蹙着眉,极幽怨地望向宁晖:“既是如此,宁晖还在犹豫什么?”

    五月中旬的天气,西山才算真正地春回大地。漫山遍野的绿,笼罩着层层叠叠的山峦,各色的春花开得绚烂活泼。溪水潺潺,偶有鱼儿逆着水流游过,一切显得如此地美好又富有生机。

    周律依在蒋鹰旁边,长叹一声,不无感慨地说道:“我就说嘛,跟着侯爷比跟着谁都好,什么都不用操心,侯爷都替我想好了。我周律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以后若是侯爷有事,只管开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郑峰坐在原地,望向远处的太子与沈宁晖片刻,眯眼一笑,问道:“平日里,太子殿下也是如此对待沈公子吗?”

    “好,本殿许你太子妃之位,今生今世,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郑峰抿了口酒:“皇家的事,不到最后谁知道呢?皇上太过心慈手软顾念手足之情,没有赶尽杀绝……太上皇便是不翻身那还是太上皇,岂是你我能妄加议论的?这些人你讨好一些,总归不会错就是了。”

    宁晖哼道:“这有什么好奇怪,谁愿意自己的夫君纳妾抬房。你长那么好看,脾气又好,谁知道将来你会对谁更好。什么叫开始担忧以后了,便不是殿下,我的夫君也是绝不能纳妾抬房的,殿下若能做到,我便当赚了。殿下若做不到,此事以后休要再提,我们便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蒋鹰看了一眼蒋安,一直注意蒋鹰神色的蒋安掩着唇咳了咳,上前一步:“老徐把东西都准备好了,你点点看还缺什么没有。路上小心点,纸鸢不要弄破了!”

    郑峰笑了笑:“爵位能传几代?给沈家一个公爵之位,传到第三代也不过是个伯,还有什么用处?沈家子息单薄,何必为了这么点东西,送上最后一个嫡孙?何况,我并不看好太上皇的复辟之路。”

    郑峰不知想到什么,有些惆怅道:“当年沈鸿夫妇战死沙场,沈太傅一夜白发,怎么还舍得唯一的孙子入朝为官。谁都有可能肖想从龙之功,唯独沈家不太可能,何况如今事情已是如此明朗,太上皇想要复辟难如登天。”

    宁晖咧嘴笑:“殿下愿意让人以为如此,不是吗?”

    蒋鹰冷笑一声:“痴心妄想。”

    刘坪嬉笑连连:“是是是,大人慢用,小的去太子那里看看。”

    “胡说!我什么时候对你心仪已久了!什么生死相随……你胡说八道!”宁晖霎时红了脸,近日萧璟年似乎想开了一般,比往日开朗了不少,平日里也温和得像个面团,不见有脾气,但像今日这般地出言调侃还是第一次。

    “宁晖,你不相信我吗?”萧璟年睁开眼眸,看向宁晖,“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为何你不信我一次呢?太子妃之位,也不过是现在罢了。若我被废,谁会关心我的婚事?谁会甘愿嫁给你废太子?我怕便是宁晖到时也不愿意,所以才要在还没有被废时,许下这些,便是此时……宁晖还是不愿……不是吗?”

    郑峰虽知萧璟年的太子之位必然不长,可便是没有了太子之位,只要他不死,也会是一位郡王。何况他又深得太后偏爱看重,便是失势,也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的统领能得罪的。

    沈宁晖撇了撇嘴:“郑统领什么时候才能允我和他们一同打猎?”

    蒋安忙竖起拇指,接道:“侯爷就是有情有义,你看看那些人一见太子落了难,哪个不是躲得远远的,独侯爷什么都不怕,侯爷说得对,谁做了皇上还不是您的舅舅,哪个做了太子不是您的表哥。侯爷是和太子共患难的,自然也跟着吃了不少苦,想照顾照顾太子,是无可厚非的,您也不必管人家怎么说,太后都说了,皇孙贵胄岂容那些个奴才欺负!”

    萧璟年敲了敲宁晖的额头:“美得你。”

    刘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只是可惜了沈公子,只怕这一生便要葬送于此了。”

    小诚子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奴才这就回去,侯爷还有别的吩咐没有?”

