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书(无)
芙蓉河旁围着许多人,李木交和赵舫岭急匆匆地拨开人群走到人群中心,看到了湿透的吴灵和孙大娘。
孙大娘的衣服还在滴水,她一下一下地摁压着吴灵的胸腔。
李木交第一次看见距离死神如此之近的模样,吴灵的衣服湿透,脸上还有未消的印子,整个人了无生气,她无力地跪在吴灵身旁。
人群中不乏有人指指点点,直到吴灵的父母来了,人群才止住声音。
吴灵的父母大喊大叫地往里闯,嘴里叫嚣着让孙大娘让开,“她可是个杀人犯啊,我那可怜的女儿。”
李木交起身要去拦,却被赵舫岭拦下:“我去。”
人高马大的赵舫岭拦住吴灵父母,场面一时更乱,谁知郑荟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你们吴家人讲不讲理啊,吴灵那丫头不是和木交是好朋友吗,怎么跳河之前还要把我们家砸得稀巴烂。”
李木交始终不抬眼看郑荟,她整个人的注意力全在吴灵身上。
六月酷暑炎热,周围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争吵喊叫不绝。汗水流进眼睛里的那一刻,李木交恍惚地想:他们真的是在心疼吴灵吗?
看到吴灵吐出几口水后,她才感觉不是孤身一人。
孙大娘拍拍吴灵的背说了句“好孩子”。
两个人眼圈微红,李木交想伸手抱一下吴灵,可只敢拉住她的手,轻轻说了句:“笨。”
面对湿漉漉的吴灵,李木交实在说不出什么重话,她有什么资格要求吴灵活着呢?
可她又不想让吴灵死去,生与死的话题太过于沉重,她说不清楚,道不明白,只能在烈日下抓住吴灵的手:“我陪着你。”
吴灵嘴角挂着一丝惨淡的笑,想说什么又被他人打断。
人群渐渐散开,不远处,吴灵父母隔空指着吴灵脸上未消的红印质问郑荟:“是不是你打的我闺女?”
郑荟也不甘下风:“你闺女把我家砸的稀巴烂,电视机都被她一棍子敲坏了。”
吴灵父亲说:“那是你活该!”
郑荟气极道:“那你闺女跳河也是你活该。”
听到这话,吴灵父亲扬手要打人,被赵舫岭拦下:“舅舅!”
郑荟在一旁得意洋洋:“还得是我们舫岭懂得护人。”
他们在一旁争执不下,李木交看着他们只觉得自己看了场闹剧,她收回视线轻轻捏了捏吴灵的手,“傻。”
吴灵笑笑:“没办法了。”
说完,她眼圈红了,重复道:“没办法了。”
这种表情李木交曾在吴灵的脸上见过,当时吴灵说我想走出去时就是这个表情,可是细细比对下来又不太一样,那时的吴灵,恳切和期望更多一点,这时的吴灵,绝望更多一点。可现在这个表情出现在吴灵的脸上,既陌生又令人难过,
孙大娘并未做更多的劝慰,只说:“这么好的年纪。”
“对啊,这么好的年纪,”李木交对吴灵说,“以后不要这样了。”
她还是不想让吴灵离开这个世界,如果吴灵真的离开了,只能说是这个世界的损失,这个世界真糟糕,连吴灵这么好的女孩都留不住。
孙大娘笑笑:“敏敏房间一直空着,我做饭也还行,有时间的话你们去陪陪我吧。”
说完,她便起身走了。
吴灵看着她的身影缓声说:“她跟传闻中不一样。”
李木交不太清楚传闻中的孙大娘到底是怎样的,之前郑荟骂孙敏敏的时候,她听到过一两句,似乎说孙大娘是大城市来的护士,还有一句李木交印象深刻,郑荟骂孙敏敏是杀人犯的女儿,只是不知道这个杀人犯说的是谁。
她盯着孙大娘的背影,很难将这个矮小瘦弱的女人和“杀人犯”这种字眼联系起来,她静静地说:“芙蓉村里的人能说别人什么好话。”
这个颠倒黑白的地方,那群人的眼中没有什么是非好坏,只是自己开心了才好。
赵舫岭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将他们都赶走了,此时,芙蓉村的那棵大树底下只有他们三个人。
若长的一条河,贯穿了芙蓉村,只在这里有一颗大树,这棵树枝繁叶茂,仿佛在这里已经留守了大约百年。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照耀在吴灵的脸上,落在那道突兀的红印子上。
李木交伸出手指轻轻摸摸吴灵脸上的红印:“郑荟打的?”
“我当时醒来之后拿着碗就朝我爸扔过去,这事肯定是我爸干的,我妈不敢,然后听见我爸说你也没考试,我更生气了,拿着棍子就去你家了,”吴灵吐吐舌头,恢复了些许生机,“你家能砸的我全砸了,电视机被我一棍子敲坏了。我砸得实在没力气了才被郑荟抓住扇了一巴掌。不过,你住的那个西屋没砸。”
李木交笑笑:“你应该叫上我的,我早就想把那个地方砸了。吴灵,以后有什么事情你都要叫上我一起,好吗?”
