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相顾戏憔悴
“是啊,死了。”金还来明显心不在焉,最近小白脸护法意味深长的笑让他非常恼火,也非常不安,正在想此人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要不要治理治理,或者干脆杀人灭口。
金还来抓起一把珍珠:“我不是好人,哼哼,好人……”
浣云潭!
金越笑得越发愉快:“牡丹院啊,就是有很多牡丹花的院子,今后叫师兄带你去就知道了。”
金还来越发尴尬,恼羞成怒:“去什么去,给我好好学功夫,换衣裳!”
金还来目光闪动,突然问:“没打别的主意吧?”
白亮的溪水从高处泻下,汇聚成潭,闲云倒映潭中,如浮在水里的轻纱,因此得名浣云潭。潭边都是光滑的大青石,稍不注意就容易失足掉下去,当初习武,曾跟着金越来谷中住过一段日子,有一次不留意就摔了下去,幸亏他熟知水性,轻功又好,这才没有出事。
生气?金还来也觉得尴尬,切,若让人知道堂堂教主和小丫头玩冷战,也太幼稚了,于是他立即摇头否认:“没有。”
门开着,房内空空。
金越扬手送他两记耳光,大摇大摆走了,留给他一个无比潇洒的背影,金还来差点被气出内伤。
金还来微笑:“有没有挨骂?”
“那你做什么不来看我?”邱灵灵巴巴地望着他,“我想找你,总出不去。”
邱灵灵奇怪:“牡丹院是什么?”
“是啊,”邱灵灵缩在他怀中,眨眼睛,“我会游水。”
心情好了不少,他纵身继续往前飞掠。
到处都找不到人,这里却有踩滑的痕迹,这说明什么?
金还来半躺在椅子上,对着满屋子珠宝发呆,最近他发现自己突然闲了很多,计划中的快活日子并没有到来,事情反而发展到了一个相当糟糕的地步,对着那些姑娘们,除了办事,他居然无话可说,各种各样的话听在耳朵里都很聒噪,终于,美人被他爱理不理的态度激怒,故意赌气,倒正好让他借势离开,然而回到金园更无聊,江小湖又不知忙什么,他只好成天跑这里来数自己的财产。
“千手教教规,除了在任教主,任何人不得动用传功之法,你已经不是教主了。”
璀璨的房间,黄金砌成的平台上,先前那盆白玉海棠早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盆玉雕的古松,纹理细致,盘根错节,风骨尽显。
金还来皮笑肉不笑:“师父急急送信来,不知哪个倒霉的家伙失踪了?”
门关上,师徒二人面对面,眼瞪眼。
若说金越是个很关心徒弟的师父,金还来是万万不信的,当初学暗器的时候,自己就差点给折磨死,唯一的可能就是,老家伙在偷懒,不想再浪费时间慢慢教,也算小丫头的造化。
他扬眉逗她:“我不是好人,你若做我老婆,也不是好人了。”
邱灵灵竟穿着件黑色的宽大的长袍,暗淡的颜色更衬得肌肤莹白如雪,她两手抱着肩膀,蹲在高高的树杈上,两个月不见,小脸似乎略瘦了些,下巴也有点尖,看上去却越发美丽可怜。
“不偷怎样,”金还来转脸看着她,冷笑,“不偷,你饿死也没人知道,你以为谁会可怜你?”
“哈,是吗,”邱灵灵缩回手,也摸摸自己的脸,笑了,“因为我想你啊。”
真掉下去了?金还来冒出冷汗,这才发现她身上的衣裳是湿的,顿时气得笑:“吹风?这么冷的天?”你嫌命太长了是吧。
金还来沉默半日,突然道:“回去吧。”
金还来沉默半日,扬手将纸条丢出窗外,口里喃喃道:“关我屁事!”
终于,她轻巧地落在他面前,有点气喘:“我可以飞很远。”
犹如一道电光劈过脑海,来不及想许多,他以最快的速度向溪边冲去。
三秒钟之后。
金还来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若说小丫头知道出谷的路,他是不信的,老家伙再荒唐,事情轻重还是明白,绝不会把出谷的路告诉她,任她乱跑。
“你真的来啦!”大眼睛里满是惊喜之色。
金还来伸手捞过,那是支不足两寸、小拇指粗细的薄皮铁筒,上有退身谷的特殊花纹标记,显然是绑在鸽子身上传来的。
“多练练,”金还来点头,皱眉打量她,“怎么又穿黑的?”
石头长了青苔,脚印不大不小,明显是个女孩子的。
邱灵灵这才想起自己的新衣裳,忙转个圈:“我十五岁啦,可以嫁给你做老婆,你不是喜欢黑的吗,好不好看?”
