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暗中接头
因为石川“不多于一百个字”的要求，他尽量简单地叙述了想法。
松浦一人的声音轻轻回荡在这小房间里，他越说越起劲，一时竟忘了压低声音，只到松山重治咳嗽一声作为提醒，才反应过来，赶紧讪笑一下，重新低声说到：
松浦孙五郎依然是轻笑着，当作没有听到这句话，转过身去继续向石川五右卫门打招呼：
果然引发了听众的兴趣。连香西长信都把装着黄金的袋子推到一边，反而开始专心听他讲话来。
推开房门之后，他准确找到了目标。
只是这番揽客话还没说完，却被来者不善的目光止住。
自己还没来得及享用的女人，被平手汎秀擒住，玩腻了再扔出来，哈哈，哈哈，真是丢你这个大盗的脸啊！
“诸位大人，其实来此之前，我已鼓动了二十余家豪族向平手汎秀写信，明面称臣，实际却提出不切实际的领地安堵要求。”
要是每个耳光都能换一两银货，驼背老板真恨不得让刚才那位武士大爷再来挥手临幸自己的脸两次。
“没问题！”松浦很自信地笑了笑，考虑了一下措辞，而后开口到：“平手汎秀这人，素来擅长以小恩小惠收买，我便要利用这一点行刺杀之策，再煽动和泉人与织田家对立，让他进退不得。”
然而松浦孙五郎反而笑了。这讲话的风格，绝对是大盗石川无疑。而眉角之间那点刻意隐忍，但又依然压制不住的愤恨，也很符合流言的情况啊。
“当然，当然！”松浦孙五郎心下暗怒，但他清楚，要达成目标就不能得罪这里任何一个人，特别是勇猛善战的香西长信，于是连忙拿出夹在衣服内侧的钱袋子。
“是是，在的，就在里面左手第三个单间，我给您带……”
松浦孙五郎见状心下大定，连忙开始解释：
一念至此，驼背老板便希望这喜欢打人耳光的武士老爷再来几次，惟愿孩子们各有出路，将来不用接这里的班，免得总挨耳光。
“想必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石川五右卫门先生了！想不到您这么快就到了。”松浦孙五郎关上门之后，走到石川面前行了个大礼，显得十分真诚。
松浦孙五郎正要进去的这间，显然就汇聚了那种不老实的客人。
界町的最外围，是天然的环形水道，起到了隔绝内外的作用。于是在这水道附近，就有了许多低档次的宿屋酒屋，专门招待那些在附近谋生，而又负担不起界町生活成本的人。大部分都是些老实人——比如在码头卖力气的民夫，但不老实的也绝对不少。
“我倒也想听听松浦大人的高见。”
“贵客，贵客快请进！最干净的上等房，一晚上只要二十文！您要是缺人伺候，我这里男女都有，价格优惠，保证让您满意！还有……”
感受到对方的唾沫喷在自己脸上，那驼背老板倒也不没生气，只是确定了对方不是商人而是武士了。既然是武士老爷，打骂一个贱民又算得了什么？计较得了吗？
他吞了吞口水，伸手捏住衣服下摆，使劲擦了擦，方才小心翼翼地捡起银币，仔细放入口袋的夹层。
伴随着话音，那客人挥手扇在驼背老板脸上，而后大步向里间迈了进去。
唯一优点就是大且便宜。屋子是由许多大小不等的木棚拼接起来的，正面足有六间（十多米）宽，进门大厅里除了十几张矮桌外再无他物，白天权当饭馆，晚上就让房客席地而睡，这种“服务”每天只收两文的费用。再里面是三个大通铺，价格是五文，环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有二十文一天的房间，还勉强是能住人的样子。
进了走廊，松浦孙五郎立即换了张脸。
另外一边，香西长信也还在数钱，没空搭理，倒是一直安静坐着的松山重治，缓缓开了口：“鄙人对松浦大人的品行，素来是没什么怀疑的。只是那平手汎秀诡计多端，绝非简单可以对付的。我等今日还能在和泉来去自如，那是借用了往日结下的情谊。然而这情谊总有用完的一天，可不能白费。倘若您说不出个谨细可靠的法子出来，我等便不能参与此事。”
松浦孙五郎丝毫没气馁。按着松山重治的性子，行事前先质疑三遍才是正常，倒也在意料当中。
“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武士老爷赏赐耳光吗？你们还轮不上呢！再敢笑今晚加收两文钱！”
界町米贵，居大不易。大儿子在纳屋当手代都八年了，儿媳孙子依然过得拮据，今年还是得接济一下。小儿子有点剑术天分不能浪费，干脆送去京八流道场，一年十贯的束脩，想想办法也不是凑不出来。女儿的嫁妆也是时候准备了……
