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有埋伏，杀殿，你要小心——”
烈酒入喉，痛彻心扉！
碎瓷激射而出。
“别来春月无数山。”
没想到他却如此对我说道，竟不会想到我身上去。
无数红纱像从血底深渊伸出的手，想将我和小道士重新拽入地狱，我咬破舌尖，自破杀阵，拉住小道士在疾风长空中快速跳跃，就像他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曾蛊惑他，牵着他的手那样……
笨蛋，我才没有救你。
少年小道士一层层掀开，大声喊着我的名字，声音满是担忧：“杀殿，杀殿——你在哪？”
脚踩流云靴，足尖点在坤鼓之上，咚咚咚，几串铮然鼓声，九朝坤鼓四声响，声音激昂，仿若击打在众人心头。
九面大鼓为乾，铮亮的水牛皮鼓面，黑色肃杀的鼓腰，奢华贵气的金色鼓钉，一面紧挨一面摆成一弯半月形。九面小鼓为坤，鼓面紧绷，鼓腰呈赤，在半月形的乾鼓之中横臣于地，凌厉无匹，流露着一种天地间的霸气！
为什么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信以为真，为什么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深信不已。
就像第一次看见他为了摘那株食人花而遇险时一样。
“咚——”，九朝坤鼓一声响！犹如一记闷雷，响彻夜空。
这个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银色的月光淡淡的倾泻在他年轻帅气的脸上，墨色的俊眉之下，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漾着微微的不解，却盛满了更多的心疼……
他懊恼极了！
但只要还能见到你，一切在所不惜！
帽带突然断裂。
前世已经杀过你一次，这一次，也可以办到吧……
弹入上空的九朝小坤鼓正在要落下，黑色流云靴在横臣于地的光亮鼓面上一点，犹如蜻蜓点水，咚的一声，朱砂色衣摆刹那飞舞，在色泽莹盈的灯火之中仿佛一层一层含苞怒放的清水红莲，我整个人腾空而起，膝盖弯起，重重一脚踢在眼前的九朝小坤鼓的赤色鼓腰上！
为什么即使到了现在这种情况，在清醒之后，第一句话仍然是，你没事，太好了。
“咚——”
为什么明明知道我是仙界尘间人人得以诛之的魔界右护法杀舞陌，还对我这么好？竟然还会望着我的眼睛说——只要是你说的，我就相信。
如今的小道士先是一愣，紧接着，俊俏的脸泛起一层薄薄的羞意，像小媳妇一样双手环抱在胸前：“不可以，我们真的不可以那样……”
此时鼓阵一片狼藉，昔日辉煌闻名的九朝鼓，破的破，倒的倒，恍如一世山盟海誓颓然轰塌。烛火有的燃烧殆尽，有的微弱残喘，半明半灭之间，十丈红纱层层翻滚，在夜风中摇曳涌动。
“闭嘴！”
我还是，舍不得他死。
他这样一动，反而加快了这个杀阵，红纱越缠越紧，有的已经裹上了他的头脸，死死勒了一层又一层……
这招果然管用，小道士立刻就不反对了。
十几盏羊角八棱宫灯骤然亮起，大厅如昼，莹莹的灯光照在这十八面鼓上，黑赤交映，鎏金的鼓钉璀璨闪亮如星。
小道士，你可曾记你曾伤痕累累来到我面前，只为送上那一株小小的食人花苗。
小道士，我爱你。
小道士“啊”的叫了一声，他看不见我，我却能隔着层层红纱看见他捂着脖子的侧影。
酒坛散落一地，酒香四溢。
“咚——咚咚————”
他悠悠转醒，咳嗽了几声，琥珀色的瞳仁这才渐渐对焦，见到是我后，才放心的笑了笑，声音干哑的说了声：“……你没事，太好了。”
小道士琥珀色的瞳仁里仍是满满的震惊，他大口大口吸气，一边吸气一边手脚不知道放哪里好，想把跨坐在他身上的我推下去，却又根本不敢用手碰我。
“很好，乖。”
今晚这十丈红纱迷魂阵就是为你准备的，你我之间只能活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反正如今的你一颗心全数给了龙莲，反正如今的你深爱的人是龙莲，反正，我站在你眼前……你也记不起我。