金还来落在潭边,迅速扫视四周,待看到旁边石头上那道浅浅的滑落痕迹时,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击打了一下,整个人都僵住,心刹那间冷却。
金还来无语,半晌才道:“你传了她内力。”
好歹人是自己送来的,若真出了什么事,也不太妙,金还来叹气,都已经来了,不如瞒着老家伙先找找,弄清情况再说。
金还来愣了半日,什么话也不说,突然飞身掠起,将她从树上抱了下来。
金还来倒抽一口冷气,猛然顿住身形,停在树梢,迅速扣住她的脉门,下一刻他就全明白了——小丫头体内竟隐隐有真气流窜!修习内功起步最难,短短两个月绝不可能有这样的成果,那出现这种情况,就只有一种可能,金越又动用了千手教的传功法子,将内力输了些给她!
“多谢教主。”
答案在预料之中,虽然金还来自己当初吃过不少耳光拳脚,但金越动手打骂女人的时候却基本没有,这也是金还来放心将小丫头交给他的原因。
邱灵灵喃喃道:“我们不偷火蟾的话……”
死老头儿!金还来暗骂,指着石头上那道痕迹:“这怎么回事?”
笑意在唇边沉淀。
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掌声,转脸一看,金越站在门口,眼中满是恶意的笑:“正是,听说教主忙着去牡丹院,难得今日有空驾临寒舍。”
“真的。”
“听说,那个百里英死了。”邱灵灵低头。
隆冬的风带着寒意,从头顶上空扫过,退身谷中仍是一片苍翠,进谷之后,金还来冷静不少,发现事情不太对劲,开始怀疑其中问题,退身谷设有阵法,不知道的人根本进不去也出不来,小丫头怎会失踪,别又上了老家伙的当吧?
金还来朝屋里看:“还怕不怕?”
见她振振有辞,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金还来哭笑不得,郁闷地抬眼望天,喂,你的话我消化不了。
“胡说。”金还来赶紧偏头,你摸上瘾了吧,本教主的脸可不能再白给你轻薄。
是被扔下去的吧,金还来深知金越教徒弟的手段,有点无奈:“这么冷的天,他让你下水?”
“水那么深,自己爬上来的?”
邱灵灵恍然,拉金还来:“我要跟你去。”
金越转为严肃:“有,天天都有,多得是。”
最近有点烦,千手教上下议论纷纷,众坛主舵主都很纳闷,教中几时出了个这么厉害的绝世美女?偷火蟾这么大的事,竟敢私下行动!于是银、钱、财三大护法联名上书,强烈要求教主追查此高人,却被教主一句“不得再提,否则治罪”给顶了回来,皆莫名其妙,只有玉护法华云峰保持低调,自以为清楚内情。
踢开门,金还来将她丢到床上:“换衣裳!”
不多时,哑仆敲门。
“你瘦了才对。”
金还来沉默半日,垂首:“是弟子失言,多谢。”
“没有。”
邱灵灵嘟着嘴,颇为不服。
头顶传来鸽子“扑扑”飞过的声音,金还来闭目养神。
几乎所有人都同时想到,那个绝世美女很可能出自千手教。
“长得不怎样,没那么命薄吧!”金还来喃喃骂着,僵硬地抬脚跨过去,默默看着那道痕迹发呆。
切切实实感觉到小丫头在自己怀里,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他终于记得发火,将她丢开,怒:“没事乱跑什么,净给我惹麻烦!”不待邱灵灵说话,他又指指那树,骂:“谁叫你爬那么高的?”
转身,抬头,他看见了小丫头。
“麻烦!”他暴躁地站起来,大步走出门外,门被重重摔上,震得旁边架子上一只羊脂玉瓶滚下,摔得粉碎。
金越笑:“牡丹院啊……”
要是你乖乖待在房间里,我就不用到这鬼地方来了,金还来不说话,解下披风将她裹住,抱起就掠走,行行,算我上辈子欠你的。
金还来差点吓得掉水里。
金越点头:“老夫没那精神慢慢教,就传了她一半。”
金还来咳嗽:“我很忙。”
金越擅长用简单的句子表达复杂的意思,由于其藏头略尾高深莫测,一个词语往往可以引申出多重含义,这就需要听话的人具备相当的理解力与判断力,教中护法坛主能有今日的智商和根据上司脸色办事的自觉性,多是他的功劳。
话说得重,邱灵灵果然红了眼圈,哭起来:“你……不是好人!”