    时至今日,皇上的龙椅已是坐得四平八稳,皇上自己有好几个皇子,大皇子乃中宫嫡出长子,比太子萧璟年还大上两岁。所有人都知道,萧璟年被废,太子位易主不过是早晚的事。可大家逐渐了解了萧璟年的性情,无不为他暗暗可惜着,无形之中比以往更照顾些。

    周律骤然一惊,:“你家侯爷才是嫡长子,爵位自是由他继承,王夫人不过是个填房,还想着儿子承爵?”

    宁晖轻挥了挥手:“那我便不客气了,殿下快去快回。”

    刘坪幸灾乐祸道:“这沈公子可不是一般的架子大,上次我送东西时,还看见他追打太子,太子只不还手,四处乱逃。”

    郑峰虽是武将,可家中也是三代为官,他本身又混了半辈子的官场,自然知道孰重孰轻。太子被圈禁行宫,想出行宫也算是大事,可近一个月,宫中的那位对太子极为宽容,不但送来许多贡品用物,更是专门拨了五个人照顾太子起居住行。

    “我哪有!我哪有不承认!我是说过一辈子,可是……那不是那个意思啊!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现在又来故意曲解!”

    “傻瓜。”蒋鹰鄙视地瞥了周律一眼。

    “沈公子,鹿肉烤好了,你不是要先切吗?”远处传来一声吆喝,打断了正欲开口说话的宁晖。

    大长公主本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谁知天公却不作美。公主婚后七年有娠,十个月后产下一子,血崩不止,虽是救了回来却彻底亏了身子,缠绵病榻半年多的光景便去了。那时先皇已去世,太后悲痛不已,不顾蒋焕然的意愿将长公主葬入了皇陵,后又将蒋鹰接入宫中教养。

    蒋安十分忧愁地说道:“禁军还好,总有些军功在身的百姓子弟。锦衣卫里随便拉出来一个,哪个不是官宦功勋人家最有前途的子弟。周大人一心想让你家出个文臣,才巴巴地让你去国子监读书,能熬出来固然好,熬不出来不照样庸庸碌碌。”

    刘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大人所言极是,若沈太傅当真是为了太上皇的知遇之恩,也当得起这天下之师。”

    郑峰沉吟了片刻,微摇了摇头:“太子太傅已是当朝一品,便是没有从龙之功,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沈太傅虽已花甲,却曾连续四次出任科举主考官,这殿上的文臣,有几个不是出自沈太傅门下。那沈宁晖已至束发之年,在上皇不曾御驾亲征时,不曾入宫入朝,想来沈太傅并没有让子孙后代继续为官的意思。”

    蒋安挑了挑眉,又道:“你们五个可是太后和皇上精挑细选出来的,都长点心,好好地伺候着!若让侯爷知道你们有谁怠慢了太子和沈公子,到时候不用太后动手,侯爷就能扒了你们全家的皮!还不快滚!”

    蒋鹰奇怪地看向周律:“你爹刑部侍郎,比锦衣卫好多少?”

    郑峰年逾不惑,剑眉朗目,高大魁梧,古铜色的肌肤,更显几分威严。正是西山行宫的御林军统领。郑峰自年前被派来西山行宫,便没怎么出去过。蒋鹰还在时,他还能趁着陪伴蒋鹰的机会,四处围猎。蒋鹰离开了一个多月,他便着实安生了几日,可这些时日眼见春日大好,便有些坐不住了,打算带一队人马春搜。不想被沈宁晖得知后,要求同去。

    萧璟年面对沈宁晖的坏脾气,一点都不以为然,只含笑看着她。蒋鹰离开没多久,宫中便送来了四个太监和一个宫女,宁晖再也不用做家务与琐事,便有大把的时间折腾些新鲜玩意儿。她天生手拙,学东西很慢,便是拿着蒋鹰的雕刻刀,也学不会简单的雕刻。因和萧璟年单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也就越来越原形毕露,这般急脾气和坏脾气,想来才是不端着的宁晖。

    周律不高兴地哼哼:“我说的哪点不对!我娘和你娘是闺中好友,你也不会照看我一眼!说我像个妇人,那沈宁晖的作态比我像多了!怎么不见你说他!”

    蒋鹰骤然站起身来,一脚将小诚子踢翻在地:“你们都是死人吗?太子会伺候人吗?怎么不回来找大夫!”

