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答案
“老子说的是除了a和b剩下的24个。”
何止松了一口气，在门后抚着胸口把话补完了：“还不承认。”
白路舟嘴角一扬，满心期待：“说什么了，你再说一遍，我想听。”
“你不放手，我就压死你。”
“别闹，我是真疼。”白路舟单手按住她。
她惊喘着，风贴着脸从耳边刮过去将她绑着的头发吹散。脑子像个陀螺一样高速旋转，比她奔跑的速度还快。她在这个时间里计算出了水流的速度，白路舟沉水后和水流的相对速度，还有自己在岸上跑动和水流的相对速度。
“胡没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的友情提醒我无以回报，不如也帮你友情分析一下，你喜欢姜予是教授是因为你觉得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你认为他走的是老实本分正经的社会精英路线，所以适合拿来共度一生。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同则聚异则分，并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既然白路舟都那么不堪了，姜予是又能好到哪里去况且，他不喜欢莺莺燕燕，不代表他不喜欢花花草草。不巧的是，我归类于莺莺燕燕，而你又不属于花花草草。”
等她不要命地跑到断层带，看到的不过是洪水倾泻飞流直下，跌宕着、飞溅着沿着断面汇集到下面的深水潭，然后一切希望终止。
有人着急忙慌地跑过来。
春见扶了扶头上的安全帽：“我说了呀，你没听到罢了。”
“走了”白路舟觉得心里一空，用力用一条胳膊撑起来，“就没留个东西，或者留下什么话”
“你胡说。”
春见不再坚定地否认，只是一张脸慢慢染上微红。
漩涡是桥洞低洼处，再加上地转偏向力形成的。往下不到几百米外的河床出现了断层，断面虽然不高，但如果白路舟在那之前没有停下来的话，他就会被带下去，而断面上怪石嶙峋，岩石张牙舞爪的，他就算不会被水淹死，撞到石头上脑袋不开花就算他运气好。
但是，有什么用呢
见他真不是开玩笑的样子，春见也不挣扎了，紧张地问：“很疼”
何止一个人照顾了白路舟一夜。
白路舟飞起一脚踹过去：“边儿去。白辛呢”
“也没什么。”
“我们这个圈子，不是你想融进来就能融进来的……”
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删了。
那边何止一走，白路舟就迫不及待地问小护士借了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刚开机，就把春见的电话拨通。
“你拒绝不了。”白路舟打断她，低下头与她鼻尖对鼻尖，喷出来的气息炙热，“不信你试试看，只要你开口了，我就马上亲下去，堵住……”
白路舟任她捶也不躲，只是揽着她：“谁说我没事了，我胳膊都断了，不信你摸。”说着就把她的手往自己脱臼的胳膊上放，“我刚从漩涡里挣扎出来，就看到你着急忙慌地往下游跑，我叫你了，是你不应。水流那么急，我也不能马上上岸是不”
春见就真的不动了，白路舟把头埋在她颈间，轻轻嗅着，声音磁软：“真的不改答案吗”
白路舟：“……”
响了很久，她才接起。
与此同时，白路舟的那句话也没说完，眼睛一合沉沉地倒在春见身上，双手还保持着护着她头腰的姿势，冰凉的嘴唇擦过春见，一触即离，却经久难忘。
她没有让自己沉浸在消极情绪里，起身往回走，到了深水区，纵身一跃跳了进去。她眼疾手快地抱住水中的石头，然后让自己沉入水底，一眼望过去不算太清澈的河床底部岩石散乱，从上游冲下来的树枝、水草统统堆积在逆水一面。
一个激灵，她觉得她想的方向是对的。
闻页没想到春见听完那些还能这么淡定，很不理解：“你是觉得无所谓，还是即便这样你也要继续喜欢白路舟”
白路舟浑身酸痛，环视一圈：“‘建京首富’，而且建京首富早就不是白京了。春见呢”
白路舟是轻微脑震荡加轻微脱臼，比较严重的是沉水后肺部积水，由于处理得不够及时，肺部有感染的症状，现在高烧不退，医生建议留院观察。
