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章 满川风雨看潮生（一）
司寇郇翔缓缓地阖上了眼眸，紧绷的双手逐渐地放松了下来，再次坐到了安乐王身边，轻拍了拍他颤抖不止的身子：“罢了，莫多想了，先养好身子才是。”
君赢脸上闪过一抹苦涩：“是娥懿吧。娥懿乃丞相长子之女，跋扈善妒又心狠手辣，当初我也是为君凛的以后……如今……如今的我却连……”
“哥，你别怪我好不好……你别怪我好不好……我真不知道君凛他……他会掠了小哑巴，我以为……我以为他只是想让小哑巴伤心罢了……可是哥，可是哥我也想……我也想让小哑巴看看我……不看哥，只看我啊……我活不长了，哥还有很多很多的以后，还有很多很多和小哑巴在一起的日子……哥，我只是不愿看见哥和小哑巴恩爱情浓的模样……我不愿看见……哥可知道我有多难受？多难受多难受？哥……你从小就最疼我了，我不敢让你让出小哑巴……可是我也想让你大婚，然后把你困在这宫中，就让小哑巴陪着我，陪着走完这一年也好……
訾槿怒道：“你！……怎么这般的不爱惜自己，身受重伤引起旧毒复发，还时常饮酒！你就那么的想死吗？！”
小白……呵，不该想他的，不该想的，如今都是别人的夫君了，还想他作甚。
司寇郇翔莹粉色的唇，紧紧地抿着，他怔愣地凝视着安乐王因愤怒和咳喘而通红一片的脸：“乐儿开始便知道，是吗？”
君赢上前一步，伸出手，却触碰到訾槿惊吓的眼神，手生生地停在了半空，良久又收了回去，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夜深了，你早些睡吧。”话毕后，转身急匆匆地朝宫门走去。
君赢猛然转身，满面怒容死死地盯着君凛。良久，他轻呼了一口气，缓缓地敛起脸上的怒气，低低地道：“你……轻点，她手上还有伤。”话毕后，默默回身，脚步有点蹒跚地朝远处走去。
君赢出神地望着月光下一身红衣、头戴莲花冠的人，仿若置身梦境一般。
“君小……三”
安乐王狠狠地抓住司寇郇翔的衣袖喘息着要说话，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不能出兵。”司寇郇翔低低地说道，声音中满是坚定。
君凛轻抚着訾槿的背，凤眸中闪过一抹悲色，脸色颇为复杂，他抱住訾槿靠坐在床边，温声道：“当初父皇被司寇郇乐偷袭，身受重伤，引发了一直压制于身上的毒……那毒已入心肺……御医们也是束手无策……莫哭……莫哭，你若是担心他，日后再去看他便是……方才是我不好，不该那般对你……手还疼吗？”
訾槿看着君赢的背影，无尽的悲切在心中翻涌着，心酸疼酸疼。她上前一步欲追上去，却被君凛一把拉住，甚为粗暴地拽到了自己怀中。訾槿轻呼一声，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訾槿轻笑一声：“好啊，怎么不好，你呢？”
“……不用了。”
訾槿死死地搂住君凛，俯在他的怀中：“他怎会……怎会成了这般模样……”声音已是哽咽一片。
訾槿轻摇了摇头，转身朝宫殿走去，侧目间却愣在原地。月光下，精致如雕刻般的脸，苍白苍白的，修长的黑衣，面容平静，他总是安静地站在人身后，从不逾越半分，一直的无怨无悔。
司寇郇翔道：“乐儿多虑了，君凛断不会伤她的，你好好休养，我会派人去月国打探的。”
隐约地听到远处喧闹的丝竹声，君凛今夜大概不会来了，当日虽是保存了点曼陀罗汁，但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迷幻还是少用的好。也不知道师父是不是关在哪了，怕是有了前几次的教训，自己对君凛再好，他也会有所防备，但如今想硬碰怕是不行了，只有再想想别的办法了。
“属下现在就去办。”
司寇郇翔抚了抚安乐王的后背，垂着眼眸，良久，道：“不能派兵。”
君凛气急败坏地怒道：“还不快传御医，送太上皇回宫！”
锦御微微垂目，沉声道：“皇上放心，属下知道了。”话毕后，悄然走出大殿，快步朝未央宫门走去。
“是君凛！又是君凛！那胭脂谷在月国地界，唯有他能如此大张旗鼓地带走小哑巴……咳咳……咳咳……卑鄙！咳咳……传令……”因过于的激动，安乐王已咳得说不出来。
待他走近，訾槿脸色微微一变，伸手摸上了他的脉搏，面色逐渐地凝重下来：“怎么回事！”
许是这些时日睡得太多了，今晚倒是睡不着了。那时住在太平轩的时候，经常羡慕朝凤宫这片珍贵的花园，如今倒算是圆了当初的梦了。现在的太平轩又是什么模样呢？喜宝走了……鱼落也走了，太平轩可还有人照看呢？
