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嫁行
她不时偷偷地打量他，有时看得时间长了，他才会慢吞吞地看着自己，脸上微微晕起一丝粉红，令她也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深胡桃色的眼睛是那样的无辜，让她根本不知道怎样把拉美西斯最后和她说的那句话问出来，于是疑问越来越强。
这真是一个恐怖得令人落泪的梦！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冬好像确确实实丝毫不懂武功，真出了事情，他居然与艾薇一样手忙脚乱，根本别指望他像电影里面的大侠一样，猛地抽出一个什么武器将那些利箭挡开。看到冬手脚并用地站了起来，艾薇索性闭上了眼睛，跟着立起身来，但拉住冬衣角的手却更加用力。
她反正就要走了，她反正就要离开埃及了。不管她怎样，全部都没有关系。
“法老万岁！埃及万岁！愿尼罗河水赐予埃及永恒的幸福。”
艾薇在心底还抱有一丝幻想。冬跑得很快，有时候又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英气，最关键的是，拉美西斯毕竟在最后说要她始终与冬在一起。她的幻想便是冬或许武功盖世，此前不过是深藏不露。
拉美西斯依旧没有表情，不曾中断前进的步伐，也没有露出半分笑意。
但是，为什么我还是舍不得醒来呢……
回到这个过去，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总算让自己明白，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是他。
法老的命令是最英明的决策，民众坚信艾薇公主前往古实将会为埃及带来巨大的利益，虽然很多人并不清楚这利益具体会是什么。但是他们知道的是，自拉美西斯成为摄政王子之后，直到继位两年后的现在，他的每一举动都使埃及走向了更为繁荣的明天。
“怎么样？”看他不好意思的样子，艾薇也有点儿尴尬了起来。她松开了冬的衣领，轻轻地推了他一下，一边吃力地往轿子的方向走去，一边嘟囔起来，“你不要当我是傻子，古实是埃及的附属国，但是两国边境的摩擦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不然我也不会被嫁到这里来。在两国边界靠岸走内陆，穿得这样招摇华丽，携带了这么多金银珠宝，只带了这么少的士兵，古实的接应又不知现在何处，这简直就是在找死嘛！就算不被牵扯到边境纠纷里，也会被盗贼之类的盯上。”
但是……
百名士兵组成的护送队，整齐地立于距尼罗河岸边数米远的城门两侧。他们身着整齐干净的白色短衣、棕色单胸护甲，手持绘有精细花纹的短剑。绘有象征下埃及莲花的旗帜在空中轻轻飘舞，那是略带女性化的旗帜，但作为埃及公主的送行队，却是十分适合。十几名侍女身穿镶金的白色长衫，手里捧着各种象征吉庆的物品，恭敬地立在尼罗河畔的船上，还有数名男性侍者，正扛着华丽而沉重的箱子慢慢走上船去。
埃及公主出嫁的那一天，是一个普通却美丽得耀眼的晴天。
她刚想对躲在岩石旁的冬说点儿什么，少年只是伸出一只手，向不远处指着，小声地对艾薇说：“殿下，那里好像有一座木桥，可以搭到尼罗河对岸去。”
然而没有人对此存有任何不满。
但这可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啊！
“我还可以给你一次机会，留在埃及。”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低到她几乎听不到，低到好像根本就不是说给她听的。
