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人 二
“等很久了吧?”池观月摸索着开了盏壁灯,“黑灯瞎火的,也不嫌害怕。”
原本在屋里的人转头望过来,戏谑道:“倒没有,正在算今天你这大驾光临这趟一共给我营业额翻了几倍——就这么会儿功夫,已经打发走好几个跟我打听你的人了。”
池观月嫌弃地摇头:“这届小伙子不太行啊,连点当面问的勇气都没有,难成大事。”
“这倒是,”辞安笑着点头表示赞同,紧接着扬了扬手里的信封,“来,给你看点真正的大事。”
“看来这次终于有好消息了?”池观月快步走到桌边坐下,语气难掩期待。
“喏,”辞安把信封递给她,“先说好,查到的只是些沾边的东西,还是没有准确信息,别抱太大希望。”
“没事,大不了就是一死,别的再差还能差到哪儿去。”池观月有些感慨,接过信封端详半天,却并没有着急打开,“谢了。”
“按照唐家之前生意重心调查,他们搬到国外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别人接济,大概率是会重新经营起之前的事业的。现在距离当初也已经过了好几年,生意也该有些起色了。按照这个思路,终于查到了些沾边的消息。还有就是——”辞安犹豫了一下,“医院那边原本也是一个突破口,但是没查到什么有价值的就诊记录。”
池观月沉默下来,点点头没说话。
辞安出声安慰:“也许这是个好消息,说明她的病情这些年有好转,不需要再依赖药物治疗了。”
“……真的是好消息吗。”
辞安摇摇头,觉得她在说反话:“不然你坚持这么多年找她的下落,图什么呢?”
“图个踏实吧,”信封最终被妥帖地收了起来,“没直接死在我面前,我就总觉得她还活着。”
“我站你这边,所以可能要说句自私的话,”辞安担忧地拉过她的手,“有些事当放则放。太执着的话,很有可能到最后无论结果是否合你心意,都会让你受到重创。”
池观月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我明白。”
只是这话到底能做到多少,她们心里其实都清楚。
尔后屋内两人又天南海北地聊了许久才罢休。
辞安另有安排先行离开,池观月一人在屋里独坐片刻,等到困倦袭来时才起身走出房门。结果刚一出门,她就立刻感觉出了周遭氛围的诡异,整个人因此瞬间清醒了不少——
一楼大厅的喧闹声几乎全无,本就不太明亮的灯光甚至还变得更暗了一些,仿佛已经打烊了一般。
经典的恐怖片氛围。
她下意识回头扫了一眼身后,待反应过来之后又嘲笑自己的疑神疑鬼,迈步慢悠悠地朝楼下走去。
结果下至楼梯拐角的时候,黑暗里有人猛然伸手将她拉入了怀抱。
池观月浑身紧绷,握住那人手腕差一点就要反向拧过去。然而在辨认出声音源自不久前牌桌上的那人之后,她却反应迅速地收住了手,做出了点一般人“应有”的惊慌反应。
但此时的她却因为对方的举动,已经打心底开始觉得没意思了——
看来会来这种地方的人都是一个德行,哪怕面上装得再怎么矜持,稍微一撩拨就都暴露出了本来面目。
这样的玩玩也就算了。
“先别下去,下面在清场。”
就着黑暗和身高差,池观月也没急着挣脱,眯眼靠着他问:“楼下怎么了?”
“一群生意没谈拢就想砸场子的。”
原来他的声音透过空气和通过胸腔听起来的差距是这样的。
“那我也撤了,我怕死。”话虽这么说,但池观月的语气里却一点儿恐惧的味道都没有,反而听起来懒洋洋的。
无意参与他人是非,正当她扭头要走的时候,就听见大厅里有人扬声道:“将醉,我们聊聊吧。”
男人声音不大,但在空荡的大厅却能让人听得十分清楚,很明显对方知道何将醉一定正在某处看着他。
这个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池观月下意识地向楼下望去。
胡锐?
他怎么会到这来?而且居然还跟面前的人认识?
直觉告诉自己越快走越好,免得听见不该听的再把她一起处理掉。
“你有事先忙,告辞了啊。”池观月转身就准备溜。
何将醉拉住她调转方向,顺手把不知道哪儿来的一顶帽子扣到了她头顶上:“往楼上走,走廊尽头的房间阳台有楼梯,小心点。”
池观月琢磨着他也没什么坑自己的必要,于是果断按照他指的位置重新回到了楼上,进屋前回头最后看了一眼一楼正在交谈的何将醉和胡锐。
这两个人好像很熟的样子。
池观月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的时候,正好看见彭焕盯着手里像芯片一样的东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得,看来咱们都有点故事,你先说?”池观月把窗户开了一条小缝透风,然后舒服地靠着椅背,偏头看向彭焕。
“无论是背后盯上你的那个,还是被雇来偷拍你的那个,感觉都不太聪明。”彭焕扬了扬手里的内存卡,“漏洞百出不说,居然还能被你直接给撂倒了?我到的时候差点以为那人没气了。”
“我又不是法盲,就让他睡个觉而已。”池观月云淡风轻道,“直接夸我不犯法。”
“夸你胆大敢往家里领?又是刀又是电击器的,这要是搁别人,跑又跑不过,大概率直接就地交代了。你胆子也太大了,这人明显不是个普通的狗仔,你还敢这么近距离跟他接触。”彭焕正数落着,余光刚好瞟到了副驾台上的一团绷带,于是没好气地问道,“受伤了?”