司寇郇翔的手紧紧的抠住木条，默默的凝视未央湖上那些繁茂的荷花，脑海滑过訾槿那日离去的模样。
坐在床榻边的司寇郇翔微微一愣，他极小心地想抽出被床上熟睡中的人握住的手，未果，终是未再勉强。他蹙眉侧目看向跪在外间的锦御，声音极低地问道：“出了何事？”
安乐王急声道：“哥！你怕什么！那君凛让你大婚伤了小哑巴的心，却才给了我一年的解药……废去了我半身的武功！……如今我这副模样……全是拜他所赐！难道你不恼吗？哥……”
“君赢……”
訾槿笑道：“是我自己不小心罢了，这并非你的错，君赢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总是将所有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晚宴后去寻她，才知道她已走了。一夜之间回了胭脂谷，那时……那时她是真的要把自己给鱼落了吧。
司寇郇翔缓缓敛下眼眸，遮盖住眼底的伤痛与担忧，单手握拳死死的按住胸口，想平复那锥心般的疼痛。
锦御一脸冷色，疾步踏进未央宫，刚至大殿外间“扑通”一声，跪在朝内室的方向。
訾槿望着君赢消瘦孤寂异常的背影，眼眶微微地红了起来。君凛微微愣了一下，抬手抱起訾槿，大步朝朝凤宫走去。
安乐王气喘吁吁地坐起身来，狠狠地盯着跪在外间的锦御：“怎么回事！”
君赢惊慌地挣扎，慌忙地、不着痕迹地擦拭着嘴的鲜血：“你……”
安乐王死死地拽住了司寇郇翔的衣袍，压住不稳的气息急声道：“哥！立即出兵救小哑巴……她都被君凛带走了一个多月了，当初她那般地对君凛，君凛又怎会饶过她！哥！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啊，快！快派兵啊！……怪我！怪我！要不是我生病……哥！哥！你……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君凛愣了一下，待走近方才看到君赢的前襟已被鲜血打湿，急道：“快，快传御医！”
君赢停在原处，却未回头。
她……她那时，那时该如何的伤心呢？
君赢微微愣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你总是这样，明明关心却不肯说，从来就只对我一个人很凶。”
“什么！”一直紧闭双眸的安乐王，挣扎地坐起身来，惊声问道。
訾槿怔了下：“不是他。”
她为何到现在也不愿信呢？怎么能不信呢？自己除了她还能要谁呢？明明已暗示的那么明显了，只让她等一日，等一日也不行吗？怎么能，怎么能那么狠心的就把自己送人了呢？
“哥，可小哑巴她……她还君凛手里，哥，君凛定是对他恨之入骨了……哥！哥……你不能不管她……”
“你们做什么！”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怒喝。
訾槿微微蹙眉，敛下眼眸，对着远处奔来的君凛喝道：“叫御医！”
司寇郇翔抬眸默默地扫了安乐王一眼，缓缓地站起身来，衣袖却被人死死地拉住。
君凛轻轻吻了吻訾槿的侧脸，细细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柔声哄道：“好好好，我应你便是……莫哭了。”
君赢一步步地走近，一眼不眨地望着訾槿：“君赢也好……一直都好。”
尚未回神的司寇郇翔，愣愣地看着挣扎着欲坐起的安乐王，好一会方才醒悟，慌忙将他扶坐起身。
司寇郇翔愣道：“乐儿说……什么？”
訾槿顿了一下，说道：“你……你现在住在哪个宫，有空我去看你。”
“哥，她从来都是你的……从来都是你的……可是我……我还是喜欢她了……哥，我要的不多，我要的真的不多……只一年……只一年就好啊……”
“慢。”司寇郇翔缓缓回眸，略有所思地看着锦御，“朕知道，你自小便被她赐给了乐儿，可这件事的任何风声不可让乐儿知道，乐儿如今过于虚弱，已不能再受刺|激了。”
一双手，扶住了那软弱无力的身躯。
司寇郇翔屏住呼吸，一眼不眨地凝视着外间的锦御。
司寇郇翔的手死死的捏住窗台上的木条，良久方才开口道：“姑娘不会有事，君凛断不会伤她的，朕怕的是……当初程先生被你们所伤，给了君凛擒住他的机会。姑娘现在不比以前，若没有程先生的安危作为威胁，她又怎会乖乖地受君凛的摆布。”
