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不是旧相识
公子为难：“我不想给你看，怎么办？”
丫鬟奇怪：“你有法子？”
金还来迅速扯下身上的青衣丢掉，恢复一身黑袍，一只漂亮的珍珠攒成的小鹤掉在地上，他弯腰拾起来揣在怀里，转身就走：“自己回去，攒珠鹤的事不许告诉江小湖。”
小桨击起水声，船缓缓移到河中央，舱帘垂下，挡住外头人的视线，引得岸上一片唏嘘。
公子笑：“我不喜欢被一个女人逼着做事。”
分明是亲切的笑，然而挂在那俊美的脸上，竟无端透出几分邪恶，大有当年金越的风范，看得岳一平冷汗直冒：“属下不敢。”
金还来不答：“我先走了。”
“有时候女人为了等一个人，多久都没关系。”
公子摇头：“不是刁难，实在是这看手的规矩让我想起了卖菜的，选上一选，哪个萝卜最甜哪块肉最好。”
一个丫鬟拦在门外，圆圆的脸分明十分可爱，却故意摆出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施礼：“要见我们姑娘是有规矩的，请公子把袖子撸起来些。”
丫鬟忍笑：“公子何故刁难我？”
金还来停下脚步：“你且回去，天黑了，不要再乱跑。”
公子道：“人在面前，能不能留住，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有些事欲速则不达，而且也要付出代价。”
“太久不见，我竟连他的模样也忘了，”晴思摇头，“但我记得他的手。”
他忽然开口：“你有伤心事。”
“小湖大哥的老婆很好啊，方才那些人还要抓她，差点砍她的手，若我们不去，小湖大哥会不会施展武功救她？”
琴声止，二人俱沉默。
金还来掰那手，不耐烦：“我答应送她件礼物，别胡闹。”
“没事。”金还来转身要离开。
“错，有的事我不必利用你，你也会去做，而且未必能做成，所以我只是在帮你，”公子含笑摇头，“我不但知道你的来历，而且你要找的人我也知道。”
晴思垂下眼帘，唇角却扬起：“何以见得？”
“这船上是谁？”急切的。
公子赞赏地、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这双眼睛太容易打消人的戒备之心，自古以来，女人的武器总是这般温柔简单，却仍有许多人前赴后继上当。
金还来不再言语，多久都没关系？跟那个女人一样傻，守着句誓言不肯放弃，其实她完全可以忘了他，或许会过得很好，不至落到那般下场。
公子忽然移开话题：“近日天气不错，江南夜色又好，姑娘何不泛舟出游，或许你等的人便闻琴而至了。”
千年暖玉杯被盗！天一亮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以极快的速度传开，能当着天水城主水风轻的面，设计取走暖玉杯，除了千手教的人，还有谁这么大胆？近年天水城与千手教并列崛起，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如今终于有了矛盾，人人激动万分，都等着看一场好戏，当然，传出的消息没令他们失望，“绝不放过千手教”，据说这是水风轻的原话。
温柔的目光变得凌厉，晴思上前两步：“他在哪里？”
岳一平惨叫：“教主饶命，属下……”
丫鬟扑哧笑起来。
金还来不作声。
重重的一巴掌，就像扇在自己心上，痛得他发抖，声音却冷如冰：“你是什么人，跟她们比？一个女孩子家不知羞耻，给我滚回去！”
邱灵灵捂着脸，却没有哭，只是伏在地上，大大的眼睛深遂不见底，隐隐有悲伤溢出。
“本教主亲自动手伺候你吃药，你敢不吃？”金还来怒目，一边将药往他嘴里塞，一边骂，“妈的这是本教主刚刚研制出来的新药，第一颗就赏你了，不吃就是抗命，斩手剁脚，格杀勿论！”
晴思并不挽留，跟着起身送他出去。
公子走到椅子旁：“若非知道你是谁，你说太阳从西边出来，我都会相信。”
丫鬟瞪他：“为什么？”
“啊？”不解。
晴思蹙眉，似有所悟。
丫鬟诧异：“你不知道？这是我们晴思姑娘啊。”
可眼看他找别人，还是会难过吧，邱灵灵擦擦眼睛，转身跑了。
“你不认得他？”