春见慌了。她咬住右手食指第二个关节，想用痛感来保持清醒，但根本起不到作用，她的大脑已经一片混乱。
“就是话里的意思，你听不懂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不知道你前面在说什么。”
一回想，春见就忍不住撕他，她愤愤地捶他：“你根本就没事，躲在水里看我着急你很有成就感是不是”
作为山地河谷，河床不可能这么宽阔，所以延展出来的部分应该是之前的河岸，那里岩石林立，水位也不会太深。
春见狼狈地往断层处跑，边跑边注意河床上的情况，大声喊着白路舟的名字。
电话那边传来别的声音，喊了句“春见”。春见回了什么，白路舟没听到，然后感觉电话又被贴在春见耳边。她说：“那就这样，我挂了啊。”
白路舟岔开话题：“帮我打电话给姜予是，让他重新给我找个搞地质的，直接去阳山等着。”
“我是病人，你就屈尊说点儿好听的行不”
“当然不关我的事。但你要是说你回头善尾仅仅只是出于你的职业道德，我也是不相信的。白路舟年轻，长得不错，有钱有身材，都是让女人动心的理由，但——”闻页看了她一眼，“你就此打住吧，他不是你玩得起的人。”
“多忙不能再说两句”他那不自觉带上的撒娇语气自个儿都没发觉。
春见一身狼狈，湿透的头发凌乱地散在脸上，双眼通红。她这副模样叫白路舟看了心脏饱胀，他动情地深深俯视她，问：“要不要改改你的答案，嗯”
“春见，”闻页叫住她，“你喜欢白路舟”
不存在的
确认了对方没事儿之后，白路舟才受气包一般哼哼：“你怎么走了也不说一声”
听到春见的声音，白路舟堵在嗓子眼的火气瞬间烟消云散了，之前酝酿的一肚子骂人话一句都不记得了，声音温柔得都能掐出水来：“你还好吗没感冒吧其他地方呢，有没有不舒服”
春见从他眼睛里看到了不正经，她还没从之前肝胆俱裂的悲伤中走出来，他却还能拿她寻开心。
白路舟急了：“你很忙吗现在”
眼前光景模糊，她靠在椅背上，身体慢慢下沉，脑海里关于他的形象渐渐清晰。
“啊，疼，好疼，要疼死了。”白路舟马上改口，一手护着她的头，一手从她后腰插过去护住她后背，“别动，让我抱抱。”
他说话的时候，发尖上的水滴下来落在春见的眼皮上，又顺着她眼角流下，除去那些水滴还有一些不属于他滴下来的晶莹。
白路舟一点没不好意思：“你想我了吗”
白路舟化失落为脾气：“开什么玩笑，那种不解风情硬得跟块石头一样的女人有什么好喜欢的放着那些肤白貌美大长腿我不要，我去喜欢个第四人种，我有病啊，还是闲得没事做真的是，什么意思啊，说走就走，想留就留，一点儿礼貌都没有走了就别再联系了，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傲个什么劲儿啊……”
何止手上拿着剥了一半的香蕉，愣是叫他给说得不敢继续了，试探着问：“要不，我再去找找他们医院的精神科，看看你脑子是不是……”
白路舟被漩涡吸进去后一定会挣扎，随之带来的是体力严重消耗，作为一个在极端环境下生活过三年的人，他一定会凭着本能寻找生路，而生路就是浅滩区。
但蝼蚁尚且贪生，所以她不相信，白路舟他会不去挣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
“那我亲你了啊。”白路舟哑着嗓子，抬头认认真真地盯牢她，“如果你不拒绝，我就默认你喜欢我。”
春见要在他体力彻底透支沉底之前找到他。
何止又咬了一口苹果：“毛都没留一根。你不会真喜欢上春博士了吧”
何止听不下去了，打断：“哎哎哎，字母表上的字母一共是26个。”
春见挣扎：“放手。”
这边白路舟力道稍一松，就给春见挣开了，怕她跑，他一个翻身将她又给虚压到身下，眼睛一弯勾着嘴笑：“紧张成这个样子，还说不喜欢我，不诚实啊春博士。”
她那紧张的小模样和微风一起吹进白路舟的心里，那里突然变得软又甜。他笑着摇头，说得轻松：“小事，回头给接上就行了。”
见何止还在啃苹果，白路舟一巴掌拍他脑门上：“还吃啊开车去接白辛，起州这边交给闻页，我们去下一站。”
“白路舟”
友情
“没有，我很好。”
“嗯。”
不讲理的春见，白路舟没见过，现在见了却贱贱地喜欢：“行，给你压。”