因此，他们顺应拉美西斯的想法，并坚信此次将艾薇公主远嫁努比亚，虽然起程不免仓促，但也必会使埃及前行至强盛的另一巅峰。
过了不知多久，礼兵的锣声又一次响起。他抬头看了一下尼罗河上洁白的船队，微微地吸了一口气，才慢慢地松开盖住她的手，开始以非常自然、缓慢却稳重的步伐，带着她，向尼罗河畔走去。
艾薇公主出嫁的事情，充满着反复。从最初的筹备，到后来的拖延，到前日的仓促。这一天，并不是阿蒙神所赐予的吉日，也不是星相运转特别的庆典。只是在前一天，恢弘的王家盛宴结束，法老趁夜召集祭司院及内勤官，吩咐日夜兼程，以最短的时间将王室最低限度的婚礼物资及后勤筹备完毕。传达命令的士兵连夜起程，乘快马飞驰出底比斯南门，前往古实。艾薇公主预备出发的这天，说不定古实的国王还未收取到相应的消息。而对于祭司院来说，时间更是紧之又紧，甚至连必要的占卜与祈福都无法完成。而法老指定了这天，便不顾反对，再无更改，众人也只好在焦头烂额之际，快马加鞭。
她必须承认，爱她的他……不在了。
冬这次却好像没有听到艾薇的疑问，径自唤道：“来人，为公主殿下换好礼服。”
“强盗啊！劫匪……殿下，快逃！快逃啊！”
艾薇犹豫之间，耳边又响起利箭划过空气的声音，队伍里先后响起了惶恐的尖叫声，陪嫁品、轿子被彻底扔下，为数不多的士兵们勉强摆出保护艾薇的阵形，但是没几下就被从高处射来的快箭一个接一个地放倒。
底比斯，尼罗河畔。
“好好地跟着冬，我要你……回来。”
扣在一起的手，毫无间隙。指尖却感受不到温暖，就这样冷却了。
果然是有很好的运气啊！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数名侍女，走上前来，开始往艾薇身上裹衣服、戴首饰。冬回过身去背对着艾薇，用依旧是恭敬的声音慢慢地给她解释：“殿下放心，侍者会用抬轿将您送到目的地，不会让您感到不适。”
不想离开自己千辛万苦回来的埃及，不想离开自己舍弃生命才见到的他。
艾薇突然一抬头，看向比自己高了足足有半个头的冬，然后一言不发地向他慢慢走了几步，猛地一把抓住冬的领子，有点儿恶狠狠地说：“可以，但是你不许离开我三步以外。”
朵是老侍女，知道他的乳名也在情理之中吧。她如是想，强迫自己把涌出的情感压到心底，逃跑般向尼罗河畔快步走去。可刚走了两步，她的右手臂猛地被用力箍住，回头看去，他正在紧紧地盯着自己，深黑的瞳仁穿破透明的琥珀色看着自己。
这样的配置和前进路线，简直是有意不让公主平安到达古实国王面前。拉美西斯安排的这出远嫁的剧目，究竟是为了什么？还在她身边安插了这个腼腆的少年冬，究竟有何用意？
他可以将她嫁给别人，他可以对她的生死不屑一顾，他可以轻描淡写地以一句“爱情婚姻是两件事”将她的自尊踩在脚底。
惶恐的呼喊声还没有完全结束，就被利箭划破空气的声音突兀地截断。四周一片混乱，艾薇甚至不敢爬起来，只是紧紧地抓着冬的衣角，竭尽全力地靠近他的身旁。
然而他始终没有解释那情感的意思究竟为何。她轻轻叹息，转身就要踏上行船。而那一刹那，他突然拉过她，俯身在她耳边，带着充满浓浓挫败感的恼怒，炙热的气息轻轻地擦过她的耳郭，低低的声音沁入了脑海。
他好看的眉毛重重地蹙在了一起。
就是这样吧。其他的事情，不去想了。
如果这是梦……
心，用力保护的微小希望——
见艾薇不满地站在原地不动，冬只好走上前来，慢吞吞地解释了几句，“士兵要将船带回埃及，殿下放心，我们会选择比较安全的路，而且很快古实方面的人员就会前来接应。”
破碎的木盒，洒落的阳光。恢弘的卡尔纳克神庙，伟大的阿蒙·拉神。他站在眼前，却如此陌生。从未听过的称呼——“艾薇”，把最后的希望打成细碎的粉末。