那些曾经的曾经，再见到我的你，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情急之下，我飞身，抱住他一剑划开屋顶，冲了出去。
“三生石上望三生，”
“杀殿不行的，杀殿，这样不行的！”
宽大的朱色衣袖一卷，那坛香气四溢的烈酒稳当当的回到我的右臂之中。
为什么，想不起来！
是啊，有埋伏。
伤心断肠的九朝穿着一袭红衣，在这九朝鼓上跳完最后一支舞后，喋血而亡。
就像，这三千年的日日夜夜，他也在苦苦等待着杀舞陌一样……
小道士垫在底下。
我等着他的反击。
清风四卷，红纱涌动，犹如魅影。
她以一支鼓上舞一举成名，艳惊四座，无数文人骚客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但她的心全数给了一名在战场上英勇厮杀的大将！她的心上人没有战死，然而却在重伤失忆后娶了一位异国和亲的公主，将当年的海誓山盟全数忘尽……
曲膝一跃，倾身飞起，凌空横斜，侧踢乾鼓，朱砂色衣摆翻飞，黑色流云靴在铮亮的水牛皮鼓肚间重重一击！厚重的九朝乾鼓发出一记浑厚的鼓响。
我是——想杀了你！
我摔在了他的身上，他身上的红纱已经散落的差不多了，我连忙拍了拍他的脸：“没事吧没事吧？”
身形扭转，脚尖一勾！
我又拈起一块碎瓷，对准他的额间。
手指一弹，一片碎瓷袭去。
我跟着一笑，却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掉了出来，几乎灼伤了我自己。
正在月下吹笛的龙莲仙子，以及不远处吹萧合鸣的少年小道士，同时被这道决绝含恨的鼓声惊动，笛声箫声骤停，之前绵绵的相思情意中断。龙莲仙子神情疑惑，而少年小道士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不安，如此心惊……
小道士，小道士。
我执着酒坛，居高临下的斜塌在几面叠架起来九朝鼓上。
“cut——”b组导演一喊，场纪打板。
小道士明显一愣：“你……”
头一扬，帽子掉落，我的头发在风中轻盈飞舞……
“流水年年江月横。”
“春江山水难慰我”
然而下一刻，我又立即改变了主意，另外一块以更快的速度打落了前一片，碎瓷哗啦碎裂，在这幽深寂静的夜晚尤为清晰。
周围的摄影灯、反光板开始撤，离我们二人最近的摄影机也沿着轨道退了回去。我从顾羽身上起来，他也连忙起身，嘿嘿笑了两声，我们俩都有点不好意思。
我敲昏了想要替我疗伤的你，你却在醒来之后还要救我……
“我、我们都是男的啊，我们亲如兄弟，情同手足啊……虽然你的唇很软，可也不能这样，你别被妓院接那种生意的小倌们带上歧路啊，啊，呸呸，我在说什么啊我……”
当年的九朝是不是就是这样悲凉。
“对不起。”他不知道我为什么骂他，一张俊俏的脸满是疑惑，却还是先乖乖的道了歉。“笨蛋笨蛋笨蛋！”
“曾是天家仙人客，”
仰头灌下一口酒，七分酿成月光，剩下三分啸成剑气。
“咚——”！
我捧住小道士的脸，下一刻，狠狠亲了上去！我和他的唇齿之间，有芬芳，有甜蜜，有烈酒的辛辣与甘甜，有之前受伤的血性气息，而更深的，是这三千年来的漫长想念与等待。
我心底极其舒畅，连强压下的反噬都觉得不那么严重了。
朱红色的武士劲装披在肩上，在珍珠般莹润的烛火中泛着点点金色，露出里面一袭杏黄长衫，那折十六根扇骨的泥金纸扇别于腰间，姿态放浪风流，肆意不羁……
前世，每次看到我露出这种笑容时，小道士都会脸红心跳，手足无措。
杀了你——我的诅咒也能解开了。
面画切换。
小道士拔剑想砍断这些红纱，但这些红纱是由无数亡魂之血浸泡而成，刀剑难割！
嗜血的红纱涌起，仿佛无数索命怨魂，只要射出，束缚我的诅咒就能解开，只要射出，我就再也不会因为他对另外一个女人的心悸而弄得自己痛彻心扉……
幸好我们跌在了一堆干干的稻草上。
我不是什么杀殿，我是杀舞陌！
他挣扎：“别，不要，不要……”
满腔都是无处发泄的不甘、不情、不愿。
小道士，你真傻。
我，下不了手。
小道士紧张无措，浑身僵硬，不知道动弹，一双手可怜巴巴的抓着稻草。
小道士，你是不是在怨我将你一剑穿心。