    蒋鹰看向周律:“我和舅舅说,去都尉府待几年。”

    他的肌肤极为白皙,漂亮的杏眼微挑着,樱色的唇噙着一抹笑意,一对红珊瑚充耳点缀在脸侧,将精致的五官衬托出几分出尘。那一身的广袖白袍与袖口衣边的黑色绣纹,相宜得章,腰间的金镶碧玉带钩恰到好处地点缀其中,让他整个人显得华贵而矜持,又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

    小诚子忙道:“奴才明白,定会把沈公子和太子伺候好了。”

    宁晖忙道:“殿下此时后悔还来得及。”

    萧璟年攥了攥宁晖的手,轻笑道:“你猜猜看?”

    宁晖接过手绢,擦了擦额头,瘪了瘪嘴:“我跑之前你也不说,现在却又来幸灾乐祸。真是的,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萧璟年注视了宁晖许久,只感觉宁晖的脸越来越红,可眼神却是极为坦荡,他的内心只觉得春光和煦,花开锦绣,但面上却丝毫不显。

    “你这么大的人质戳在这儿,我朝哪儿跑啊?要跑早跑了,还会等到现在吗?”宁晖瘪了瘪嘴,“洗衣做饭最少还有点事做,现在整天无所事事的,我又什么都学不会,倒是显得废柴一般,好没用处。”

    宁晖皱了皱眉头,思索了片刻道:“若我说,殿下将来娶了我,不管您是何身份,哪怕是至尊之位,也不可纳妾,只能娶我一个,殿下能做到吗?”

    蒋鹰瞥了周律一眼,哼道:“别想那么好,都尉府很难进。”

    蒋安叉着腰道:“太后可是说了,当年公爷为了娶那王氏,不管不顾,觍着脸求了上皇许久,这才被允了。若是真心喜欢,便也罢了!大长公主去了,谁还能拦着他再娶,可娶回来不到半年,就一个个地开脸抬房,外面的那些不干不净的一个个地朝家里拉!这不是打太后和侯爷的脸吗!”

    宁晖瞪了会儿萧璟年,斥道:“殿下没有同情心又没有义气,说得好像我无理取闹一样!咱们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殿下不说跑动跑动,反而躺在这里挺尸,白白地浪费了这大好的春光。”

    蒋安翻了白眼:“小侯爷可是安国公嫡长子,若当年公爷入赘了皇家,这自不必说,可大长公主可是连公主府都不要,嫁入了蒋家,安国公不养我家侯爷,难道还让大长公主的嫁妆养着不成。太后当年交代过奴才,这里的一切俱是侯爷的,谁敢动侯爷的东西,就得从奴才身上踩过去!”

    蒋鹰眼见小诚子退得比兔子还快,又哼了哼:“你跟好沈公子,翠微伺候太子。”

    小诚子忙扑倒在地,一下下地磕头:“侯爷饶命,奴才实在不知道啊!那日太子和沈公子出去围猎,回来便有些不舒服。沈公子说想喝甜水,御林军一群粗人哪里会带蜜和糖出来,奴才在林子寻摸着能找个蜂窝掏点蜂蜜,一直到夜里找了个蜂窝,奴才被蜇得满头包,才弄了一口蜂蜜,回来的时候沈公子早已发起烧来了,不是奴才不尽心伺候,只是西山那地方太过荒凉,什么也没有……”

    宁晖忙道:“怎么一样,太子妃之位岂是殿下能做主的,我从未奢想过会嫁入皇家……殿下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便是你愿意,宫中太后皇上都……”

    宁晖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萧璟年很多的时候要帮她收拾烂摊子,也开始接触这些新鲜的东西。往日,在宫中时,这些都是奇技淫巧的东西,皇子是万万做不得的,唯独蒋鹰那样独树一帜又万分受宠的人,才敢不分场合和地点地随时拿个雕刻刀来玩。

    萧璟年回眸,望着宁晖:“没事,不用安慰我了,我……受得住。”

    小诚子扑棱扑棱地摇了摇头,忙又点了点头,有些茫然又畏缩地看着蒋鹰:“回侯爷,奴才平日里伺候太子殿下,从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宁晖想也不想便道:“当然不是了,殿下君子端方,性情敦厚,脾气又好,是最好的夫君人选了。”

    那时先帝已逝世多时,太上皇早已登基,蒋焕然根本不在意太后的看法,否则也不会明目张胆地次年迎娶继室了。蒋焕然幼年是上皇伴读,两人一起长大,情谊非同一般。安国公的爵位也已到了顶峰,不可能再近一步,蒋焕然本就在太后那里得不了什么好处,何况上皇除了沈太傅最信任和重用的便是蒋焕然,上皇又不是太后亲生骨肉,蒋焕然何惧之有。

    宁晖脸涨得通红,心中大声地咆哮着,你受得住什么!你受得住什么!明明就没有什么!好像怎么你了一样!六月飘雪了好不好!

