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卷末章：唐闲与唐景
唐闲不知为何，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唐闲只感觉到，康斯坦丁如同一个病人，现在的他，正在用仅存的一点理智告诉自己，关于敌人的种种情报。
白霜早些年游走世界，有很多藏匿之处，黎万业如今藏匿在一处山洞里，虽然是冬日，却也不会寒冷，住着极为舒适。
只是这一次和上一次的使徒化到底是不同的，上一次康斯坦丁是忽然就变成了使徒形态。
在秩序者终于决定将康斯坦丁使徒化之后，康斯坦丁的那句：“我从来都不怎么喜欢你”才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这一老一小，倒也默契，谁也不说话，只是任凭烟雾缭绕。
唐闲注意到，康斯坦丁的瞳孔颜色已经慢慢的变为了灰色。
……
他想要将这些负罪感和歉疚咳出来，却怎么也咳不出来。
黎万业也不知道唐闲到底咳嗽了多久，只是许久之后，连他都听得有些乏累了，唐闲才停下。
唐闲为何去了这么久？百川市安全么？
黎万业看出来了，这是有心事，便又递给了唐闲一根。
咳嗽声越来越急，唐闲眼眶发红，神情痛苦。
黎万业的好坏，这个人的种种，是否有利用的价值，他和唐闲之间的利害关系。
他到死的时候，自己都还在戒备着他。
只说完了这两句没有逻辑没头没脑的话之后，康斯坦丁就再也没有了反应。
康斯坦丁的声音也越发的虚弱，只剩下了最后的一点交代：
也因此在圣地堡垒第九层和唐闲对话的时候，他才觉得如遇知己。
康斯坦丁艰难的驱使着双臂，想要让自己爬起来，眼里的一切，已然全部变成了神国的景象。
反抗者可以真戏真做，假戏假做。可以横冲直撞，可以肆无忌惮。
康斯坦丁拿出了一管蓝色的试剂。
康斯坦丁快要想不起来了。
“接下来要怎么做？”
“现在的你我，都未必是以前的你我，你确定你在失去记忆二十年后，我们还能一起合作吗？”
难过的是自己并没有信任他，开心的是他骗过了自己。
“我想起……来了。”
隐约中，有一个声音在呼唤他。
“能骗到你，是我的荣幸，这二十年来，从来没有一天像今天这么喜悦。”
“救救我……救救我……我从来没有背叛你……你该走了……哥哥，快走吧，我很快就没办法帮到你了……”
兄弟两个背道而驰，渐行渐远，却最终走到了一处。
唐闲整个人抖了一下，头皮猛地一炸，一些康斯坦丁以前说过的话忽然闪现过脑海。
从来没有离开过堡垒的黎万业，内心涌现出许多想法，直到唐闲来的时候，这些焦虑才终于有了安置的地方。
“是的。”
那之后的计划，康斯坦丁自然全盘猜到了，一旦宋缺成为了方舟堡垒领主，就会将所有真相抖出，那是动摇金字塔根基的事情。
“神……是有弱点的，那个弱点应该掌控在万兽界现在的主人手上，他们之间，本该是合作的关系，但制造神的那个家伙，似乎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神。”
一半是唐闲，一半是那个重新被编排好的，没有唐闲的神国。
“数千年才该成长起来的神，因为观察着无数的人类……用几百年的时间便重新完成了成长，只是神虽然没有提及，但她现在拥有了情绪，她也会有恐惧的反应。”
……
康斯坦丁……不过是在挣扎着求生罢了。
但另一面，现实里唐闲终于还是放下了戒备，来到了康斯坦丁的身前，他搀扶起康斯坦丁，大声的呼喊着康斯坦丁。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唐闲整个人一怔。
“有，只是我的脑子……有点乱，你得等我一下。”
唐闲放下已然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康斯坦丁，背对着黎万业，沉默着摇头。
康斯坦丁的意识越发模糊。
这种变化是可以逆转的。
“我不是都说了吗，哥哥，我快要回去了。”
而康斯坦丁终于失去了平衡，倒在了地上。像是一个沙漠里前行了太久，最终因为找不到水源渴死匍匐的旅行者。
