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永世之缘
昆仑天君淡淡地道:“本王并没怪你,救了小儿,倒要谢你。”
“无关,你当真糊涂!她便是你晋升的天劫,留着她你就不能归位。”神帝冷笑,“逆天削籍,如今连自己的也削了,果然是我的好师弟,中天王宫空了万年,朕就是知道你的性子,所以当初一味由着你,只愿你能放了心结,以为你必不会忘记师傅的教诲,顺利归位,你却好得很!修行二十万年,做出的事连人间三岁小儿也不如,好!好得很!”一连重复两次,显是气极。
是因为少了那宽大的怀抱吧。
神帝冷冷地说道:“朕少了臂膀,他自然高兴得很。”
洞外早已等了一大群神仙,不只昆仑神族的重要将领,北界王与陆瑶等也赶到了,中间当先两个正是昆仑天君与神帝,神色各异,昆仑天君眉头微皱,不知在想什么,神帝则面色阴沉,身后白泠紧紧盯着洞口,冷漠的眼睛里流露一丝担忧,目光黯然。
红凝嘟哝两句,围着他转了两圈,“原来你的原形是这个,我从没见过金色的牡丹,比所有花都美,不愧是花王。”
锦绣微笑道:“当初是我算计天君,害得天君难度情劫,如今叫我也遭遇此劫,果真天意报应,天君怕是早已卜算到了。”
“数清了?”
“这句多谢我已听得够多了,没有别的?”陆瑶微笑,“你当我是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当年为了替她削籍,你就受过天刑,之后肯为胡月这么做,我以为你是看在我的面上,对我多少有些情分。”
红凝面无表情,木然地往回走。
他没有回答,看着她说:“来世我便会忘了你,你也会忘了我。”
匆匆相见,又匆匆分别,记忆中沉默寡言却对自己呵护备至的少年已不在,他甚至没回头多看一眼,红凝望着那白衣身影,张了张嘴,有点不知所措,昆仑天君刚才那句“当断则断”分明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历了此劫,已经脱胎换骨,将来必定修行有成,而自己将永远在人间路上行走,守护三世的少年从此再与自己毫无瓜葛。
暮色中风更大,摇摇的牡丹忽然静止了。
他点头,放开她说,“方才麒麟洞里我已耗尽法力,怕是要变回原形了。”
想不到在这里还能见到完整的人,锦绣松了口气,微笑着撕下着了火的衣角丢开说:“你以为麒麟的契约是人人都能立的?”
白泠道:“火一灭,就走不了了。”
红凝望着他。
昆仑天君目光闪烁道:“中天王法力通天,佩服。”
“想不到他有这等法力,能逼退天火,极像父王提过正宗通海之术。”身旁还是那张冷漠的脸,拉着她的手却十分温暖,正如小时候他带着她四处奔跑的情景。
神帝道:“天女求朕带了最后一滴瑶池金莲露赶来。”
“自然失望,果真指望你,正宗就要葬送在朕手上了。”神帝拂袖而去。
红凝不答,仔细看了两圈,发现枝干上有许多深深地伤痕,于是抬手轻抚道:“你还记不记得昨天晚上?”
陆瑶道:“当年你难度情劫,执意下凡报恩,本是要丧命天刑之下,他为了助你脱胎换骨,代你受了八十一道天刑,可笑你却半点不领情,他从不曾这样对我,我不明白,你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他连神籍也削了,就为了跟你一起做凡人?”
他正俯身看着那麒麟。
感觉轻佻,红凝正要发怒,宽大的怀抱已经撤去。
她紧张地问:“来世呢?将来你一定能找到我?”
“所以你来当凡人”红凝拉开那衣襟,轻抚他胸前新伤旧伤,“你还给自己削了神籍。”
红凝甩开那手,转身就朝洞外走,却被他拉回怀中紧紧抱住。
锦绣轻声道:“此事与她无关,师兄不该叫天女设计她。”
旧伤是替胡月削籍受的天刑?红凝喃喃道:“为什么有新的?”
昨夜,满身的伤痕令她触目惊心,十分不安。
眼泪忽然落下,红凝咬住唇没有叫出声,快步过去拉他。
“一定失败,因为你比她更美。”红凝毫不迟疑,“她的美要靠媚术,你这样就很美,我当初追着要做神后,肯定就是被美色|诱惑,我要数数你有几朵花。”
整个洞穴如同大火炉,烤得人口干舌燥,火势逐渐蔓延过来,烈火中,麒麟的身形若隐若现。
一滴殷红的血印在她手心,缓缓地消失。
旁边,一袭锦袍格外显眼。
昆仑天君转向神帝:“区区凡人竟能闯进我昆仑玄境,不知帝君做何看法?”