当年我跳下忘川崖，原想自我了断，但当我得知你还有一线生机时，我甘愿不见天日的沉舟湖底，等了整整漫长的三千年……
朱袖一收，再次纵身跃起，侧身半倾，长腿横踢，沿着半月形轨迹朝九朝乾鼓一记一记击去，正中鼓心，咚咚咚咚咚，鼓声激昂，在重重烛火的大厅激起一阵阵的回声……
三千年，不见日夜，唯有，无尽的残酷与折磨……
手一扬，那坛烈酒被我“啪”的一声掷向远处，摔得四分五裂，而我眼中的那抹湿润却烫得触目惊心，几乎将我整个人焚烧殆尽！
当年的九朝是不是就是这样绝望。
凌厉的鼓声中，我用力吟完最后一个字。
昔日征战沙场的大将到最后也不曾记得她，唯有当年这阵赫赫有名的九朝鼓随着那位名妓逝去，就此沉默伫立在黑暗中，不负光鲜，仿佛一声长长的幽叹。
阵法反噬，胸口血气翻涌，我再也控制不住，跟他双双坠落下来。
我将怀中那坛酒往空一抛！
明明是凶狠的亲吻，可一滴眼泪却从我的眼角滑落而出。与此同时的小道士，却仿佛心有灵犀，有所感应一样，先是轻轻的搂住了我的腰，再是慢慢收紧。
但你怎么可以在对我这么好之后，又全数将这些忘尽！而你又怎么可以，将昔日对我的好，全数给了另外一个人！
我焦急万分。
我差一点就杀了你，你知不知道！我差一点就再次杀了你，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么狠心，为什么我那么坏……
你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好……
九朝乾坤鼓最后一声响，赤色小坤鼓狠狠击中半月形最大的那面黑色乾鼓，“嗖”的一下，贯穿前后，破鼓而出，决绝的鼓声响彻整座古城！
“不要哭……”小道士伸出手，轻轻的、温柔的拭去我顺着脸颊落下的泪水。
他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
小道士，你可曾记得前世，你在倾盆大雨之中救下浑身是伤的我。
“笨蛋！”我眼眶发酸，骂他。
九朝鼓。
“杀殿，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见我！”他陷入这红纱迷魂阵犹不知，反而使出内力大声道，“我们不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吗？！有什么话不可以对我说……”
相传此地有个叫九朝的名妓。
可是……
突然，四处涌动的红纱陡然收紧，一卷一卷以不及掩耳之势缠绕住小道士，一圈一圈裹在他身上，裹得紧紧的。我心头一惊，不好，他踩到了死门，这些红纱最终会将他勒得窒息而亡。
杀殿，杀殿。
小道士一惊，到了现在才察觉他陷入了危险。
十八面黑赤交相辉映的九朝鼓前，我侧身、翻转、横踢，小坤鼓狠狠击中九朝乾鼓，鼓点急促；我弯腰、斜挑、勾踢，小坤鼓在一面面九朝乾鼓之间凌厉飞撞，相互撞击，发出一声声绝望悲凉的鼓声……
我反而越骂越凶，而眼泪也随之越滴越快。
力道一下重了，酒坛被捏碎，酒水哗啦流出，滴淌在我的指间。斜斜将手指放在唇边，我伸出舌尖，一点一点舔尽酒香，任凭小道士喊得嘶声竭力，一声也不应。
夜风吹动，附近的青竹发出沙沙沙沙的响声，犹如暧昧的小曲，弥漫在周身的是稻麦的香气，甘洌的、清香的。
我倾身往下，慢慢靠近。
凄离靡艳的月色下，我朝他勾起一抹妖冶中透着侵略的笑容。
我眼睛一眯，堵住了他的唇，探入舌尖。
我退出。
“生生相望不相识！”
少年小道士心神不宁，最终深夜离开了龙莲仙子的闲花阁，在妓院里找到了我。
那不如今夜一了百了！
他还在那里嚷：“杀殿，杀殿，是你救了我吗？你在哪，出来啊，为什么不出来……是不是遇到了危险！”
一面赤色鎏金的九朝坤鼓腾空而起，我侧身翻转，朱色衣袂蹁跹，脚跟一带，小坤鼓在莹润的烛火中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直直朝着一面面九朝大乾鼓袭去！赤色小坤鼓击打在九朝乾鼓上，一击两响，发出一串串恢弘凝重的鼓声，浑厚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