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武田终退
“是！”
武田信玄面色忽红忽白，调了半天气息，才勉强站稳双脚。
任凭家臣们怎么慷慨激昂，武田信玄却是听了半天，才仿佛从睡梦中醒来一般，睁开双眼，缓缓道：“滨松城已经不可能攻克了，准备撤退吧。”
甘利信忠摇头道：“回少主，敌方并未袭击踟蹰歧馆，反而径直往黑川金山而去。”
甘利信忠又摇了摇头，苦笑道：“金山无恙，反是平手家的数百人伤亡不浅。只是引发了一些骚动……”
可惜呀！本来滨松城的德川家康也已经到了极限，再有个三到五天的时间，说不定就足够把四棱旗插|进本丸了！
唯有武田信玄神色丝毫不动，从容坦言道：“事已至此，倒也不惧有更多坏消息了，就在这里公开讲吧！”
以他多年积威，众人就算不满，此时当然也不敢说什么，就此过去了。
“我们甲信人只用刀剑说话，从无虚言！”武田胜赖立即慷慨激昂拍了胸脯。
“事实上那种一次射出多发的大铁炮射程非常近，三十步外便全无威力，只能用于白兵搏斗。而另一种可击中千步外的大筒，大家都知道数量极少，且是徒具声势，每次伤不了几个人，初次见到才令人恐慌罢了。”
两名仆役连忙上前扶住。
“少主所言甚是。除此之外，属下发觉，那四轮车由人力推行，又难以转向，行动非常麻烦，在山川阡陌纵横交错的地形绝对是很难使用的。日后只要在这一点上多加注意，便不需要过于忌惮了。”
那甘利信忠才伏身开口道：“刚收到情报，前几天，平手家有数百士卒，通过水路，绕到我军身后，窜入了甲斐国内。”
“诸君所言甚是。从今以后我等需要更多了解这些近畿人制造出来的玩意儿，经过一定训练之后，士卒定能克服对巨大响动的恐惧之意，此外在布阵和进退上稍加改善，对付这些东西其实不难，我已经有了不少想法，只需验证一番……”
“二位，事实上我刚才与随军的铁炮匠人仔细攀谈了一番，估计平手氏单单为此次合战的火器制备及弹药消耗，就花费了十五万贯以上。再加之粮秣补给的运输，总计怕是要超过三十万贯，可谓穷兵黩武，绝无后劲可言。”
虽然这也无法追回损失，但听到敌人的惨状大家还是多少感觉出了口气。
见状，武田信玄才舒了口气，放松心身，伸了个懒腰。
……
武田胜赖面皮抽搐，仁科盛信捶胸顿足，穴山信君唉声吇嗟，内藤昌丰垂首自责，山县昌景咬牙切齿，高坂昌信缄默无言，土屋昌次摇头苦笑，大熊朝秀仰首连叹，原昌胤扶额扼腕。
在场许多重臣也是第一次听说这回事，当即就坐立不安了。
“甲信”这个说法让少数人略微皱眉，但总体还是纷纷跟着表态。
平手汎秀一路推进之后，距离城头已经极为接近了。估计都能拿着南蛮人的“千里镜”与城内德川家康隔空相望。
忽然又有一个年轻武士急急忙忙冲入帐中，面色惊惶，口称急报，定睛一看，乃是“奥近习众”中的甘利信忠。
见其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样子，众人心更凉了，不禁生出十分可怕的猜测。
武田胜赖叩首领命，他双目中终于重新燃起斗志。
“骚动？”武田胜赖这才明白过来，“难道是……”
“我想了想，他那车载的粗短炮管，应该不是能反复使用的武具，或是极难装填，或是所费奢靡，或是既极难装填又所费奢靡，总而言之，只可出其不意，却不足为万世之凭。只要加以了解，我们终究能找到解决办法……”
看到主君依然是淡定自若地调兵遣将，发号施令，众人神色稍安。
武田信玄“嗯”了一声，下令道：“中军本阵会先行撤回甲斐。所以，当我无法指挥时，所有处于远江、三河、骏河的兵马，必须服从四郎（武田胜赖）的统一管辖，违背于他的军令，便等于违背于我！”
自平手军来到前线，武田军的好运便结束了，这个事实谁也不能否认。
这种情况下，也没人能不伏身听命了。
然而……
“是！”
什么派系之争，什么地域之别，什么门户之见，什么嫡庶之分，暂时全部都被抛之脑后。武田家的高层们还是非常清楚轻重缓急的，面临外界的严重威胁，他们没有再计较鸡毛蒜皮的东西。
顿时让气氛降到冰点。