君赢疾步地走出宫门，刚至转角，立刻扶住身旁的墙，单手按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咳嗽着。“噗！”猛地一口鲜血碰到了对面的墙上，他连忙捂住了嘴，单手擦拭着嘴角的鲜血，摇摇欲坠地扶住了墙，却无力支持，缓缓朝一旁倒去。
訾槿死死地搂住君凛，良久，终是哭出了声：“君凛，这段时间你让我陪着他好不好？我……我不是对他，可是他，可是他都这般了……我我……我以前……我是知道以前……他，他……”
“乐儿……你累了，再睡会吧。”司寇郇翔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锦御，对安乐王低声哄道。
安乐王眉头紧蹙，思索良久，猛然转过眼眸看着锦御低声喝道：“那时我安插了暗人在月国皇宫，锦御快！快传消息给他们。让他们想尽办法护住小哑巴……”
“不，我不睡，我不能……唔……”安乐王话未说完，边已被锦御点住了睡穴。
锦御低着头良久，方才艰难地说道：“探子报……胭脂谷已被夷为平地，姑娘与程师父一起失踪了。”
訾槿静静地凝视君赢略显惊慌的脸，用衣袖一点点地擦拭着他嘴角的鲜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喘息着：“怎么成了这副模样？！……怎么会……”看着君赢被血液浸湿的前襟，訾槿眼底满是惊惧。
月明星稀，微凉的夏风滑过肌肤，说不出的舒服。
訾槿道：“胡说！这毒最少也有二十多年了！如今毒都侵入了心肺，还说没事！”
司寇郇翔看了仍然跪在外间的锦御一眼，缓缓地敛下眼眸，遮掩住眼底的担忧，低声说道：“起来吧……这事……是朕大意了，没曾想……”
“没事……”君赢努力地站直身子，擦了擦嘴角，笑着摆了摆手，“胸口有点睹，吐出来便好多了。”
君赢几次试图抽回手去，却不敢过于用力，终是未挣开：“没事，那时不小心罢了。”
君赢抬眸，默默地凝视着訾槿的脸，逐渐地蹙起眉头：“可是凛儿打你了？”
司寇郇翔将安乐王安置好，细细地抚过他紧皱的眉头，缓缓的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未央湖，低声道：“传令暗人，全力查找程先生的下落，若找到了，切莫打草惊蛇，即刻回报。”
君赢猛然回神，微微红了眼眶：“陛……你，还好吗？”
“哥！你还等着君凛的解药吗？别说他给不给！君凛他根本就没有解药！……咳咳……”安乐王大声地吼道。
司寇郇翔轻轻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抚道：“乐儿莫要着急，兵是万万不能出的，现在最主要的是查出她和程师父被关在哪了……”
锦御道：“听附近的百姓说，就在……就在皇上大婚的那几日，胭脂谷附近聚集了大量的人马，其中有几人是官府打扮的。他们雇用了附近多数百姓用了三个日夜，伐尽了胭脂谷的竹子。便在皇上大婚的第二日清晨，那群人悄然退去，姑娘和程师父也一并地失去了消息。”
“是！”安乐王咬着牙说道。
君赢回眸看了訾槿一眼，微微地笑了笑，一步步极缓慢地朝前走着。即便如此的艰难行走，他却依然未让祁咏跃搀扶。
安乐王微喘着吼道：“哥可知道我这毒是怎么染上的？当初刺杀君赢的时候，我也受了伤，伤口沾染了他的血……咳……咳咳……要是他们有解药的话，君赢根本不必遭受这噬心之痛！……君氏一族当初一夜灭门，君赢早就被驱除出门，他又怎会有君氏秘药！咳……这毒本就是早年君氏族长为了控制他所下的，后来他做了她的影卫，君氏族长巴不得他早死，又怎会给他解药。所以这些年来他也只有用给我的这药压制，但他中毒已深，就连血液也都成了毒液……咳咳……”
锦御点了点头：“那姑娘……”
安乐王紧紧地攥住司寇郇翔的衣袖，怎么也不愿撒开。他抬眸凝视司寇郇翔微冷的面容，眼眶微微地红着：“哥！我不想的！我不想的！若没那解药……我怕是连一年都撑不到……哥，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哪怕只能活上一年……只要再见上小哑巴一面……哥，我早就中了那毒了，可是却一直找不到药来压制。那时候哥不在，太医院根本就没有办法……哥，我挺了那么长的时间，我咬着牙挺了那么长的时间，才让哥给换回、换回那一年的解药，哥……我真的不想死，哪怕和小哑巴多呆、多呆两天也好……
祁咏跃低应了一声，上前虚扶君赢，恭敬地说道：“请太上皇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