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请施主放心
同时内心了然：“原来都是下面这些可恶的小人物摆谱啊！一向宗的高僧们还是像以前一样跟我们老百姓站在一起的！传言说他们有了势力就腐化堕落的，不用说肯定全是造谣！”
屋里大女儿一花正端着木盆去浆洗，见之讶然：“都傍晚了还下着雨，您这是要去哪啊？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
看着门卫大大咧咧蹲在门檐下，没精打采，目中无人，还很不耐烦的脸色，中野丸太郎忐忑不安战战兢兢站得外面冒着雨等着，生怕身上的泥水溅到对方。
而且人家这身份，骗你干嘛？
反复只念叨着“太不妙，太不妙……非得找长岛愿证寺不可……武士老爷可真狠……”这之类的话。
一花愣了一愣，反应过来惊呼一声，连忙把水盆搁在地上，一路小跑到房间里，叫到：“老爹看来是真的要去找一向宗了！事后会不会被连累？我们该怎么办啊！”
好像是太平村还是大福村，本来年产也就三四百石，交个六七十石就不错了，结果偏偏是被钦点了，检地之后每年至少要交一百八十石粮食。
然后证意并未露出丝毫嫌弃和不耐烦的神色，仔仔细细听了半天，才缓缓点头，回复到：“施主的意思，我大致已经听明白了。施主所在的中野村，素来对鄙寺有所供奉，如今遇难求助，贫僧不可置之不理。”
反正是很高就对了！
也是一时冲动了，原本该准备妥当，仔仔细细正式拜访才对。
证意院家！
证意开口道：“听说施主，是为了检地之事前来求助？”
那门卫吓得面红耳赤，伏跪在地上战栗嗫嚅，大气也不敢出。
中野丸太郎随口编出理由，大踏步往前，片刻消失在雨中。
话说长良川上，两处较近的桥梁都毁于年中的水灾了。中野丸太郎走出家门，一路疾走，到了河岸，总算赶上最后一班摆渡，得以渡河。
中野丸太郎有事在身，没心情议论，便随手再搜出一枚，不及细看，搁在对方手里。
日落西山，秋风萧瑟，中野丸太郎顶着细雨闷闷地回到房里，扔下斗笠瘫倒在地上，哀叹吇嗟不已。
这当然不能接受。
据说主持此事的国府盛种，都给直接给各村定下了硬指标，严令奉行们，最终检地结果只能多不能少。
证意师傅在一向宗的地位，仅次于显如上人，排第二集团，算起来，大概是个菩萨化身之类的？
中野丸太郎还不知自己损失了好几文钱，一门心思只顾往前。
找一向宗主持公道的心思亦随之越发坚定。
艄公接过悄悄端详，发现竟是个完好无损边缘光滑的永乐钱，足能抵四五文恶钱，顿时既喜悦又有点不安，正犹豫着该不该说实话退钱呢，却见客人没在岸上停留片刻，急匆匆就走了。
过了长良川，又一千数百步，第二条大河出现在面前，是揖斐川。此处已经算是长岛愿证寺的范畴，所以路有人管，桥有人修，堤坝都完好无损，能看到不少刚割完的水稻田，全无受灾痕迹。
……
他觉得面前这老和尚宝相庄严，不怒自威，身上闪耀着一圈明亮的佛光，见着便生出无限敬畏，连忙磕了几个头，心里才踏实。
可能是过于激动，他完全是语无伦次，磕磕巴巴，都连不成完整的句子。
“……遵命！就按院家说的办！”中野丸太郎心里闪过一丝短暂的疑虑，但迅速被抛之脑后了。
本来收费是每人每次一文，结果铜板拿出来，撑船的艄公嫌弃磨损太过，说“客人您这，可以说是恶钱中的恶钱了，怕是两文才能当一文使。”
想那一向宗高僧是何等人物，以前一大早拜访，往往都要等到午后才得见。今日傍晚冒雨前来，更显失礼，怕不是要被晾到明天？
一定能解决问题的！
这个道理，稍微有点见识的小地主也是懂的。
中野丸太郎不敢站立走路了，在引路和尚的帮助下，四肢并用，低着头跪爬到厢房门口，五体投地伏身施礼，颤声道：“小人……小人……万幸……万幸……见……见过……证意上人！”