刚愎自用如武田胜赖，锋芒毕露如仁科盛信，平易近民如穴山信君，老成持重如内藤昌丰，雄烈勇猛如山县昌景，谨小慎微如高坂昌信，果毅骁敢如土屋昌次，任狭纵意如大熊朝秀，书卷气息如原昌胤……十多名家老重臣和一门众，平素里立场跟脚各不相同，性情习惯亦有差异，总免不了互相争执吵闹，但今日却仿佛亲如一家，不分彼此，相互不断地鼓舞打气，很有默契地尽力创造一种信心十足的气氛。
这“甲州金”纯度向来极高，以往在市面上是非常有信用的，商家也很乐于接受这个作为货币。一旦传出掺铜的事情，日后所有手持着金币的甲斐人都要受损。
但就是如此简单的动作，却只觉得腰间一僵，全身使不上劲，猛的向后仰去，险些瘫倒在地。
“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上一次这么团结，可能要追溯到十年前，在西上野箕轮城下输给上州黄斑长野业正。
接着三河战败，回撤数十里，让出大片空地，也并不让人觉得肉疼。
可是，人人都知道，武田信玄说的很对。
由不得他们不紧张。
武田信玄立即错开话题：“回师已成定居，滨松城不可攻克了。但若平手刑部并不追击的话，大约尚可保住三河北部，远江东部，此行犹可谓收益良多，诸君不必失望。源左（内藤昌丰），隼人（原昌胤），你们来安排行军。让骏河国众先行撤回，其次为甲斐谱代及上野、武藏、北信国众，四郎（武田胜赖）的部署最后行动；藤三郎（甘利信忠）你去通知骏河的马场部，开拔前进，相机接应大军班师；四郎兵卫（山县昌景），你所部休整想必差不多了，三河新降之众暂归你指挥；然后……右卫门尉（土屋昌次）在吗？远江新降之众你来负责；另外命令东美浓的秋山分出七百人，南信浓的木曾分出一千人，南下提供支援牵制……”
“啊？”武田胜赖不由大惊，接着不解：“区区数百人，到了甲斐又有何用？踟蹰歧馆的留守兵都远多于此。”
“竟有此事？为何不曾听闻？”
但现在，已被视作煮熟鸭子的滨松城，居然也能飞走了，这就实在难以接受了。
武田信玄亦只能表示歉意：“半年前，黑川金山已经减产，为了维持‘甲州金’的发行，不得不掺入更多杂铜，为保持重量一致，稍许改大了铸模……事情太忙，一直也忘了告诉你们……”
虽然很多人言语上还在逞强。
“金山产量减少？”
“难道一直连矿匠都瞒着么？”
那些射程达到千步以上的超级大筒，更是差不多可以直接支援守城了，甲信士兵再怎么勇猛，也不可能顶着这么大的压力，同时对付内外敌人。
众人各自神伤气馁，斗志大跌。
“不必问我。”武田信玄挥了挥手，“方才已经说了，我马上会回到甲斐。在此作战期间，三河、远江、骏河的一应事务，你可以自行决定。”
闻言武田信玄笑了笑：“各位方才都觉得，平手氏的新玩具，只在特定条件下有用而已。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他的把戏，想必不会再上当。若是他胆敢追击，就请尔等证明方才所说的话，并非虚言吧！”
“正如您所料。”甘利信忠低下头道，“具体情况在下也不清楚，只听说，现在矿匠们已经知道了金山产量减少，‘甲州金’铸造中掺入杂铜的事情，现在他们的情绪十分不稳……”
矿匠是从矿山所产的金币中，抽成作为报酬的，所以显然对此格外注意。
武田胜赖越发疑惑：“金山虽然未特意驻兵，但矿人有佩刀自卫之权，也不是数百人能攻破的。”
武田胜赖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又进言道：“听说昨日骏河国众，因为攻城不力，受到内藤大人的斥责……考虑到现在正是用人之际，父亲大人不妨姑且宽限……”
更别提那些刚刚归附不久的骏河、远江、三河国人众们。
最开始得到清州城本来是机缘巧合，不在预料当中，所以丢了也就丢了，无伤大雅。
接着甘利信忠又说：“那几百名平手家的士兵，现已折损近半，剩余幸存的化整为零遁入山林，估计是凶多吉少。”
接着众将明白了分工，也不拖泥带水，鱼贯而出，趁着天还没太晚，各自做正事去了。
此消彼长，兴衰往替。既然平手氏那边宾客晏然春风得意，武田家这里的气氛自然是冷若冰霜。
只是，想到“若平手刑部并不追击的话，大约尚可保住三河北部，远江东部”的话，武田胜赖插嘴道：“父上，请问，若是平手刑部追来，该如何是好？”
念及此处，诸将尽皆遗憾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