“啊？”艾薇一愣。
他突然拉过她，俯身在她耳边，带着充满浓浓挫败感的恼怒，炙热的气息轻轻地擦过她的耳郭，低低的声音沁入了脑海。
她想开口，但是言语却止在嘴边，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找了他好久……就像寻找了一辈子。我从没有忘记他，即使时间流逝，我已经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存在，我开始怀疑我是否得到过他的爱，我也没有放弃过寻找。我只是想再次见到他，我想看到他幸福，就算我不能……再说爱他。”
可是冬也在这个时候开口了：“该准备下船了。”
艾薇则十分没有淑女形象地蜷着腿，缩在船板一角的遮阳帆的阴影下乘凉。金色的头饰、复杂的新娘装饰早被她扔到了一边，“反正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抱着这样的想法，她索性穿回了自己最喜爱的白色短衣，将银色的头发在脑后束成一个马尾，一边喝着侍者榨好的果汁，一边享受尼罗河上行船带来的凉风。
他又看向她，视线依然冰冷，“不可能。”
站在船边，他终于停下了脚步，将艾薇的手交给了两边恭敬待命的侍女。艾薇回头看他，他琥珀色的眸子里带着几分她读不懂的情感。
事情果然经不住猜想，艾薇手中鲜美的果汁还没有喝完，这段宁静的旅程就被突兀地打断了。
但是她确实是听到了的，他确实说过那句“我要你回来”。
分别的来临让她痛苦，却又是一种万念俱灰后的解脱。她想抽身离开，而那一刻，原本搭在她手上的大手突然变得很重，重到她完全无法移动半分。
远处的礼兵敲响了大锣，民众的呼声渐渐在耳边响起。冬一挥手，带着白衣的士兵从他们两旁走过，整齐的列队从城门延续到尼罗河畔的砂石路上。
即使他们的心中还是没有抹去因艾薇公主低贱的血统和早前犯下的大错所造成的阴影，每个人仍会以自己最虔诚的方式，祝福属于拉美西斯的埃及。
艾薇看着他的眼睛突然盛满了炙热的液体，喉咙里好像梗着什么硬块，突然疼了起来。
看来是不得不走了。他铁了心不将荷鲁斯之眼给她，此一去，真是生死难卜，只能自求多福了！
“我说了！我不想……”
硬生生地将即将崩溃的情感收了回去，她淡淡地笑了，“不。”
艾薇小心翼翼地睁开眼，面前的冬十分窝囊地缩在岩石的一角，而自己因为跟着他，竟然也幸免于难！
两旁的侍女小心地将她扶上了船，礼兵敲响了最后一声大锣，民众的欢呼声盖过了船离岸的声音，盖过了帆舞动的声音，盖过了木桨触水的声音。
“没关系，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
浅灰色的眼睛挂着泪珠，映着阳光，就像透明的钻石。
在侍女的帮助下，她勉强爬上了轿子，然后气喘吁吁地看回冬，“不管你有什么打算，我都赖定你了，如果我要死，你绝对不要想着自己能活着。”
她要走了，她要出发了。她又要离开他了！
一丝许久以前似乎见过的神情，在他眼中，以百万分之一秒的速度，轻描淡写地划过。
那已经消失的爱情，她不能忍受它再次被践踏。
他不语，也并未迈动步伐，虽然没有表情，却好似正在等待她的答案。她微微苦笑，轻轻颔首，“是的，他是我爱的人。”
一旁的冬连忙牢牢地扶住她，结实的小臂充满与外表有些不符的力量。
艾薇纤细的眉轻轻地拧起，将自己全部的力气都凝聚在声音上，让它听起来尽量平静、尽量缓和，此时她的双眸静静地注视着他，灰色的瞳仁里映出了他的影子，“你问过我一个人，这个世界上唯一叫我‘薇’的人。”