“我们之间可以没有信任，只要彼此利益一致就行。”
“神座，在高空之上。哥哥，每一个堡垒的上空，都会有防御的结界。那些结界就像是矿区的领域一样，会让机械失效。但通过那层结界之后……在所有的金字塔顶端，就能够看到神座所在。”
唐闲也没有废话，接过烟点着便是狠狠的吸了一口。
“怎么救？”
康斯坦丁说道：
唐闲看着这一幕，下意识的一退，看着康斯坦丁无神的双目，才猛然反应过来，这大概是一种类似弥留的状态。
他虽然没想明白，却还是给唐闲递了一支烟。
“我能走？”
说起来也奇怪，似乎种种数据都表明这个人只是一条秩序者的走狗，但康斯坦丁还是看到了黎万业的摇摆不定。
相反他就像是失去了什么一样，整个人有些魂不守舍。
黎万业愣住，这种情况根本没有见过。刚抽烟的人，都是抽的时候开始咳，哪有抽完了许多之后，才开始咳嗽的？
他把唐景当做一个利益一致的合作者。
于是才有了这份视频文件。
“你总算来了，怎么样？”
“哥哥，战争已经开始了，但我们这一次，并非无法胜利。”
下落和线索，都落在了六兽神的身上。
没有人能够理解这样的唐闲，那种看错了一个人二十年的感觉。
康斯坦丁已经没有办法回答唐闲的这个问题。
为了保险，唐闲甚至让白霜将黎万业传送到了一处洞窟里。
只是为什么呢？
只是哪里能想到，唐闲会有情绪波动如此剧烈的时候？
上次与使徒交手的经历，让唐闲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唐闲越发的不解。
“我要去把神国里的那个人带回来，我要把这该死的一切，全部结束掉。”
最大的分歧，其实是由那次龙袭而起，如果不是金字塔的世界里，出现了浩劫级的生物，康斯坦丁的布局也不会被打乱。
……
语气已经变得有些单调。
那其实只是一段很微妙的剪切。但却能够在人间带来巨大的影响力。
黎万业还是第一次见到人类能够由骨血状态，从内到外蜕变为纯粹的机械。
自己走了一条或许危险，但并不孤独的道路，唐景呢？他走了一条没有任何人可以相信，也不被任何人相信的道路。
叫着这个名字的人很多，有男有女，康斯坦丁转过头，看到了句芒，看到了乌拉洛斯迦尼萨，看到了塞壬羲和，也看到了一脸平静喜乐的唐问和钟遥。
就像是被烟呛到了，唐闲咳嗽的很厉害，那一声声咳嗽就像是带着一股子悲怆的意味。
“没什么，有烟吗？”
“什么？”唐闲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康斯坦丁。
尽管这样的事情根本不大可能，但康斯坦丁还是为了黎万业留有一条退路。
“唐景！唐景！”
“那这是好消息啊！”
他此刻的视界，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分裂。
再三确认之后，他才终于确信，这的确是能够为黎万业开拓的一份证据。虽然是一份伪证，却是天衣无缝。
康斯坦丁还是如同游魂一样，缓慢的走着，他走一步，唐闲就退一步。
唐闲接过试剂的时候，康斯坦丁的身子微微前倾，完全不受掌控的状态让康斯坦丁有些失衡。
眼里的光芒也变得极为黯淡。
少了谁呢？
他这烟抽的很急，一支烟很快的就抽完。
“哥哥……我也给你，留了礼物。”
“为什么背叛我？”
……
原本以为会就这么沉默着，然后唐闲离去，自己等待消息。结果沉默却随着唐闲的咳嗽被打破。
念叨着这句话，他咳嗽里，悲痛越发浓重。
“还有啊……所有的审判骑士……都还可以救回来的……你要去救他们……”
唐景却把自己当做了唯一的朋友。
唐闲却反而能够听出康斯坦丁有些无奈和善意的一面。
这种剧烈的反差，让拥有了人性的唐闲，无比的愧疚。
过往和康斯坦丁的对话，一幕幕的浮现在唐闲脑海里。
出于慎重和以前对秩序者的种种心态，唐闲开始认真的检查着康斯坦丁的“礼物”。
他的脚步踉跄，如同行尸走肉的往前走了几步。
当时的唐闲，以为唐景也是这么想的，大家不需要有任何情分上的牵扯，只需要有一致的利益就好。
“你呢？”黎万业倒是对唐闲的安排没有意见。
可付出的代价也极为沉重，内心，灵魂，思想都被秩序者监察。
大概是认识黎万业之后，在神国的镇子里，就多了这么一个从别处转来的镇长。