    萧璟年伸手拉住了宁晖的手,仔细地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掌中,拉着还在呆滞中的宁晖躺在了自己身边:“宁晖……”

    宁晖吃了两口哼道:“这下我恃宠而骄、挟恩图报的名声算是坐实了。”

    “胡说!”宁晖涨红着脸,指着萧璟年,“胡说胡说!我根本就没那意思!殿下莫以为持着身份,我便不敢打你!我哪有你说的那么一事无成!谁说要陪你一辈子!你胡说!”

    小诚子眼神微动,连连称是,像有狗撵着般撒丫子不见踪影了。

    当年大长公主出嫁时,元后因并无亲生的皇子,也并没有教养任何皇子,只恨不得将整个皇宫给长公主陪嫁去。长公主光明面上的嫁妆便十里有余,金银财帛奇珍异宝不计其数,京城最好地界的庄子便有五处,矿山三处,江南的丝绸庄子和茶坊各两处。太后为帮女儿笼络女婿的心,在老安国公死后,让驸马平袭了他的爵位,于是本该是安国侯的蒋焕然成了安国公。

    萧璟年终是低低地笑出声来,他侧目看向宁晖:“我是个没有主意的人,万事自然是未来的娘子做主。”

    蒋鹰阴沉着脸,抿了抿唇:“派你们去,光伺候太子的吗?”

    伺候在侧的东府大管家蒋安上前一步,小声答道:“回周公子,七十六。”

    周律道:“那你总不能就这样待在家里吧?你年岁大了,想进宫常住也不是那么容易了,现在的皇后娘娘可是王氏的堂姐,你也不能像以前那么随意了。”

    蒋鹰漫不经心道:“可知错在哪里?”

    五月底的天气,虽有些炎热,可正是风暖和煦百花锦簇的时节,此时岸边的柳枝随风摇曳,微风拂面带着鲜花的香甜。

    “如此也好。”萧璟年情不自禁又笑了起来。

    “嗯?……”宁晖骤然回神,有些心虚地问道,“殿下,你刚才说什么?”

    宁晖又窘迫又着急,往日蒋鹰在时,两人因蒋鹰年纪最小,怕作出不好的表率,总要顾忌一二,萧璟年更是个稳重又合格的兄长。自他走后,两人仿佛都拆去了伪装,虽然两人都将废太子的事压在了心头,可越是如此,彼此之间相处却越显轻松。每一日两人都对朝中之事、宫外之事闭口不谈,尽量让彼此都过得欢快些,没事便做些手工,打打闹闹,偶尔开个小玩笑。

    “王家在前朝便显赫的世家,怎么教养出这般小家子气的愚妇来。她同你争来抢去,到底图个什么?莫不是你娘的嫁妆和这东府的一切,还能再交给她不成?”周律比蒋鹰大上两岁,正是束发之年,样貌却是极为出挑的。

    郑峰本打算只带十几个人出来的,既然沈宁晖和太子要来,也不好拒绝,更不能因此改变了计划,于是便带了五十几个好手同来。此处山形复杂,若他们真要逃跑,这样的地形,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的,更何况还有三十多人守在外围。

    “殿下……殿下,不信我吗?”

    宁晖觉得萧璟年的双眸,宛若会说话般,又宛若有魔力般,这样盯着人看,便让你有种内疚的感觉,只觉得那双凤眸如泣如诉。

    周律道:“那怎么一样,我爹是没办法,他若是太后的外孙,何必去刑部那么个爹不亲娘不疼的地儿。”

    萧璟年躺在溪边的草地上,惬意地眯着眼,手指随意地拨弄着溪水。宁晖拉着一个做工不甚整齐的纸鸢,在不远处的空地上跑来跑去。

    蒋安补充道:“锦衣卫指挥使那可是近臣中的近臣,对皇上来说,可比皇后还亲。周公子若入了锦衣卫,哪怕将来做个副指挥使,也比当个文臣强。你要是和周大人说不清楚,就去问问你周老大人。”

    此时,他斜躺在亭中的贵妃榻上,把玩着腰间金玉相间的组佩,侧耳听着外面木板拍打皮肉的声音与一声弱过一声的惨叫,不知过了多久,院内便没了声息。

    蒋鹰理直气壮道:“等三十岁再想,晚了。”

    蒋鹰脸色越发阴沉:“猪爪子一个,学人做长袍,不知所谓!”

