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满川风雨看潮生（三）
君凛看了那院子一眼，脸色逐渐地沉了下来。
訾槿笑道：“不是，我做了个梦。”
君凛笑道：“如此也好，劳父皇费心了，儿子先退下了。”
君凛看了一眼窗外的明月，侧目沉思了一会：“摆驾淑玉宫。”
君赢执起手中的丝帕细细地擦拭着訾槿额头的汗珠：“可有什么不适？”
君赢微愣了一下，一点点地敛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遮盖了眼底的情绪。他慢慢转过脸去，良久：“你……可怪我？”沙哑的声音紧紧地绷着。
君凛上前一步，抬手去轻呵着訾槿的腰：“怎么不高兴了？跟着爷还敢摆脸色，看爷怎么治你！”
訾槿跳下床榻，满脸轻松地拍了拍君赢的肩膀：“君小三，不要胡思乱想了，现在你要好好养病才是，咱们的棋不是还没下完吗？”
“住口！”君凛怒喝一声，“你心疼他是不是？你舍不得了是不是？你自小便对他另眼相待，如今见他这般，感觉我委曲了他是不是？你也不想想他当初是怎么对你！……你今日是故意的是不是？你故意带我走这条路！你看看！你看看你为了他煞费多少苦心！他有什么！他有什么值得你如此相待！”
君凛大笑一声，快步追了上去。
君凛脚步一直放得很慢，回眸间见訾槿已朝反方向走去，心中的怒气更甚，快步朝御书房走去。
“笑什么呢？怎么都那么开心啊？”君凛大踏步地走了进来，笑问道。
訾槿吟吟笑出声来，一遍笑一遍朝前跑去。
小五面有难色地说道：“姑娘说自己累了，想睡觉，把御医赶了出去……王嬷嬷说姑娘的脸色看着不是很好，想来是下午走得太远，有点累了。”
君赢猛然转身，默默地凝视着訾槿的双眸，最后终是移开了双眸，苦笑道：“为何……为何你真的不怪我？我那时不该的……明明知道你那般的喜欢他，又怎能……”
君凛宠溺地笑笑：“睡睡睡，陆嬷嬷说叫你起床是最难的，每次都要磨蹭到中午，下午还睡，怎还和以前一样？”
訾槿摇了摇头，道：“也许在他看来，越重的惩罚便越能减少他心中的内疚……我想他也不会因此怪你。”
訾槿猛然惊悟，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远处下了一半的棋盘：“我睡着了。”
君凛目光擦过訾槿攥住的衣袖，嘴角轻轻勾起：“好，不坐便不坐。”
訾槿揶揄地一笑，坐到棋盘前低声笑道：“别你你了……天色不早，下完这盘我要回去了。”
訾槿手执黑子面有难色地看了君赢一眼：“我说我怎么睡着了，原来是走到了死路。”话毕后，低低地笑出声来。
訾槿道：“君凛！他是你嫡亲亲的弟弟！他的母妃已经不在了，你怎还能这般的待他！你自小便是千人宠爱的太子，又怎么能明白他的苦楚。他当时对我所做的也只是想博得你父皇的青睬罢了，再说你初登大宝，正值用人之际，君赤他满腹才华，你为何宁愿用外人，也不愿用你最亲的人呢？”
君凛凤眸中迸出一道冷光：“朕累了，你自己回去吧，若不想君赤多吃苦的话，劝你还是莫要接近废院！”话毕后，带着身后的人，转身离去，将訾槿一人留在原地。
訾槿缓缓地低下了头，轻轻地说道：“纵然君赤做错了什么，但他还是你的亲弟弟。他如今已这个岁数，你却连个郡王也不愿分封，你若是不喜欢他，大可让他出宫建府便是，为何要将他圈禁在这个废院中……其实君赤很有才华的，你若肯用他……”