“那老夫就去废了她的内力,再来领罪。”
“我本来就不是好人,想做好人就自己做,养活自己再说,”金还来怒,起身就走,“哭什么哭,后悔了就滚,少来烦我!”
一道黑影在房顶树梢飞掠,避开仆人们的眼睛,悄然落在邱灵灵的房间门口。
“行了行了,知道没事,做什么戏!”
稀世珍宝火蟾失窃!一个惊人的消息在江湖上炸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四周传播,而它的主人百里英,事发三天后就死了,对外宣称是暴病而亡,却私下也有消息传出,其实他是自杀身亡的,多数人更相信这种说法,因为出事后,那家青楼的妈妈急得不得了,四处分辩,说那贼是个绝色姑娘,像百里英这种身份,上了这种当,难免惹人笑话,羞愤之下自尽也是有可能的。
“去又怎么?”金还来挑眉,本教主是男人,老东西你管得着?
邱灵灵莫名:“现在是冬天,也有牡丹花?”
“方才不小心掉下去啦,”邱灵灵缩缩肩膀,有些发抖,“我想上去吹吹风,把它吹干。”
“师父说只要运功就没事了。”
她垂首,低声问:“你还在生气啊?”
不远处水声哗哗,潭上平静无痕,再没有别的东西,尽管心里拒绝承认,理智还是促使他作出了决定,金还来准备下水去看看。
“不怕,”感受到关心,邱灵灵上下打量他,忽然抬手,费力地摸上那张俊脸,“你好象瘦了呢。”
金越愣了愣,微笑:“人是教主带来的,若是怕老夫害她,就趁早领走。”
邱灵灵默然半日,轻声问:“你说,他会不会是因为丢了宝贝,所以才会死啊?”
退身谷的山溪边。
黑色的袍子,黑色的披风,她整个人飞来窜去,像只轻灵淘气的燕子,随风起舞,金还来抱胸,站在阶前看。
邱灵灵悄声道:“你信不信,我也会飞了!”
金还来不耐烦:“他怎么死,关我们什么事。”
见她喜悦的模样,金还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决定放弃解释,算了,等小丫头再长大些,自然就会明白依赖和喜欢是两回事。
习惯他的方式,哑仆果然扬手丢了件东西给他,退下了。
金越面不改色:“那事儿啊,为师前日得了只银狐,谁知昨儿就跑不见了,所以随手送了封信,想托教主帮忙找寻找寻。”
金还来的脸立即垮下来了。
邱灵灵拉住他:“你又要走了吗?”
你他妈为老不尊,想带坏小徒弟是吧!金还来怒目而视,勉强维持风度,然而那俊脸却渐渐红了,心里也阵阵发虚,浑身不自在,说也奇怪,潜意识里他竟很不希望小丫头知道这些,被那双清澄如水的大眼睛盯着,感觉真的像是在裸奔,连他自己都唾弃自己。
这谷中一草一木老家伙是最熟悉的,连他都说失踪,可见也派人找过,她会跑到哪里?
邱灵灵摇头,一本正经:“你先回去等我,我要学好武功,今后才好救你。”
邱灵灵轻声道:“我知道啊。”上前抱住他的手臂:“我想过了,不偷东西会饿死的,我不想你死,我不做好人,等我学好功夫,就可以帮你偷了。”
金还来愣。
门是半开着的,金还来伸手:“丢过来。”
房间又快堆满了,地上几无落脚之处,散着无数珍珠宝石,有些宝贝连他自己也忘了名儿。
邱灵灵委屈:“师父说你会到这儿来,我怕回去换衣裳,看不到你啊。”
叫她“回去”原本只是一时冲动,金还来没有多劝,不屑:“我用你救?多学学暗器,也好保护自己,少给我惹麻烦,还有,今后不准当着人说你是我老婆!”
正在此时,头顶突然传来一个极清脆响亮的声音:“金还来!”
纸条上只有两个小字:失踪。
终于后悔了?虽然知道这种话迟早会从小丫头嘴里说出来,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有点失望,我是贼王,居然有人想要我做好人,呵,一个贼的死活谁会关心,小小丫头算什么东西,胆敢对本教主出言不逊,蹬鼻子上脸,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你是好人还不给卖妓院,金还来第一次心痛起银子,十万两赎个不知好歹的丫头,赔了!
松树底下,趴着一只火红的蟾蜍。
“老家伙又有什么事!”屡次被捉弄,金还来没有好脾气,原想置之不理,然而在手里攥了片刻之后,他还是刮去封蜡,“啪”地弹开盖子,从里面抽出张纸条。
邱灵灵被他骂得红了眼圈:“师父说你会到这儿来,我一大早就来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