唐闲点点头。
“哥哥……神国啊真的很美呢……在那里，我不是康斯坦丁……我也不是普罗米修斯，我叫唐景……”
假着假着，就成了真的。
“走吧，该离开这里了。”
“康斯坦丁，你到底怎么？”
……
唐闲的喉咙已经有些嘶哑。
只是他最终还是没有去。
唐闲内心的警惕开始一点一点松动，但依旧死死的盯着康斯坦丁，防止他做出一些伤害到黎万业的事情。
康斯坦丁或许走的是另一条道路，但他和自己，终究是敌人不是么？
那些没有由来的话，经由回忆里的种种细节，终于裸|露出让他难过的真相。
自己能否善终呢？
唐闲站起身，看着山洞之外的辽阔天地，淡淡地说道：
但康斯坦丁却笑了笑，这笑容生硬，目光却纯真的如同孩子。
龙袭事件的时候，康斯坦丁便开始告诫唐闲，要小心谨慎的行动。但唐闲接下来便策划了一个比龙袭事件更大规模的事变——安排宋缺争夺方舟堡垒领主。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这个世界是圆的。
以至于唐闲没办法猜到康斯坦丁到底做了什么。
他将康斯坦丁的礼物接下，示意黎万业退的远些。
“哥哥……神国啊……真的很美呢……在那里，我不是康斯坦丁……我也不是普罗米修斯，我叫唐景……”
“你不想拿你女儿和黎家的未来冒险，我也不会。”
黎万业一愣，唐闲要抽烟？
“哥哥……你要找到那个东西，要找到能够抑制神的物品，也许在她口中的六兽神身上……会有一些线索。”
等待着唐闲的黎万业也很焦急，他很想知道，自己能不能正大光明的去见女儿，那份所谓的礼物能否为自己开脱。
唐闲感觉到一股冰冷从脚升起，一些他没有想过的情绪从心里一点一点的滋生。
而那管蓝色的试剂，经由句芒确认，也的的确确是康斯坦丁的天赋基因。
康斯坦丁终究还是没有讲清楚自己的种种心迹。神国里那些美好被他隐去，他只是对唐闲提及了破解神国的这件事，具体过程却又多有隐瞒。
“那就留给别人吧……哥哥，我也给不到你什么了。”
“你到底怎么了？”
愧疚就像是疯狂生长的苔藓一样，密密麻麻的牵扯在唐闲的脏腑里。
那么康斯坦丁呢？
下着细雪的百川市极为寒冷，对于黎万业来说，这种寒冷不曾体会过，他原以为可以克制住想要见女儿的情绪，但来到了那座城市的外面，才真正感觉到思女心切。
安置好黎万业后，唐闲便没有再管黎万业。
“你的天赋？”
说不定这个曾经的走狗，会给秩序者带来最为致命的打击。
“龙袭事件你闹得太过火了，会引起察觉的。”
唐闲回忆起此前记忆复苏后与唐景第一次通话时的对话，当时阿卡司也在旁边。
唐闲的声音彻底变了，显得干枯沙哑。
“百川市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在帮你脱罪之后，你要帮小虞做事情，她怎么说，你怎么做。”
唐闲多想告诉康斯坦丁，自己其实已经知道了这些，但看着康斯坦丁的呼吸越发微弱，属于生物的心跳之声也停止了许久，他发现自己忽然开不了口。
那种让他内心烦躁的感觉再次升起，就像是有着极为不利于自己的事情将要发生。
这一刻的康斯坦丁，眼里的唐闲也开始模糊起来，神国的一切，渐渐变得清晰。
咳嗽声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黎万业看着唐闲，喉咙里像是被堵着说不出话来。
“我警告过你的，如果将事情闹得太大，我们就会被察觉到。我们只不过是牧羊犬罢了，对真正的牧羊人质疑的时候，就是我们面临毁灭的时候。”
那哪里是咳嗽，那根本就是悲痛到了极致。
一直以来，唐闲扮演的便是那个反抗者，而康斯坦丁扮演的，则是大魔王身边的间谍。
康斯坦丁一点底气也没有，人有时候就是忽然发些没有由来的善心。会产生一些奇怪的想法。
“你怎么了？”
“他死了？”
对于这个忽然改变的称呼，唐闲还是觉得很奇怪，但他也没有询问为什么。
康斯坦丁交出了一管蓝色的试剂。
唐闲的咳嗽声冗长无比，仿佛身体里有了某些异物，他想要刻出来。
“这个……我也不知道能否对你有用，但你曾经对宋缺……做过一样的事情，我想也许我也可以……如果你还信任我的话。”
这句话说完之后，唐闲便带着黎万业，用传送裂缝离开。