路边延伸出来的藤蔓枝条扫到春见脸上，打得她的耳朵火辣辣作痛。
闻页笑：“我是看在你救过我的分上才友情提醒你。他当年大学刚毕业就被白叔送到九方山，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是因为他那个时候把我们这个圈子里最乖的女孩儿肚子搞大了又不想要，那女孩儿没得善终。而他呢，不过是去九方山当了三年的兵，回来后依旧在建京混得风生水起，这件事对他根本没任何影响。我们圈子里的女人跟他搞在一起的下场都尚且如此了，何况是你。”
白路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冲他瞪眼：“住院多大点儿事，你还给办上住院了消耗社会资源啊”
春见抬眼，眼尾的睫毛唰地翘了起来：“你关心过头了。”
而他不在那里。
春见冲闻页笑了一下，转身大步朝山下走。
突然挨了一巴掌的何止愤愤起身去照办，走到门口一拍脑袋，突然想明白了：“你这是在朝我撒火合着春博士叫你不痛快了，你冲我闹脾气”
春见挂在岩壁难度系数最高的那个区域，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笔记，听着白路舟在电话那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根据需要时不时地回上两句。
“你……你从我说哪句话开始醒的”
而这边，春见举着手机的胳膊早就酸得没力了，采集完最后一组数据，顺着顶绳下到山脚。
“放什么手不放”
“什么叫也没什么”
何止这边刚办好住院手续，一回来，春见居然不辞而别了，气得他大骂春见没良心。
闻页迎面走来，指着她手上拿着的东西问：“你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
这边春见却一秒换脸：“小事就起开，我背后都是石头。”
“……”
身体被河水冲击着撕扯着，她抬起头来呼吸，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忽然，十米开外横在水中露出水面的岩石背面有个黑影落进了她的眼中。
“好，你的建议我收下了。”春见面不改色手下不停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何止“咔嚓”一口咬掉半个苹果：“谁知道，走了呗。”他添油加醋，“连声招呼都没打。”
春见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蓦然使劲将白路舟往边上一推，利落起身，却在第一步都没迈出去的时候就被白路舟从后面一拽，失去重心，她整个人倒在了他身上。
何止觉得自己很冤：“人家医生说的，说你这儿不对那儿也不对的，我一寻思，你不然就趁机好好休息几天。你看看你从退伍到现在，天天搁那儿赶趟赶得都不着东西了。”
春见起步准备下山，打断她：“你们这个圈子在我心里，地球上包括地球在内也只有大气圈、生物圈、水圈和岩石圈。你们单独把自己拎出来，算什么”逼近她，“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所以你想表达什么我大胆猜一下，是怕我进了你所谓的圈子之后会抢了你在姜予是教授心里的位置”
闻页一圈听下来给听蒙了：“你什么意思啊”
身下人被压得发出一声“啊”的轻呼，却马上就势把她抱住。
“不关你的事吧。”春见脱掉安全帽，捋了捋头发。
天地恢宏高远，唯有人类渺小得如同蝼蚁。
眼瞅着白路舟抓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就要砸过来了，何止一个激灵跳出门，随手一关，“咣当”一声，身后的杯子碎了一地。
春见偏过头去不看他。
“啪嗒啪嗒——”
白路舟蓦然睁开眼睛，吓得何止一哆嗦刀子差点削到手。
湿透的头发贴在她的脸上，那里黑白交错，像深冬凋敝的森林，毫无生气，悲伤在眼睛里蔓延，下一秒就要溢出。
她冲宽大的河面喊，无人回应。
再有就是嘶鸣不止的风声。