半晌，他说：“无论如何，我承诺了你是王家的血统，那么我便有义务陪你走过这一段路。”
风吹过蔚蓝的尼罗河，白色的船队缓缓地南下，她始终站在船侧，用力向北看着。琥珀色的眼睛看不到了，底比斯岸边法老的仪仗队渐渐看不到了，雄伟气魄的底比斯王城渐渐看不到了，而他刚说的那句话却始终在耳边轰鸣着：“好好地跟着冬，我要你……回来。”
她眨了眨眼睛，“你告诉我的。”
队伍开始缓缓地向前移动，艾薇一边喝着果汁，一边轻轻地皱起了眉头，虽然冬答应了不会离开自己，但是是否能平安到达古实首都还完全是个未知数。
吁了一口气，艾薇为自己有些奇迹般的逃脱感到庆幸。绕向岩石另一边，箭雨依然猛烈地坠落下来，侍女、侍者、士兵的生命气息均已渐渐消失，金黄的沙地染上了狰狞的血色。她的心底又是一阵隐隐的疼痛——这些无辜的侍者仓促地随着自己出行，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而接下来又该如何是好？箭雨来源居高临下，能躲过这一时半刻，但那些神秘的攻击者迟早会走下来搜刮胜利品，然后就会发现自己。
艾薇眯起了眼睛，强烈的阳光反射在一袭白色的队伍上，让她的眼微微有些疼痛。
“对不起。”艾薇带着歉意地站稳身体。
在出嫁之前，在他将她远嫁之前……
不管是蛰伏三年一举肃清宫中毒瘤的鸿门之宴，还是略施小计平定王兄叛乱的吉萨之战，法老的军事与政治才能都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而之后对农民赋税的调整、修建工事的安排又一次显示了他在内政方面的有条不紊。对于老百姓而言，如果说法老是人与神之间的中保，那么拉美西斯就是最接近神的中保，拉美西斯的决定就是神的决定，拉美西斯的想法就是神的旨意。
艾薇点点头，喝了一大口果汁，“走吧，快速前进。”
眼前努力抬着轿子的侍者突然莫名地倒下了，艾薇坐着的轿子一下子歪了下去，她也面朝前随着惯性向一旁跌滑下去，手中泥塑的杯子先行落地，转眼被摔了个稀巴烂。所幸冬是走在轿子一旁的，她毫不犹豫地向冬的方向扑靠过去，狠狠地砸在了冬的身上，将他一并带到了地上，这才保住她的脸免遭劫难。
拉美西斯的心里莫名其妙地焦躁了起来。
艾薇一边很不爽地任由侍女将衣服和首饰堆砌在身上，一边无聊地看向船下。这是一片荒凉的土地，四周净是寸草不生的岩山，隐约有成形的路的痕迹，但举目望去，四周根本没有任何村落或植物的踪迹。侍者们正忙忙碌碌地将金银箱子搬到岸边，轿子准备好了，侍女也跟着走了下去，船上白色的士兵队伍也走下来了一部分，在岸边列队整齐了。
她不解地看着他，但这对视只持续了不足一秒的时间，下一刻他已牵过她的右手，轻轻地搭在自己的左臂上。
“是命运共同体的意思啊，冬。”艾薇笑着，拿过侍者递过来的一杯果汁，看着行船上的士兵恭敬地向她和冬行礼，然后慢慢地向来时的尼罗河南面离去。
艾薇脑海中出现了奈菲尔塔利不知所措的脸，以及卡蜜罗塔妩媚的笑容。
目前来看，她已身处古实了，嫁给古实国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荷鲁斯之眼的秘宝之钥本应有四枚，他说过秘宝之钥只余三枚，看来是解开秘宝下落之谜无望，她哪里也别想去。如果他只是利用她，那么自然，事情完成了，她不回来也无处可去。
细细的眉毛紧紧地拧了起来，她看着他冰冷而略带怒意的脸，看着他俊挺却紧缩的眉，倔强的眼泪在眼眶里盘旋着就是不肯落下来。
“从哪里知道这个名字的？”
艾薇压在冬的身上，支撑起身体，定睛一看，一支细箭不偏不倚地从侧面贯穿了侍者的脖子，如果仔细看下箭头箭尾，就会发现那并非埃及所产。
反正是死也不松手了。死也不要一个人死。
