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暗处
“你们为什么都喊他谢将军?”李木交突然很想打开这本书,她问旁边的开沅,“李世清又是何人?”
开沅惊讶地问:“他没跟你说过?”
李木交想了想说:“他自己说过一点点,说他是很厉害的将军,三千精兵挡了一万人。”
“没有了?”开沅把头上的纱帽摘掉,细眉微皱,是极其不可思议的神情,她追问,“除此之外,他没跟你说过别的?”
李木交摇摇头,确定道:“真的没有了。”
“这小子还挺能憋,”开沅恨铁不成钢道,“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瞎说,这不智障儿童吗!!”
“他该对我说什么呢?”李木交追问道,仿佛谢暮这本难懂的书有了参考目录。
“他该说什么呢?”开沅想了想,神秘兮兮地指指李木交手腕上的红绳,继而说:“这根红绳是我编的,世间只有两条,这不是普通的红绳,除去可以团聚热气御寒外,赠予者还可以通过它和手戴红绳之人在梦中联系。”
听到开沅的话,李木交想到了她曾做过的几次梦,她不是爱做梦之人,梦过的人也寥寥无几,现在能想起来的只有一位坐在树上手拿玉扇的人。
她曾以为那只是梦境而已。
开沅接着说:“木交,你不要觉得没有人爱你,墙角暗处的爱也是爱,或许有一天你走到墙角,发现墙角暗处开满了你喜欢的花。”
这句是提示,李木交读懂了。
谢暮这本难懂的书有了扉页,上面只有四个字—墙角暗处,然后扉页上印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朵。
每一朵花都是李木交喜欢的。
“如果我直接问他关于李世清的事情,他会告诉我吗?”李木交不太确定地问,“会不会很突然?”
“突然?”开沅说,“他巴不得你突然一点,你一会吃饭的时候问他,他都得停下帮你夹菜的手,然后把这件事情说个明明白白。”
开沅兴致勃勃道:“你一会吃饭的时候问问吧,问一问!”
李木交犹豫了半天,最后说:“还是算了吧,如果他想说的话,早晚…应该会对我说的吧?”
开沅顿时兴致缺缺:“你们两个,一个永不说,一个永不问,陌路人都没你们两个客气。”
这话李木交不知道怎么接,但她感觉她跟谢暮不算陌路人,至少现在,应该不算是陌路人了吧。
谢暮,对她挺好的。她不合时宜地想:如果谢暮没有在她五岁的时候离开,而是一直陪着她,那她是不是…就…
就什么呢?
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就不会死?
就不会活的这么辛苦?
就会顺利离开芙蓉村?
然而这几个想法,都无法准确地概括出她真正想表达的东西。
谢暮做饭速度很快,李木交还未思考出什么,谢暮就已经招呼她们两个吃饭了,好奇心和不知名情绪驱使李木交去找谢暮问个清楚。
李世清是谁?
你为什么喊我公主?
还有,我五岁那年你为什么要离开?
我们,之前,很久很久之前,是不是认识?
所有的疑问在李木交的脑海里罗列出来,只等她一个接一个地向谢暮问清楚,对上开沅鼓励的目光,她的勇气更甚,鼓足勇气抬头看谢暮,哪里预料到谢暮正在看她,眼神在空中悄悄交汇不过几秒,她便挪开了视线。
积攒的勇气化为虚有,脑海里罗列好的疑问变形褪色直至演变成刚刚与谢暮对视时他的表情,满含笑意,带着鼓励,好像她问什么都是可以的。
然而,如今的她和谢暮,只能算是一对裹着迷雾的故人而已。
没有人会真正的站在她这一边,自然也不会有人能容忍自己突然的盘问。
她撤下心思,随即找了一个理由来搪塞自己。
那个理由就是:谢暮这么坦荡的人,以后会将他们的过往讲给她听。
尽管她知道这个理由多么蹩脚,但至少成功的缓解了她继续问下去的冲动。
她夹起一块酥肉咽下,刚刚的冲动全被另一种想法替代。
谢暮做饭好吃。
这是李木交咽下第一口酥肉后的唯一想法。单看谢暮那张脸是完全想不到他的厨艺竟然如此之好。
她抬眸想看一眼谢暮,谁知,猝然和他的视线撞上,手里夹着的菜掉入碗里,她慌乱地收回视线,连筷子都不知道要怎么拿才算好。
然后,再也不敢抬眸看谢暮。
她想:人真是不能做亏心事,起了盘问谢暮的心思,便再也不能和他对视。
等到谢暮开口说话,她才敢将视线短暂地放在谢暮的脸上,而后看见谢暮嘴角还未收回的笑。
她低下头,收回视线,只听谢暮说话。
“我小时候常常被我爸压着去厨房磨练厨艺,他跟我说,你身为男子舞刀弄枪守家卫国是应当的,好厨艺才是你的加分项。”谢暮笑,“当时总有同窗嘲笑我,他们对我说,君子远刨厨。”
开沅知道谢暮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索性不搭腔,只吃饭,好不容易能让谢暮进一回厨房做了这一桌子菜,可不能浪费。
倒是李木交被谢暮的话激起了兴趣,她抬眼,再次和谢暮的视线撞上。
微愣几秒,她再一次收回视线。
谢暮的眼睛是长她身上了吗…怎么什么时候看他都能和他对视。
没人理谢暮,谢暮也丝毫不尴尬,语气中的笑意更甚,“我当时真听进去了,回去就跟我爸说,我不要去厨房学做饭了,我要当将军。他二话不说,拿着案板上的书卷就要揍我,他说,菜刀都玩不利索,当什么将军。”
李木交低着头问:“可是,你不是将军吗?”