北界王叹了口气,拉过女儿的手说:“他二人即得麒麟血,结永世之缘,你也应该放下了,不可生出执念。”
红凝没有转脸,抱胸笑道:“你别骗了,我不上当。”
神帝冷冷地看着红凝道:“很有能耐嘛。”
他轻轻颤了一下,握住她的双手,微笑道:“我刚受天刑,满身是伤,疼得没力气,你不许顽皮。”
火光映照俊美的脸,凤目中温柔与笑意更多,他长叹一声,拥她入怀,“没事就好,不要再任性。”
火真灭了的话,就说明里面的战斗结束,红凝推他道:“你走吧!”
“来不及了,我只能陪你做凡人。”他抱着她往石头上坐下,“其实纵然你成了仙,也不可能嫁给我做王妃,但我很想时刻看见你,不想看着你继续轮回转世,继续忘记前世,与我毫无瓜葛,你看这千年过去,我还记得你,你却连恨我也忘记例外,每当你嫁人,我就一年不能入睡。”
锦绣看着陆瑶说:“多谢天女。”
契约被毁,麒麟狂怒,朝这边猛扑过来。
麒麟洞有多危险,自己是无知者无畏,他却最清楚不过,红凝发怒了:“谁叫你进来的,还不快走!”
他仍有些不解:“你为何专程来救我?”
白泠迟疑了一下,果然退回父亲身旁。
他笑道:“差一朵就九九归真,晋升天神。”
大约是知道她的决心,白泠看着她片刻,不再说什么,大步朝洞外走去。
锦袍自眼前挥过,遮住她的视线,再看时人已不见,面前多了一株参天“大树”。高约三四丈,枝叶闪着金光,周围瑞气腾腾,上面无数花朵盛开,大如车轮,竟然都是金色的,随风摇动,姿态万千。
红凝只顾发呆。
火索忽然断裂。
红凝道:“你现在也可以放弃。”
锦绣强行握住她的手,走到神帝面前说:“原来闻夫人之事,天君是情愿的。”
锦绣摇头道:“麒麟是上古神兽,我能逃脱只是侥幸罢了,碰巧发现有人在洞口留了片昆仑冰晶,想是怕谁一时冲动跟进去,所以事先带了片昆仑冰晶,结了道简单的印,一心要保后来人全身而退。”
白泠闻言上前作礼,又走到红凝面前。
红凝道:“没了仙道永恒,你不后悔?”
“只有你能伤到我,你也只能伤到我。”他拍拍她的脑袋,将她搂在怀中,“你命中注定不能当神后。”
他也会害羞?红凝正在得意,却听他开口道:“我比你记得清楚,你后来一直在叫我的名字。”
“你可以试试。”他也忍不住笑了,“此世我不再是花神,事务已经交接清楚,稍后小梅会来送你我去地府转世。”
“我不信!”陆瑶甩开父亲的手,优雅地踏上云头,眨眼消失在天际。
“有麒麟血在,我们虽不能得仙界永恒,却得到了人间的永恒。”声音在风中飘散,更加温柔,“你曾为两个人发誓永不修仙,如今也为我发誓一次。”
昆仑天君终于动容,半日才道:“是她。”
锦绣道:“是我叫师兄失望了。”
令人窒息的寂静,宽敞的洞穴里不见半点火星,寒意弥散,洞厅中央,一只全身长着火红色鳞甲的怪兽四爪伏地,一动不动似已睡去。
搀扶着出了玄境,昆仑山已是黄昏,落日隐没,暮岚渐升,山鸟归巢,冷风吹过林壑,飒飒的声音格外动听。
锦绣先与昆仑众仙神将招呼过,接着走到昆仑天君面前说:“多谢天君。”
红凝停下脚步道:“我说那么多话伤你,你这样做又是什么?”
红凝从他怀中站起身说,“我要看!”
锦绣沉默片刻,道:“是我与天女无缘。”
大约已猜到发生的事,他并没有过多指责方才她愚蠢的自杀举动,只是看着面前的烈火点头,温和的声音自有一派不容抗拒的威严:“自然能,我不是答应过你帮救他出去吗?此事容易,稍后我说走,你便带他跑,我随后便来。”
被推出三丈,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形消失在火海中,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红凝犹自发呆,一双手从旁边伸来拉起她就朝外面跑。
他低头道:“不要怪我,不肯早些弃了神籍跟你做凡人,因为那样只有一世情缘,我不甘心,如今有了麒麟血,不论转世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接连有两个陌生人闯进领地,麒麟显然被激怒,吼叫的声音震得耳膜发疼,紧接着,原本清凉的洞穴便燃起了熊熊的大火,封死了所有出路,看趋势它是不将两人魂魄连带肉体彻底毁灭绝不罢休。
红凝费力地数了半天,揉揉眼睛,“八十朵。”
昆仑天君一笑,象征性道了声“告退”,逐率部族离去。
红凝伏在他怀中说:“所以你一直劝我修仙,你好自私!”