冬依旧不说话，在轿前站定，腼腆地对艾薇笑笑，做出了“请上轿”的手势。艾薇瞥了他一眼，反而甩开侍女的手，不去理会他。
他一愣，有些意外她没有任何惊慌，随后俊挺的眉毛就微微地拧了起来。
艾薇自嘲地撇撇嘴，然后呼了一口气，转向尼罗河的方向，“对，我是骗了你，这名字是朵告诉我的。”
这是一个简朴的婚礼，人员稀少的护卫队、毫不奢华的侍女队、简单的小船，唯一的华丽是要赏赐给古实国王的礼品。没有陪应的文官，唯一拥有官位可以入议事厅的人，便是冬。下嫁给埃及的附属国，能有这些也算尚可了。
她看着他，“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烦恼了。”
他正要发怒，她却抢先一步，不合礼节地打断法老的话，“但你知道吗？他没有死，所以我一直在找他。”
不要离开冬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他保护她不成？靠逃跑吗……
艾薇回过头去，他的脸庞依旧冷漠，看不出任何明显的喜怒情绪，仿佛昨日激烈的争执和他荒谬的提议从未发生过。她一面越发佩服他面瘫的功力，一面又为自己也不确定未来是否能再见到这张扑克脸而感到丝丝悲意。正在犹豫时，他先开口了：“准备得如何？”
浅浅的，却深刻得仿佛已经生在她心上的神情。
好像要灼烧自己的热度从二人接触的地方传出来，艾薇白皙的手微微颤抖，几乎无法稳稳地搭在他结实的手臂上。她拼命地咬着嘴唇，竭尽全力稳住自己的手。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尚很陌生的缘故，她始终无法停止这并非理性的反应。为难中，温暖的手掌盖在艾薇冰冷的手上，稳住了她的抖动。
她却置若罔闻，透明的浅灰眸子略带哀伤，看向尼罗河畔白色的船帆，内里流转着浅浅泪光。
就相信拉美西斯一次。就算冬不会武功，也相信他会有超级好的运气吧……
冬一顿，随即也微笑了，深胡桃色的眼里染着清透的柔和，“还有什么事情吗？冬早已不记得了。”
熄灭了。
留在埃及，留在他的身边。
“就只有这些士兵吗？”侍女搀着挂满各种金银首饰的艾薇往下走。艾薇的身体感到很沉重，每走动一步都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她看着船下稀疏的士兵，有些华丽得几近夸张的陪嫁品，“我们一定要走陆路吗？肯定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吧？这种地方，这样的配置不是很安全吧？”
肌肤感到她的指尖渐渐冷去——她在想着另一个人。
阳光射出钻石般的光芒，华丽地洒落在黄金的沙地上，天空湛蓝而晴远，尼罗河宽厚而平稳。底比斯东岸绿色的蕨类植物映衬着巨大石块建成的神庙，巨石雕成的阿蒙·拉神冰冷而慈和地看着为公主远行而忙碌的祭司和侍者。人们泛着小舟赶到底比斯王城的附近，他们手持青葱的树木，穿戴着整洁的亚麻白衫，前来为那年轻的公主送行。
她抬头，他也正低下头来。
冬抬头看了一眼太阳，“还有一刻时间就到尼罗河第二瀑布了，从这里开始行船不便。过了这个瀑布就进入了古实的腹地。殿下快些重新穿戴好，我们要徒步半日，到达古实方面的接应地，然后再转乘船只前往首都。”
深棕色的发丝沿着棱角分明的脸颊垂落下来，宽厚的嘴唇微微抿起，琥珀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宛若一片望不到底的深湖，淡漠、宁静，却看不透其中究竟蕴含了什么。
“就那么想要荷鲁斯之眼吗？”
艾薇笑笑，“不是这个。”
“快走吧，不要在这里停留太久了。”