公子道：“因为你要做的事对我有好处。”
金还来点头：“那些人不会真把他老婆怎样的。”
公子挑眉：“那可不一定。”
夜色中的河畔，两个黑影并肩而行，一个高大，一个娇小。
“很快就知道了。”
“你不来我能有事？方才要做什么，你想死？”
金还来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看着对面的财护法岳一平，微笑：“岳护法最近日子过得很顺心？”
正在此时，河面上隐约有琴声传来。
灯光铺彩的河面，花船轻轻荡漾，帘子高高卷起，一个身着淡红衫子的高髻女人侧坐于舱内，面前是一台古琴，纤手轻抚，人与琴配在一起，如画如诗，看在眼里格外舒适，她不算最美，然而那温雅与文静的气质，别说青楼女子，便是大家闺秀也少有人及。
金还来不看她，径直走了。
“宁公子也有伤心事？”
金还来喜欢美人，对她凶，可是不论如何，她有事他永远会关心，那也好啊。
公子侧过身：“我是个做生意的，白给你这小丫头看了，又不给钱，岂不是很吃亏？”
“姓宁。”
“你来做什么！”恼火。
“你不必谢我，只因你做的事于我有利罢了，”公子起身，“今后你的来历不会再有人知道，你的家人也会过得很好。”
晴思？金还来呆了半日，怅然，对了，这只是那个传说中有怪癖的晴思姑娘，看来两人长相相似，他曾亲眼见过她的坟，她早已经不在，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半日，她喃喃道：“你去吧，你走。”
“他未必会来。”
那双眼睛越发痛苦。
“公子？”丫鬟唤他。
丫鬟好气又好笑：“那我看了你的脸，你也要钱？”
“我以为……只是想救你啊。”
先让轻功最好的华云峰前去试探，虽有两人追赶，但水风轻根本不着急，也未清点失物，可见暖玉杯并不在那两辆马车上，于是金还来亲自出马，人人都以为他假扮青衣人献茶，是想使毒对付水风轻，不慎被发现，引得水风轻追杀，谁会想到后头还有个最善易容的银护法郑娇娇呢，想来方才她已得手。
邱灵灵垂下眼帘：“你不回去吗？”
又是一耳光，更重，更响。
响亮的耳光，她倒在地上。
“公子不能就这么进去，要见我们姑娘是有规矩的，请先把手伸出来。”丫鬟阻拦。
邱灵灵擦擦眼睛，不说话。
晴思脸色略变。
身后，邱灵灵咬唇，她想起了下午去江柳青处寻他时，那个美人笑着说的那番话，语气凄凉且无奈：“妹妹休要烦恼，他昨日便已走了，男人都是逢场作戏，顶多不过留他们一年半载，便赎身也是因为贪恋美色，有几个会当真喜欢我们的？”
金还来不动。
邱灵灵顾不得别的，扑上去从背后抱住他，哭起来：“你又要去找她吗，不要去好不好？”
金还来沉默半日，目中渐渐有了痛苦之色，欲言又止。
不似那些纨绔子弟或者风流才子，俊美的脸带着许多英气，明亮的眼睛先是直直地盯着她，那目光逐渐由痴迷转为痛苦，然后又看着岸上，似在寻找什么，这样一个人，不论谁见了都会多看两眼的，晴思愣了半晌，反应过来，莞尔：“公子既已来了，何不进去小坐片刻。”
片刻，有琴声从指间泻出，婉转缠绵，凄凄如诉。
丫鬟忙道：“姑娘，是这位公子方才想要进来，又不让看手。”
既不喝酒也不品茶，他独自坐在那里，直直地看着她的脸，晴思心中微动，也不说话，缓步走到琴旁，坐下，转脸冲他一笑，带着几分羞涩。
“谁生来就是这种地方的，”晴思抬眼看着他，微微一笑，“落到这种地方，惟有用心学习技艺，抬高身价，方能保住清白，何况我还在找一个人，只要名满江南，或许能让他注意到我，为了找到他，我已等了许久。”
很快，她又抬脸笑了：“你别生气，我不会跟你吵的，我知道，你不会娶她们。”
桃花眼似笑非笑，公子叹息，反问：“你以为你做得很周密？”
“救？”金还来扯下面具，怒，“我还用你救？你几时救过我！多管闲事，总是惹麻烦！”
公子不紧不慢坐下：“放心，今后再不会有人打听到了。”
“琴儿！”他似乎没有听见，也不理她，只管快步朝那花船上走，痴痴的，目中犹有震惊与狂喜之色。
一个身具怪癖的女子竟有这般温柔且善解人意的眼睛，刹那间，记忆中那张脸又变得清晰、鲜活，金还来默然片刻，果然走进去。
见他生气，邱灵灵垂下眼帘，不安：“小湖大哥说天水城主是千手教的仇人，我怕你有事……”