康斯坦丁的神情这才有了细微的变化，他挤出了一个笑容，也不知道是在对着神国里的众人，还是在对着唐闲笑。
“嗯……”
少了一个人。
神国里的一切，都是一个人内心最为渴求的东西。
“因为你让我一直觉得，我只是一个替代品，但好在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假着假着，就会变成真的。”
许久之后，他才忽然说道：
“救救我……救救我……我从来没有背叛你……你该走了……哥哥，快走吧，我很快就没办法帮到你了……”
救救我……救救我……我从来没有背叛你……
他第一次为自己而活，他叫唐景，是自己的弟弟。
“我会去验证康斯坦丁的话，在这之前，我会让你在东郊住着，那里没有我的命令，没有人敢靠近。”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起，康斯坦丁才不得不“叛变”，在他看来，当时还不是将人们带离出去的时候，因为即便是秩序之子，都对秩序者一无所知。
那个时候的唐景该是何等绝望？
百川市东郊。
这个人原来并不是讨厌自己，相反，他只是在不得已的自保。所有的话语，所有的心绪，不过都是在使徒化之前，演给那位神看的。
那种摇摆不定，就像是自己一样。
这是在三十九堡垒校区里的对话，如今再回想，也就有了不一样的意思。
“是有利于你的东西，有了那份录像，的确可以让你得到原谅。假如再能帮助百川市，帮助我将那些审判骑士救回来的话。”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情况呢？
“你可要想好。”
在康斯坦丁的梦境里，自己大概是他的兄长吧？在那个梦境里，他不是没有存在感的普罗米修斯，也不是那个替代自己的康斯坦丁。
在那里，黎小虞和自己的家人一起美好的生活着，在那里，颜小铃和自己的父母一起放着风筝。
康斯坦丁死前的话，似乎没有一点逻辑，但当以往的那些对话浮现在脑海里时，唐闲忽然就想通了。
但这一次仿佛是病毒在一点一点，不可逆转的侵蚀他。
不是康斯坦丁在妨碍自己，相反，因为自己的过于莽撞，妨碍了康斯坦丁。
得知这一切的唐闲，没有感觉到喜悦。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黎万业和唐闲的脚底，都是一地的烟头。
唐闲的回答就像二十年前时两个人第一次达成一致时一样。
这座昔日人类的方舟堡垒，终于没有了任何一个活人。
这一刻的唐闲，心情很是复杂。
但也许那个时候的唐景……既难过又开心吧？
属于生命的一部分，正在一点一点瓦解。
“二十年了，你的初衷有没有发生变化，你自己是清楚的，但我是否还是当初那个我，你就不得而知了吧？”
黎万业很不解，唐闲为何神情如此凝重肃穆。
想到唐景最后像自己求救的那一幕，唐闲的咳嗽更是越发剧烈急促。
晚些时候，唐闲才去见了黎万业。
……
又再过了许久，黎万业见到唐闲虽然依旧一语不发，神情却慢慢的不再那么沉重的时候，才缓缓说道：
他想要笑，却又忽然被一股茫然注入心间。
一直观察着这一幕的黎万业忽然说道：
从神国离开的时候，康斯坦丁就会不知不觉的回忆起这些内容。
他是一个生性凉薄的人。他一直以为唐闲也是一样的人。
录像是康斯坦丁很早的时候就准备的，其实康斯坦丁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准备这些东西。
黎万业猛然想到，这不是被呛到的……他只是想要咳出声来，想要让自己痛苦些。
“这个东西，我用不上。”
唐闲没有犹豫多久，接过了康斯坦丁手里递来的那管试剂。
那些一度以为靠烟能够压下去的思绪，最终一股脑如同洪水决堤一般的涌了出来。
这些都是自己的渴求。
但间谍不行，间谍只能小心翼翼的活着。
声声入耳，如同直击灵魂的鼓槌。
监察者监控天下。
他其实已经提醒过自己，但自己并没有在意。
“我是不会伤害你的，已经没有必要再讨厌你了。”
他只是感觉得到，康斯坦丁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