驼背老板骂了一阵那些暗自议论的客人，接着乐呵呵地叫来小厮，打发去买几升酒水来。出手阔绰的客人老爷，不适合用自家兑水的劣酒对付，否则惹恼了怎么办？当然真去买好酒也是不可能的，隔壁酒屋的清酒三十六文钱一升，打个五升就够了。剩下还有二百多文收益！
那么唯一一个眼生的自然是——
但这耳光可不是白挨的。分明有个银白色的厚圆片，从武士老爷手指缝里漏出来，掉在柜台上发出一声脆响。
石川仍是没规矩地靠着墙卧着，默不做声，只是眉头稍稍抖动，似乎还在沉思，良久才懒懒地说：“那就先说说你的想法，若是多于一百个字，本大爷是没耐心听的！”
根本没有“名屋新介”这个人，这个名字是昨天松浦孙五郎来租房间的时候用的。
而后那石川闻言撇嘴似是不屑，但也没出言讥讽或反对。
所以这驼背的宿屋老板连忙迎了上去。
看来宿屋老板完全没有认出来，这很好。
“不用废话了，钱到手了吗？”没等石川再说话，香西长信火急火燎地问，他一向是性子最直的一个。
大通铺里一般住的访亲办事路过的农民。他们比役夫还穷得多，但只是偶尔才有投宿需求，倒多半愿意多花费一点。
所以他立即弯下身子，谄媚道：
“足足价值两千贯的黄金！没有贪墨分毫，请各位过目。”
“不用了！拿好这些钱，去买点像样子的酒菜，半个时辰之后送进来！”
香西长信表面上依然还只顾着黄金，但耳朵也不由得侧过来。
……
“其实我已集结起一批中坚人物，就在这附近不远，由我属下的寺田带领，只待我发出命令，即刻就可以行动！”
他老早不年轻气盛了，方才那么嚣张跋扈，只不过是为了验证一下自己的换装效果罢了。
松浦孙五郎就这么皱着眉头地瞪着他，一脸嫌弃憎恶的表情，叱喝到：“谁会住你这破猪栏？我是来找人的，名屋新介是不是在这里？”
三好家的松山重治和香西长信，虽然都改头换面，但身形和动作习惯是无法变的，松浦孙五郎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直到小厮走远，他才觉得脸有些疼，拿出镜子一看，居然有些红肿了，于是从柜台摸出一个小盒子，把粉末涂抹在脸上。一边心疼药钱，一边又窃喜不已。
驼背老板眼神早就不太好了，但见了银钱，却似乎开了天眼。他立即辨认分明，这乃是近畿人常用的“生野银”锤制成的银币，一个圆片足有一两重（一两约375克），以当前和泉国的市价，在钱座里能换到一百零四枚永乐通宝，或四百一十六文恶钱。
石川的话很冷，脸色更冷。
不动声色间，松浦隐晦吹嘘了一下自己在和泉国人众中的影响力。
“山菜屋”，这是个有着奇怪名字的宿屋——或者说得更准确点，一堆草木支起来的大棚子。一眼望去便知建筑物什都极简陋陈旧，甚至以十六世纪扶桑国内的标准来说，也是低档的铺子。
“此次我等一体同心，协力对付平手汎秀，定能让他狼狈不堪，焦头烂额。若是运气好，甚至可取下其首级！”
松浦一点都没露出心下的鄙夷和嘲笑，反而愈发尊敬，再施礼道：“我等不敢高攀，但至少现在大家是有共同敌人的盟友。”
一无所长的役夫，在界町出卖力气，一整日只得二三十文糊口钱，还不能保证每天都找到活计。所以这五文钱也心疼，只花两文钱睡大厅。
此时石川也冷冷吐出一句：
“接下来，我们先在附近造些事端，平手汎秀肯定要……然后我们就……等双方结下仇怨，任凭他何等智术也是无用，接着就可以……”
辛辛苦苦开个宿屋，除去各项繁杂开支，每日进账也不过二百文，还要应付盘剥，孝敬江湖上的豪杰，算下来要五日净利，才抵得上这银饼。
这时候仿佛能感受到周遭的鄙夷视线，但为什么要在乎这个？四百文的巴掌，一般人羡慕还来不及呢！出手大方，但又凶恶，看这作风是尾张来的暴发户吧。能随手甩出一两银子买酒的人，想必至少是五百石以上的武士老爷。好像来这里是为了见一个叫“名屋新介”的人？算了，这不用管。
这松山重治本是商贾出身，以前乃三好家的一员智将，行事素来比较谨慎。他说话比那香西长信客气得多，但隐约却有拒人千里之意。
“您就是松浦大人？请勿多礼，我虽与平手那厮不共戴天，但也未必就是尔等的朋友。”
而一身风尘仆仆的松浦孙五郎，虽然看似也十分委顿落魄，但好歹有件正儿八经的衣服，脚下的草鞋也编的很紧密细致。“山尖屋”的老板觉得这人应该是个低级的武士，或者哪个商屋的手代、番头之类，总而言之，就是能消费得起二十文“巨资”的上等人。
“你最好当真没有贪墨分毫。”香西长信毫不客气地扯开钱袋检查，嘴里还念叨着“也不知道怎么还会有人放心把钱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