君赢扶住身旁的椅子，再次说道：“你可知道……他所娶的訾阮氏本就是个残花败柳，那訾阮氏未出嫁时并与人私奔，找回来时已身怀有孕。为了羞辱他，我将她赐给了訾吟风，并让她做了訾吟风的元配，让他遭受了那怎么也洗刷不掉的屈辱……”
訾槿回头看了君凛一眼：“他们说……他们说君赤被关在这。”
君赢尴尬地轻咳了下：“呃……若是炖好，让人给她送去朝凤宫。”
君凛看了那走廊一眼，轻蔑地说道：“谁让那时你们俩个不长眼睛，冲撞本太子。”
“君凛！你……”
君凛脸色一沉：“不是让你叫御医过去看了吗？”
懿贵妃眸中闪过冷光：“呵……以为自己受宠便了不得了，她既然那么想见老三，你便想办法让她见便是，只是可别让了陛下知道才是。”
小五道：“陛下又不是不知，她与三殿下算是一起长大的，又把三殿下当亲弟弟一般呵护着。虽是有过不痛快，可姑娘心地良善，又怎会真的和三殿下计较？如今姑娘知道三殿下被圈禁在废院，心疼总是难免的。”
訾槿摇了摇头，挣脱了君凛的怀抱不再说话，一步步地朝前走着。
訾槿跳椅子，笑眯眯地看着君凛道：“你怎么来了？”
“胡说什么呢！”訾槿猛然打断了君赢的话语，看了一眼窗外道，“快下棋！快下棋！你看太阳都快落山了。”
訾槿愣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出声来：“我当然知道了！当时很生气所以没细想啊，后来想想你那么恨他……嗯嗯……那么讨厌他，又怎会对他做出那事啊……呵呵，真亏你想得出来啊。”
小五一副想笑不敢的模样，低声道：“早让去了，说姑娘已经睡下了，想来是真的累了……陛下今夜打算歇在哪个宫？”
君赢死死地抓住椅子，再次说道：“那时……我与他……我与他并没有……只是在做戏而已……”
訾槿捂住胸口猛然惊醒，逐渐地眼前景色清晰了起来。好长时间没做过梦，怎么又梦到了以前？……怎会梦见他呢？她微微地摇了摇头，努力想着梦里的画面，嘴角泛起一丝笑容，他小时候虽说是跋扈任性，倒也不是那么讨厌。
君凛脸色越来越暗：“朕走那么慢，等了她那么半天！她也不说追过来！摆明了自己想走路！……你去，再去让御医给她看看！”
君凛冷笑一声：“对！我就是不用他，我就是要埋没他，我就是要将他圈禁到老！你能如何？”
訾槿回头做了鬼脸。
君凛轻拥住她，低声道：“你看都什么时辰了，难道父皇不用休息吗？”
君凛伸手攥住了訾槿的手：“你若不是为了护那个死奴才，我能打你吗？”
君赢笑了笑，随即放下了手中的白子。
看着君凛远去的背影，訾槿愣在原地，半晌后，她嘴角略带苦笑看了远处的废院一眼，一步步地朝朝凤宫走去。
訾槿忿忿道：“你还说呢！我睡得好好的，醒来就让你打了一顿，到了书房又让太傅打了一顿板子，我多冤啊！”
“君凛！君凛！看见那没……当年你就是在那打了我和宝羡的。”訾槿指着远处的走廊说道。
小五一愣：“陛下……这，姑娘与懿贵妃……”
“喜宝可是我的人，我不护……”话说到了一半，訾槿缓缓地垂下了头。
訾槿皱了皱眉头：“不是，我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刚刚才醒。”
君凛凤眸微微地眯着，脸色越发的阴沉了，薄薄的唇也抿成了一条线。
小五上前一步，恭敬地说道：“陛下若是想姑娘，去看便是。”
訾槿落掉身上的丝被坐了起来，笑嘻嘻地说道：“我梦到你了，不过你那个时候可没有现在这么白。”