开沅看好戏一般闲坐在凳子上,连筷子都放下了,她觉得如果谢暮这小子足够聪明,就应该在今天坦白。
然后谢暮没有。
他就是笑笑,接着李木交的话说:“我们木木真是聪明,还记得我是将军呢,对啊,我确实是将军,不仅如此,我还是厨艺超级棒的将军。”
李木交在等待他的下文。
可是没有等到,谢暮早就开启了别的话题。她觉得有点失望,但这失望又无根由。
饭菜好吃所导致的高兴情绪外加一点点的失望情绪构成了李木交接下来所有的情绪,那一点点毫无根由的失望情绪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挥不掉。
临走前,她对开沅说:“谢谢你救了我。”
开沅反应了几秒,饶有兴致地问她:“谢暮那小子怎么跟你说的?”
她回答道:“他说你是个我半个救命恩人。”
开沅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卷发:“还不算太傻,没把功劳全推我身上。”
这句话,似乎更能证实她心中所想,她问出自己心中的猜想:“另外半个救命恩人是,谢暮吗?”
开沅惊讶了一瞬,随后坦荡承认道:“这可不是我说的,但我又不想对你撒谎,所以,是的。不仅如此,其实我没帮上什么忙。”
李木交在湖面上看到那位少年谢暮时,心里便隐隐有一个猜想,或许是谢暮救了她,只不过当时仅仅是猜想而已,因为她实在想不通谢暮为何会出手救她。
等她看到谢暮在地府里打架时,这个想法似乎变得更加真实了,谢暮既然为了她去地府打架,那是不是也说明着,谢暮很可能会是她的救命恩人。
当时谢暮告诉她开沅是她半个救命恩人时,她很想问他,另外半个救命恩人是不是你,可是她害怕自己是自作多情的那一个,所以,没问出口。如今这个猜想被面前的开沅承认,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她依旧想不通谢暮为何救她,又是如何救得她。
如若起死回生如此简单,那么人们又怎会畏惧死亡呢?
她向开沅道谢,开沅笑着和她告别:“以后多来陪陪我这个孤寡老人吧。”
她笑着答应。
林荫路上一缕晚风吹走这个季节的炎热,李木交和谢暮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是她第一次真切地站在除芙蓉村以外的地方,她抬头望天上的月亮,明知道无论地处哪里看到的月亮都是同一个月亮,但她就是觉得这里的月亮更漂亮,更明媚,更自由。
芙蓉村的月亮是压抑的,绝望的。
这里的月亮是她喜欢的月亮。
那一刻,她都忘记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她跟着谢暮拐了个弯走到一栋房子前,这栋房子跟开沅的家很像。
花藤依偎缠绕着铁门,在这里季节里绽放出花朵,不是很大的花朵,但是刚刚好中和掉铁门的不近人情。
谢暮站在那扇漂亮的铁门前邀请她:“欢迎来到我的家,要来我的家里做客吗?”
谢暮的家与开沅的家相比布局更简单,色彩更单调,她局促地坐在沙发上捧起水杯抿下一口水,环顾一圈后发现他们两个的房子还有一个更为明显的一点。
那就是,谢暮的家里几乎没有粉色,而开沅的家里几乎是不同程度的粉色。
她对自己这个小小的发现感到好笑。
听见楼梯处的声响,李木交回身看过去时,脸上的笑意还未消失。
只见谢暮手里似乎拿着一个东西,待他走进了,她才看清谢暮手里拿着的东西。
一个粉色的玉镯。
他说:“送给你。”
她有些反应不及,忙放下水杯站起:“送给我?”
他肯定地点点头:“对啊,送给你。”
她问:“为什么?”
他说:“给我们木木公主鼓励。”
再次听到谢暮喊“木木公主”,李木交内心的情绪很难只用一个词语去表达,她早已不年幼,如今已经二十二岁,还死过一次,至今还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可谢暮称呼的语气实在太过于自然,让人无法对这个称呼产生任何一点不适。
她问谢暮:“为什么要给我鼓励?”
她都死过一次了,还要什么鼓励?
谢暮拿起那个粉色玉镯:“因为我们木木有勇气去看高考完之后的自己。”
在灯光的衬托下,那个粉色的玉镯微微泛起白色的光芒,李木交身为当事人自然知道错过高考后自己的生活,她倒不至于没有勇气去看那些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岁月,可谢暮这样说,加上那个漂亮的玉镯,她只觉得真好。
原来有人知道自己的不易,知道她很努力地活着。
她看着那个玉镯便想起谢暮之前送给她那些很昂贵的玉,当时年纪小不知道那些冰冰凉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如今才知道那些东西是如何贵重,她问谢暮:“你之前帮我保管的生日礼物还在吗?”
她只是这样问问,并没有觉得谢暮一定要好好替她保管,毕竟,那些东西说到底还是谢暮的,哪怕谢暮扔进湖里都是可以的。
她看见谢暮笑了一下,指指二楼道:“在,它们都在二楼。”
谢暮还说:“现在长大了,我们木木公主可以自己拿走了,要去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