陆瑶不理,看着锦绣说:“退亲?我究竟哪点比不上她,要你这样嫌弃!”
每次有什么事,那怀抱总会等着她,淡淡的温度,带着点无奈。被掌握的感觉让她厌烦且愤怒,或者说,害怕对这种感觉产生依恋,所以她用尽恶毒的话去讽刺他,去伤害他,想让他知难而退,可如今,她却急切地期盼着再被拥抱一次。
“好,我发誓。”
虽是凡人之躯,但身为昆仑天君的妻子,闻夫人因为自己害丈夫丢了天庭之主的位置,也曾勉励修仙不想再拖累丈夫,所以懂得些浅薄法术,然而后来她才知道自己命中无仙缘,一直是丈夫以通天法力为自己续命,自己却因身份问题屡次为他带去劫难,生白泠时又遇险,拖累他,以致晋升时差点散尽全身修行,诸多无奈之下,她终于万念俱灰,决定放弃,主动进了麒麟洞,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来不及想太多,耳畔就传来他的声音,“快走,否则都难逃出去!”
同样的脸,已经多了几分陌生,红凝忍不住黯然,人生轮回转世不正是这样吗?将来自己也会忘记吧,包括这里所有的人。
他轻叹道:“当初我就预感到这天,所以放弃你。”
他微笑着,反握住她的手。
他低声问:“后悔有用?”
红凝道:“你这是故意要我心疼?”
红凝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说:“我也会找到你的!”
这回轮到红凝脸红了,后来自己叫了什么根本不记得,因为实在太累,她抱着枝干笑问:“若是我现在怀孕了,你说生出来的是小孩儿,还是种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红凝只觉得周围冷得很,从四肢一直冷到心头,冷入骨髓。
万万想不到是在这种情况下站在他身旁,红凝别过脸,冷冷道:“我从没想过跟你一起死,你明知我是进来找他的,何必再做这些,你的法力呢?应该能冲出去吧?”
他忍不住笑了,“你以为什么人都能伤到我吗?”
烈火中生生被开出条路,二人刚冲出火圈,已站在长长地通道里,身后大厅入口再次被火焰封住,里面的情形再也看不到了,所幸这里距洞口不算太远,趁着麒麟没有追来,应该可以安全逃出去。
锦绣道:“是我未能度劫,让师兄失望,若非师兄所赐《通海》,方才我们早已葬身洞内。”
陆瑶道:“你也可以对我内疚。”
长袖挥过,通天的法力施展开来,熊熊的天火迅速朝两旁退去,清晰地现出中间麒麟的影子,还有被火索束缚的白泠。
他指着远处说“看那边。”
北界王呵斥道:“帝君跟前,不得放肆!”
他的身影刚刚消失,身后忽然传来麒麟的咆哮声,洪亮凶恶,脚下的地面不住地颤动,与此同时,宽阔的洞厅内,熊熊的天火也瞬间熄灭。
红凝挣脱那手,摸着他的脸笑道:“那正好重新开始,我们可以有很多相见的方式,然后永远在一起,这样不也很有趣?”
北界王摇头,与神帝道了声“告退”便匆匆追着女儿去了。
他扣住她的下巴,很快却很真实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我本来就很美,所以你经常望着我发呆。”含笑的声音,“天女对我用过媚术。”
天刑?替胡月削籍!脑子里似乎有什么炸开,红凝立即拉过他的手,掀起长袖,哪知看到得景象更让她惊恐——旧伤结了疤痕,却又添了数道新伤,手腕以上皮肉尽绽,几处血迹早已染透了里面的衣衫,只因穿着锦袍,所以看不出来。
昆仑天君并不看红凝,先一步开口道:“是我叫她来的,他们救了你,你母妃也救了他们,谢过便是,回去吧。”停了停又说道:“当断则断,天火助他重塑身形,从此脱胎换骨,修行就容易多了。”
“朕会追查此事。”神帝点头说,“天君并没打算惩处她,反带她来麒麟洞这么主要的地方,或者那人正是知道她是天君的熟人,所以送了她一程,未免太自作主张,朕将来定然叫她与天君赔礼。”
然而谁也不知道,闻夫人一心求死,保全丈夫,进去时特地带了块昆仑至宝神族冰晶,还结了道印,怕的就是丈夫冲动伤心之下会跟进去,事实上,昆仑天君的确险些跟了进去,只不过被众将死死拦下,而后昆仑祖师遣人抱来白泠才作罢。
而那块冰晶,留在洞内五千年,如今恰好派上用场。
先前听白泠说起里面的情况,众人几乎都不抱希望,数十万年以来,从未有人进了麒麟洞还能安然逃出来的,如今见二人平安,喧哗声骤起,事出意外,昆仑天君忍不住也露出一丝惊异之色,瞟了眼旁边的神帝,神帝却只冷冷地看着二人,面色依旧未见好转。
红凝忽然站住说:“你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