吴灵没有答应。
李木交说:“下一次跳河也要叫上我。”
赵舫岭听到这话是真急了:“你们这是干什么,芙蓉河里死过的人还少吗?”
他说:“我以后跟着你们,你们去哪我去哪。”
吴灵嘴角泛起一丝嘲笑:“哥,我要是真想死,我怎么都能死,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赵舫岭还要说什么,张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
李木交说:“对啊,要是真想死,不是今天死就是明天死。”
停了几秒,她又说:“那最好是明天吧。至少见一见明天的太阳。”
六月正午的阳光滚烫地落在三人身上,一上午所经历的是是非非比前十几年都多。
无家可归的李木交抬眼看见远处有一个人影,有些熟悉,等人走进了才看清是吴燕。
吴燕先是在赵舫岭后脑勺上来了一下,然后骂他:“你脑子是摆设?不知道中午了要吃饭?”
吴灵对着吴燕笑:“姑姑?”
“你还有姑姑,我今天可差点就要失去宝贝吴灵了。”吴燕把带来的一提饭盒给赵舫岭,对他说,“滚去打开摆好。”
赵舫岭撇撇嘴照做。
“下次跳河前要吃饱饭,我们不能当饿死鬼。”吴燕对吴灵这么说,然后她对李木交说,“下次去我家拿铁楸在你爸身上打几下,他就老实了。”
李木交问:“我爸?”
她能依稀地感觉到幕后主使是谁,她知道郑荟不敢在大事上做主。
“这事你妈做不了主,肯定是你爸在背后出的馊主意,估计跟你爷爷学的。”吴燕说,“但是这都是之后的事情,现在先吃饭。”
她直接跟他们一起坐到地上吃饭,口中无责备无劝诫,只是给她们两个人一人夹了一个鸡腿。
热,痛苦,累,
所有的情绪无法宣泄,却在收到那一个鸡腿时,情绪转化为委屈和难过。李木交眨眨眼,忍去泪水。
她为何不曾有这样的母亲。
她的母亲只知道将她碗里的鸡腿夹给李帆海。
所以,不让她高考这件事情的幕后主使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人反对这件事情,她的父母根本不想让她参加高考。
想到这里,李木交叹口气看向远方,看见那个人影瘦弱矮小,她说:“好像又有人来了。”
吴燕突然站起身,对着突然而至的人笑道:“稀客。”
孙大娘提着饭盒,脸上也是笑:“一起来吃饭的稀客。”
吴燕笑着指指地上的饭菜:“那,欢迎加入我们。”
孙大娘也不客气,直接坐在地上打开了饭盒:“我刚刚不是说我做饭还挺好吃的,尝尝吧。”
这顿饭,是李木交记忆中吃的最为轻松的一次饭,不用听郑荟责骂,也不用什么菜都要让给李帆海,她只是想吃什么就去夹什么,仅此而已。
赵舫岭突然碰碰她的胳膊,指着一个方向。
她看过去,仅凭体型,也能判断出是谁。
是李帆海,他手里也提着饭盒。
吴燕问李木交:“想见他吗?”
李木交摇摇头,她目前不想见到李家的任何一个人。
吴燕对赵舫岭说:“你去把他赶走,最好别打人。”
赵舫岭放下筷子跑到李帆海身边拦住他。
吴灵骂他们假意惺惺。
吴燕倒是问李木交:“木交觉得是谁让那胖小子给你送饭的?”
“他自己吧。”李木交说,“现在,郑荟吃完饭后应该去收拾西屋给李帆海住了。”
吴灵又开始骂:“早知道,我当时就应该把西屋也砸了。”
孙大娘说:“还是那句话,敏敏的屋子空着,住两个人没问题,并且饿不着你们。”
她们刚说完,赵舫岭就回来了:“他让我对木交说,对不起。”
李木交没说话,想当没听见,却又确实听见了。
但听见了又能怎么样呢?
她原谅不原谅又有什么意义呢?
事实依旧这样发展下去了,不是李帆海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改变的。
吃完饭,孙大娘对她们说:“去收拾收拾东西吧,先住我家吧。”
吴灵说:“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
“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李木交思考了一会,“好像还有一本故事书,不过也没那么重要。”
说起那本故事书,她也觉得奇怪,她想不起来这本故事书从何而来,郑荟是绝对不可能给她买故事书的,李帆海也不可能在进入西屋看见这本故事书后不抢走,但是,那本故事书确实一直在她的小西屋里。她曾翻阅过,73页第三行圈出了一个词,暮色,
然而,她不知道这个词语对她来说有什么意义。
赵舫岭在一旁问:“为什么不住我们家,我们家也有一间空的屋子。”
说完便被吴燕打了后脑勺。
李木交听见她说:“你和你爸都在家,人家两个姑娘怎么住啊。”
最终,她和吴灵也没去收拾东西,孙大娘笑笑:“不去就不去呗,我们家有换洗衣服,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