她望着河面，望着露在河面上的岩石，望着岩石上的那个黑影，那是白路舟的衬衣。
春见将岩石样品和笔记塞进背包：“我拿了钱总得把事情做完。整个岩壁的岩石质量还不错，我回去之后会出一份详细的鉴定报告。还有，阳山那条你们计划用来越野的路线，我之前正好做过相关地质考察，整理好了一并发你。至于河浊，蹦极所需要的地理条件大于地质条件，但如果有需要你也可以给我通知，时间允许，我随时过去。”
一个小时的时间眨眼就没了，听到那边护士提醒拔针，白路舟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挂断电话。
“哦”春见来了兴趣，“你说说看，我怎么‘玩’不起他了”
白路舟表情凝住了，喉头滚了滚，轻柔地将她脸上的水抹掉：“都这么难过了还嘴硬，心疼坏了吧”
她迅速上岸，绕过视线盲区，看到的东西却叫她心脏一滞，接着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他浑身湿漉漉的，光着的上半身又添了几道新伤，猩红狰狞地攀爬在上面，春见哽得说不出话。
她憋着气往白路舟入水的方向游，为了避免被冲走，她双脚蹬在经过的石头上，双手遇到固定物体就抓着。
对方喘着气，声音软软的：“醒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你就是喜欢人家，还不承……”
河水咆哮着翻涌着拍打在岸边的石头上，激起了巨大的水花。
忽然，脚踝一沉，她还没看过来，一道劲瘦的身影便擦着她面前的河岸线跳了上来，带出的水花尽数落在她身上，接着在电光石火间将她扑倒。
在她脑袋撞地的前一秒又非常及时地用手掌撑在后面护住了。
“还有别的话没”
闻页：“……”
闻页没那么好心，春见也不愚蠢，所以最终落得个互相硌硬、不欢而散的下场。
春见学着自己之前的语气：“我就说‘我走了啊’。”
还没看到人，只听到一句粗着嗓门的——“哎呀，我去，我的眼睛……”
她失控地捶地喊白路舟的名字。
“我……”
床头柜子上放着一块绿色的石头，何止觉得挺好看就捡起来揣进了自己的口袋。他心想有时间了要拿去磨个坠子，跟那块红色的正好凑一对，等将来有媳妇儿了一人一块。
他们直接去了起州市医院。
“山上呢。要不让闻小姐带她下来你这住院还不一定要住到什么时候呢”
理论和实践之间出现了致命的偏差，她突然绝望，心脏抽痛，脑中齿轮飞转溅出的炙热火焰似乎快要将她融掉。
这一系列动作干脆利落，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时间，等她从惊魂未定中回过神，便看见好端端的单手虚撑在她身上的白路舟。
第二天上午，何止百无聊赖，坐在椅子上边削苹果边自言自语：“要不怎么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古人总结得多好。你说你堂堂建京首富的儿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偏要去招惹个女博士。这下好了吧，被人牵着鼻子走了一遭，把自己弄出一身伤不说，最后还被无情抛弃，你真是……”
白路舟一听到“春”字马上就又来劲儿了：“谁不痛快了谁闹脾气了一个女人，我至于嘛一个麻烦精，我巴不得她赶紧走呢当这世界上除了她，我就找不到别人了是吧还选c，她怎么不把24个字母都选一遍……”
拦了一辆去起州市的皮卡，她坐在后排，窗口开得很大，风吹在她的脸上，头发乱飞。她在手机上买了一张回建京的火车票，之后翻开电话簿，选中白路舟，打开短信输入框，在上面打了一行字：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答案c的内容是什么
春见犹豫了一下：“那你说吧。”
除此之外，天地之间春见能听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呼吸声，紊乱急促、不成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