    蒋鹰挑了挑眉,冷声道:“沈公子为何会得风寒?”

    周律早已习惯了蒋安只看蒋鹰脸色说话,倒也不觉得尴尬:“说起来倒是这个意思,如今皇子们都大了,定不会再让咱们去宫里伴读了。我爹想着让我去国子监念两年书,你去不去?”

    郑峰笑着摇头:“十三岁可不是还小吗?我那幺女正是这个年岁,但凡我要去营地,她哪次不拉着我不肯撒手,到了议亲的年纪却是不肯,只说要在家里陪我一辈子。”

    许久许久,宁晖觉得自己的手心都要冒汗了,可萧璟年还是沉默不语,一双凤眸注视着自己,越显幽深。

    萧璟年笑道:“我说帮你做,你偏偏不肯,明知道放不起来,我还要陪着你瞎跑不成?”

    宁晖挑了挑眉:“殿下当着众人,要不要那么殷勤?”

    萧璟年低低地笑出了声,好脾气地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的纸鸢骨架长短都不齐整,怎么可能飞得起来?洗个碗都学了半个月的笨蛋,却非要学着人家做纸鸢。”

    萧璟年攥住了宁晖的手,温声道:“此时,也只有你将我当成了宝,我这样的身份,各个避之不及,有谁肯将女儿嫁给我做妻,更何况做妾?便是有一日咱们能出西山,只怕我早已人老珠黄,谁会想给一个糟老头做妾……何况,我心仪你已久,你已是这般好了,我又怎会将那些人看入眼中。”

    蒋安忙赔着笑脸:“是侯爷平日教导得好。”

    蒋安忙接道:“可不是吗!我家侯爷还要太后说了情,他自己又去求了皇上,这都过去一个月了,都没有消息。周公子是不知道,那些个跟着太祖出生入死的功勋人家,还有那些一直掌不到实权的大臣,哪一个不是绞尽脑汁地想办法走门路,才挤进去的?”

    蒋安忙道:“让老徐再去厨房帮你找点蜜,什么槐花的桂花的,都带上。”

    小诚子怔了怔,明白了蒋鹰的意思,双眼一亮:“是是是。”

    刘坪笑了起来:“三小姐那是见您亲,反正是幺女,也不着急议亲,多在家里陪陪你和嫂夫人也好,女儿一旦出嫁,想再撒娇任性也不大可能了。”

    禁军校尉林奕旭来此时,宣了太后懿旨,将勇毅侯与沈宁晖带回宫去。沈宁晖执意不肯离开,非要留下来相伴太子。一个谁都知道会被废的太子,但凡有点城府和私心,也会借机离开。不管沈宁晖如何倨傲和恃宠而骄,她在众人心中,也是十分有情有义的。这便是太子对沈宁晖有求必应,而沈宁晖却越显无礼,但也不见再有人生出非议的缘故。

    宁晖感觉萧璟年最近的眼神越发地奇怪,总是让她能不自觉地内疚和心虚:“看什么看!我说的不对吗?”

    安国公蒋焕然只守了九个月的制,次年便迎娶了现在的安国公夫人王氏,为此太后气得大病了一场,虽还是一如既往地疼爱外孙,却不再同蒋焕然亲近。蒋焕然与继室王氏育有三子,最大的儿子只比蒋鹰小三岁,后又纳了几个妾室,有名有份的庶子女也有了七八个,自此蒋焕然彻底被太后厌弃。

    郑峰嘴角的笑意顿时淡去了不少:“沈太傅如此严谨克己的一个人,怎能养出如此跋扈的孩子来,想来他们只是年纪小,孩子之间的玩闹罢了。”

    郑峰长出了一口气:“人各有志,在你看来沈太傅不值。但沈太傅却觉得这样好,沈家不知是怎么了,似乎都缺了点运气……沈鸿比我还小两岁,当年我还在锦衣卫跑腿熬资历时,他便在边关得了将军的职位,怪只怪他运气不好,不然活到今日,也该是位极人臣的封疆大吏。若不是父子不得同朝,只怕当年上皇也舍不得送沈鸿去边关……时也命也,上皇如此厚待沈家,沈太傅肝脑涂地相报,也属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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