金还来仍是不动。
公子面不改色：“当然，所以我已经看回来了。”
晴思没有想象中那么美貌不可方物，然而见到那双眼睛，公子就知道，为什么她会比别的女人更受关注，格外与众不同了——这个女人有双善解人意的眼睛，温柔，坦然，又带着一分矜持与娇羞，根本不似烟花女子应有的眼神。
金还来左手拎起他，右手拿着粒药丸：“来，张嘴。”
设计本是毫无破绽，哪料到邱灵灵会赶来，差点出了大事，如今抱着一个人施展轻功狂奔，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月落，金还来终于在城外路口停住，将怀中人丢下，累得扶着树干喘息。
心猛地揪紧，他转脸看岸边，人已经不见。
“晴思姑娘！”
二人循声望去。
脸庞依稀有几分相似，金还来沉默，不，还是不像，但具体差别在哪里，他也说不出来，因为那张脸在记忆中早已模糊了，这让他内疚且心痛，那个温柔的女子没有负他，整整寻了他五年，是他负了她，五年，只要他肯回去见她一面，她就一定不会死，然而他没有，他只会躲得远远的想要忘记，连回去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如今竟连她的容貌也几乎已忘记，甚至不如小丫头的模样深刻。
邱灵灵跳起来，冲上去扇他一耳光：“你跟我回去！”
晴思看他：“你在利用我。”
所以她才有这个看手的怪癖？金还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时间会带走许多东西，那个女人为他连性命也舍弃，而他，竟连她的模样都快忘记。
晴思这才想起一事：“公子如何称呼？”
晴思不语，直直看着他。
晴思点头：“多谢。”
丫鬟半信半疑望了他片刻，果然进去了。
“何事吵闹？”柔美的声音响起。
他不回答，目光闪烁：“你不像是这种地方长大的。”
“难得，她今日怎的出来了。”
“不会。”
金还来转身：“自己回去。”
公子不答，反看向旁边的一台桐木琴：“听说淮安城曾有一位姓文的小姐，极爱抚琴听琴，晴思姑娘色艺俱佳，想必也抚得不错。”
“救命，本教主正是在救你的命，”金还来丢开他，直起身，“你运气好，她还活着。”
岳一平“扑通”跪下：“实在不关属下的事，是灵灵姑娘非要问起，属下后来也担心她出事，跟着追出去，哪知道……”
金还来比他好，因为金还来肯定会出手救的，邱灵灵心情好了许多：“因为他要悄悄找那个仇人吗？”
晴思也不恼，微笑：“易公子看够了么？我便是晴思，不会有假。”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回身，微笑：“记得带上琴。”
是夜，偏厅。
晴思淡淡道：“易公子如何打听到这些？”
邱灵灵想了想：“那些人故意抓他老婆，就是为了要他交出他家的宝贝，他们到底是谁派来的？”
“气色不错，”金还来端详他，勾勾手指，“过来，让本教主细瞧瞧。”
公子含笑，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你只要将我的话照样说与你们姑娘听，她必定放我进去。”
丫鬟转转眼珠，笑眯眯：“姑娘说了，不让看就别想进去。”
被他点穴，药丸骨碌就下去了，岳一平面目扭曲，双手掐喉：“教主，教主救命！”
目光落到那张脸上，金还来整个人都呆住。
岳一平发抖，说不出话。
晴思沉默半晌，看着他：“你为何要帮我？”
“哪知道她还是跑去了，”金还来跳起来，走到他面前，俯下脸，“还差点死在水风轻剑下。”
邱灵灵早已发现不对，呆呆看了他许久，喃喃道：“金还来？”
没有熏香，房间空气很好，色调柔和简单，清爽明朗，一进门，夏日的暑气便感觉少了许多。
由于有了头牌晴思姑娘，新晴楼名气也大起来，不像其他妓院，楼里的摆设装饰都十分不俗。
“你可以不找她的，”小手抱着他的腰，生怕他会走，邱灵灵转到他面前，泪眼蒙蒙望着他，“你要女人，我可以……”一边说，一边胡乱扯他的衣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