可是时间很紧急啊，万一明天早上就宣布了检地，该如何是好？
于是心安理得收下。
“多谢院家！”中野丸太郎闻言大喜，磕头如捣蒜。
“刚刚记起来有十来贯的账到期了要去收，可能得三两天才回来！放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跟妹妹们看好家就行。”
他并不懂佛门的规矩，只知地位崇高的僧侣应该叫上人。
中野丸太郎左思右想，反复斟酌，终于下定决心，牙一咬心一横，猛地起身，抓起斗笠往外面走去。
在农民朴素的心里，宗教界当中地位最高的当然是阿弥陀佛，然而佛大人高高在上，凡俗人无权得见，现世能见到的顶峰，就是石山本愿寺的显如上人，等于是佛的化身。
“然而……”证意忽作为难状：“世界万物，总超不出一个道理所在。既然领主要检地，自有其名分，鄙寺也不可能贸然干涉。所以……嗯……首先，希望您能尽量集结村民，联名提出诉求，以彰显这是百姓的公意。其次嘛，请您同贫僧好好讲一讲，村中这些年来的诸般事项，和地产情况，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拒绝检地的理由，如何？”
走在桥上，这景象本已见过无数次，但唯独这一次，中野丸太郎心里大是羡慕。
就连宝贝女儿给他倒水喝，都懒得伸手去接了。
过了桥，便是长岛三角洲的地界。再拐几个弯，跨过两条不足为虑的小溪，终于抢在太阳彻底落山前，看到寺庙的大门。
听了这话，中野丸太郎顿时腿也软了，舌头也麻了。
恭恭敬敬上前，向门卫通报了姓名和来意之后，中野丸太郎忐忑不安地等候着。
白天他走了一趟神户城，转着好几个弯，搭上一个奉行的路子，请人家喝了好酒，卑躬屈膝低三下四地追问“检地”之事的虚实，就差个人舔鞋子了。谁料对方死守着风口不肯透露，到末了仍是一句“大人们尚未真正决定好，尔等且安心等着便是。”
“那再好不过。”证意微笑着点点头，“请施主放心，贫僧一定竭尽所能，让百姓们免除被苛待盘剥的遭遇。”
还把那门卫骂了一顿：“百姓们有事求助，你就是如此对待的吗？为什么不先让他进来避雨？忘了我们宗派的作风了吗？罚你这个月的扶持减半！”
在事情发生之前去干涉，与事情发生之后再去阻止，显然前者的难度要低很多倍，成功率也要高很多倍。
“是！是！”中野丸太郎忙不迭回应：“那个，检地……那个，国府盛种……那个，说什么，硬指标……那个，负担不起，百姓困苦……那个……”
愿证寺的住持，证意师傅，那是什么人？是本愿寺的嫡系高层啊！
昨天才有可靠的朋友透露过，十里八乡左邻右舍，已经有少量消息灵通人士，从小舅子大姨夫那里获得了一些内部消息。
孰料只等了小半个时辰，一个衣着素净的中年和尚撑着伞出门，和颜悦色地将他往里面请。
咱们村又会如何？
中年和尚带着中野丸太郎左右穿行，来到一间静谧的偏厢，然后微笑着往里面一指：“鄙寺住持，证意师傅就在里面，你的事情，他老人家要亲耳听。”
他心里不时冒出悲观的念头，又不断产生侥幸的心理，十分矛盾。
“是，是！谢院家！谢院家！”中野丸太郎往前爬了几下，怯怯抬起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去。
这如何能安心？
中野丸太郎心头只觉大舒了一口气。
屋里传来爽朗厚重的嗓音：“贫僧并无资格称‘上人’，施主唤我‘院家’便是了。不必拘礼，走近两步，抬起头来吧！”
不管怎么看，平易近人的一向宗高僧，总是比领主的奉行和士兵可信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