君赢拉了拉訾槿身上的丝被：“可是屋子搁的冰块多了，这额头怎么这般的凉？”
听罢此话，君赢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眸。
君凛凤眸微微地眯着，快步朝门外走去，冷哼一声道：“朕就是要气气她！”
君凛焦躁地在御书房内踱来踱去，时不时地看向窗口。
訾槿眸中闪过一丝喜色，拉住君凛的手朝另一条小路走去。君凛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浓重，虽是跟着訾槿的脚步，但若仔细地看，他的手一直不动声色地护着訾槿奔跑的身子。
君赢垂着头，坐到了訾槿对面，蹙眉执起棋子，看了訾槿一眼，似是不经意地说道：“其实他的死，并不能怪司寇郇翔。他那时便被君氏族长下了和我身上一样的毒，君氏一族被灭门时解药便已失传了。这些年他同我一样，也只是将那毒一直压制住，但是他屡上战场，经常负伤，身子早已是强弩之末，就算不追下崖去……也已活不了多久了。这毒发作起来疼痛难忍，腐骨钻心……却是不如……”
訾槿的笑脸微僵了一下：“为何要怪你？”
小五道：“方才王嬷嬷回报说姑娘晚膳也未用，想来也是念着陛下呢。”
懿贵妃慵懒地靠在贵妃椅上，嘴角含笑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王嬷嬷：“消息可靠吗？”
小五摇了摇头，快步跟了上去。
“死哑巴！还敢跑！”君凛佯怒道。
君凛怒道：“她不会同朕好好地说吗？！非要对朕耍心计，说不想坐御辇，她明明就是计划好的，若真是姐弟之情又何必对朕耍心计，到现在还不知悔改，也没说来书房看看朕！”
王嬷嬷低低地笑出声来：“贵妃放心，老奴知道了。”
君赢微微地皱了皱眉头：“凛儿，我让内膳房做了汤，一会便好了。她这几天脸色不是那么好，让她喝了再走吧。”
訾槿的眉头越皱越深，小声地抗议道：“他是你父皇，又不是我的……”当碰到君凛越来越凌厉的目光，訾槿自动收了声。
君赢看着訾槿俏皮的模样，满色柔和，嘴角轻勾：“渴不渴？”
王嬷嬷低声道：“怎么不可靠，今个儿多少眼看着呢，陛下转身就走了。”
君凛狠狠地瞪了小五一眼：“你知道什么，她每次和朕闹别扭都是朕去哄她，难道她就不能先低头，先来哄哄朕吗？再说君赤有什么好让她一直牵肠挂肚的。”
訾槿缓缓地垂下了眼眸，半晌后才道：“那时对你是有些埋怨，可自从他去后，我逐渐地明白了，他所承受的委曲并非是任何人给的，而是他心甘情愿的，也许他感觉越是让自己委曲，心中的自责便会少上一分，所以我早已不怪你。”
夜幕中的淑玉宫。
君赢道：“噢？那梦到什么了？”
訾槿却停了下来，怔愣地看着宫墙角落，破旧的院子。
君凛轻轻将訾槿拉到自己的怀中：“莫要想那些个不相干的人了，你若想要个贴心的奴才，明个我就给你找个，可好。”
訾槿轻揉了揉胸口，倒是怪了，眼看着他不止地咳嗽，当时的心里居然又是心疼又是紧张。
君赢微微红了耳根：“呃……我我……”
君赢缓缓地站起身道：“訾吟风他……那时我那般地对待訾吟风……你，不怪我吗？”
君凛回眸看了君赢一眼，随即拉了拉怀中的訾槿：“看父皇对你多好，还不快谢谢父皇。”
走到宫门，訾槿看了一眼门口的御辇，顿了一下，拉了拉君凛的衣袖道：“咱不坐它行吗？咱们走回去，我知道一条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