“我不想知道。安静。”莫名的焦躁涌进了拉美西斯的心里。他不想听，不想听她所爱之人的半点事情。
“陛下——”身后传来整齐的拜礼声音，四周的侍者、侍女一并齐齐下跪。艾薇身体一颤，几乎难以置信。转念一想，毕竟是公主出嫁，无论这公主多么不被喜爱，于理法老也须出场，送公主起程，也算是给附属国一个面子。
冬又是一愣，深胡桃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艾薇，好像不能理解她的话的意思。
他的脸沉了下来，棱角分明的面孔覆上冰霜，“你的事情，我不感兴趣。”
不知道冬在往哪个方向躲，艾薇只是缩着身体跟在他后面，一会儿左一会儿右，最后停在了一个什么地方，所幸好像一直没有什么特别锋利的东西突兀地插|进身体。四周惊恐的叫声渐渐减少了，利箭带来的紊乱气流也好像被他们避开了。似乎还可以感觉到呼吸，似乎紧拉住那个衣角的手还有感觉。
不是那个等待她十年的男人，不是那个承诺她的男人，不是那个爱她的……男人。
冬的眸子里终于恢复了平时的神色，依旧略带腼腆地笑着，“是，艾薇殿下放心吧，冬绝不会抛下殿下的。”
这话是对着冬说的，跪在地上的少年还未来得及回答，艾薇抢先迈前一步，带着疏远的微笑看向琥珀色眸子的主人，“比非图，我已经准备好出发了。”
“在很久以前，他保护了我……以生命为代价。”
年轻的法老陪同银发的公主向河畔走去，砂石路旁白衣棕甲的士兵整齐地迈动步伐，渐渐地列队到法老的身后，不急不缓地跟着二人向尼罗河边停靠的行船前进。炙热的阳光洒落了下来，映得他们好似化为了一束白光。早已赶到河边的民众一直翘首以盼，当身披金色斗篷的法老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潮水般的欢呼声铺天盖地地响了过来。
艾薇感激地点点头，随即将视线向不远处望去。白色的船队已经集结完毕，整齐地面向尼罗河上游，随时待发。
“所以我尝试了所有寻找他的方法，即使是舍弃生命的办法。然后终于有一天，”她重重地呼气，轻轻地叙述，“我以为我找到了他，但从那一天起，我却发现，我永远都找不到他了。”
“嗯？”艾薇眨眨眼，那一套“穿戴”都是金饰，实在是沉重得让她吃不消，况且还要走半天的路，不仅辛苦，而且还很热啊！于是她连忙摆摆手，“反正还有一段路要走，我先这样穿，等到了接应地附近再穿着整齐不好吗？”
艾薇不去看他。也不去管他是否在看自己。
从最开始认识冬的时候，他就一直带着一种恭敬、腼腆，却又疏远的微笑。
行船数天，他总是不离身侧地跟随着艾薇。他随意地坐在艾薇的对面，微微歪过头去，漫不经心地看着黄沙堆砌的尼罗河西岸。
“殿下，该走了，小心脚下。”俊俏少年的声音适时地在身后响起，语调平稳，就像给他下药令他昏倒的事情从未发生。想到他刚一醒来，便被通知要随着艾薇前往古实时他那迷茫的样子，让艾薇竟有一种想笑的冲动。
冬的笑容凝住了，象牙色的脸颊上泛起了一丝粉红。
艾薇喝完了第三杯果汁，清了清嗓子，强压住掀起的嘴角，终于开口：“冬——”
“殿下多虑了，”冬退后一步站在一侧，年轻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隐隐透出的英气，“冬说过会一直保护殿下，不遗余力。”
她硬是让自己严肃了起来，点了点头，轻轻地向前走了一步，身上的装饰随着步伐的移动发出了些微的碰撞声。突然，脚踝一软——脚上的腕饰比想象的要沉重，她一个趔趄几乎要摔下台阶去。
是谁都好，她却偏偏无法忍受做他的偏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