池观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哦这个啊,训练的时候保护腕关节用的。我下了课还没来得及拆就被人跟上了,怕打草惊蛇就没动。等出了门上车的时候才拆的。”
“转战荧幕接的第一部作品就有打戏啊?不能用替身?”
“我又不是不会,上个课巩固一下就能自己上的事,干嘛还找替身。”池观月说得理所当然,“怎么说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要干就好好干。”
彭焕认命地一点头:“所以你不会本来还想拿跟踪你的那个男的练手来着吧?”
“也不是不行,”和彭焕相比,池观月倒没什么心有余悸的反应,“当初就是为了图个清净才去演的音乐剧,结果没想到这都能碍到别人的眼。”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好像你新剧开拍之后没多久就开始遇到这种事了吧?还没正式公开的新行程就能被人盯上,大概率是个了解你工作行程的人。”
彭焕边说边发动车子。为了带池观月出来玩,他来这儿一晚上只能点杯不含酒精的饮料来喝,生怕照顾不好这位祖宗,回去又被告黑状。
池观月把公司里认识的人全在脑海里捋了一遍,始终没能想到能有谁非得跟她过不去不可。想着想着她放空的眼神就飘到了窗外,沉吟着:“那个刚才和我一起打牌的人……”
像是他们今天来的那种地方,往往有着能让人抛却白天颇具距离感的面具、放下戒备与矜持的魔力。
深谙并且有意无意地试图利用这一点的,大有人在。
戒备的话,她还是带了一些在身上的。
比如她留意过的他端的酒杯——那杯底的图案,并非其他客人所持的一楼吧台提供的样式,她只在辞安的酒柜里见过一只一样的。除此之外,那杯“长烟醉月”也非外人可点项,她以前没见过,想必应该是他自己调的。再加上五号桌的特殊性……她猜他不只是普通的座上宾而已。
那人像个矛盾体,不寻常的身份和皮相,却又配了个并不常流连于风月的反应。
除此之外没想到他居然还认识胡锐……
彭焕慢了半拍才跟上她的跳跃思维:“那个人有问题?”
“不是个善茬,”酒精的作用让人后知后觉有些头痛,池观月顺手拿起出发时放在车上的水杯,拧开喝了一口,“各种方面。”
彭焕瞟了一眼她喝的东西:“这年头来酒吧自带酒水就够离谱的了,这怎么还有人带了杯粥来呢。”
池观月白了他一眼:“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是拿枸杞泡的水,什么眼神啊。”
“好家伙,朋克养生啊,”彭焕倏地想到了什么,话音一顿道,“等会儿,你该不会是拿我上次带过去的那罐枸杞泡的吧?我那罐里总共也没多少啊,你没给我剩点?”
池观月一愣:“我就随手抓了一把……”
“完了,我跟你说,”彭焕拍着方向盘痛心疾首,“就你多泡这一把,至少剥夺我十年寿命——本来我能多活十年的。”
池观月晃了晃水杯思考措辞无果,最后索性一口气干杯:“没事,男人至死是少年。”
“难得的棋逢对手。”窗边的人回过身,看向身后那道颀长身影。
“确实不是一般人,连小情绪都能掌控得得心应手,甚至还知道什么情况下‘应该’露出什么反应。”
“怎么说?”
“一般人遇到突发状况的下意识不是怔愣就是躲避,但她的第一反应是反击,所以她多少应该是有点身手在的。”何将醉说,“她反应很快,能马上做出大多数人会有的反应来掩盖真实反应——她应该是发现什么了。”
周澄有些意外:“她是新目标?”
“陈年旧案的目标。”
周澄闻言并没有要追问的意思,只是了然地点点头,顺手打开电视看起了新闻重播:“这几天已经忙得要死了,一想到明天就更头疼了——”
“九年前震惊全国的6·5案凶手李永辉,将于明天上午刑满释放。这起案件情节性质及其恶劣,被害人当时年仅10岁,李永辉的行为激起民愤,许多人认为十一年的有期徒刑处罚过轻,且担心他出狱后再犯,当地居民人心惶惶。下面请看……”
“这儿有个魔鬼还逍遥法外呢,另一个又快被放出来了。”夹着一沓照片的文件被放到了何将醉面前的桌上,“这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案子,局里那几个老头怀疑是先前邻省那个连环杀人案的后续,不断给我这边施压。这两天都没什么大的进展,正好你回来了,拿来给你看看。”
最上面的那张照片里,一个男孩穿戴整齐平躺在草地上,长袖衣衫的包裹下只露出一张稚嫩的小脸,看上去仿佛只是沉睡而已。
置身于城北郊区森林中的他,于六岁这年永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