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意弄人
河田复又立起身子，微微侧身，朝向汎秀作揖道：“请恕臣下逾矩。臣以为，此事乃是大殿有意为之。”
“以退为进。”
平手汎秀随手将账册扔到桌上，支起身子，靠在身后的墙壁上。
松井不解其意，神色丝毫未变，只是俯身领命。
“莫非……”河田惊呼出声，“然而……”
直到汎秀想起面前这位乃是有名的双性恋而乱了方阵之时，信长才坐回原位。
真不愧是战国数一数二的实用主义者。
“我所说的，正是九鬼家的熊野水军。熊野水军乃伊势湾的霸主，实力数倍于佐治水军。若能说得九鬼家来投，区区佐治，就无非是鸡肋而已了。”汎秀接着瞟向河田，“难道你以为，本家不足以领熊野水军投奔？”
“八分。”汎秀本想说有十分，不过话到嘴边，却觉得不宜说得太满。
“有几分把握？”
汎秀闻言微笑，继而缓缓抬头。
“原来大人还记得妾身……”宁宁脸上明显有些惊喜。
汎秀先前的淡然顿时消失大半。
河田长亲突然出声，打断了松井友闲慢条斯理的客套话，眼神亦是毫不避讳地直视后者，直到汎秀递来眼色，才稍稍躬身，以示尊重。
“殿下深谋远虑，臣等不及。”河田长亲随口诌出几句不要钱的马屁，却难免好奇之色。
“不过，我本来也没有奢望九鬼家会立即归附。只要他们释放足够的善意，佐治家就丝毫没有讨价还价的本钱。”
“臣下以为，丹羽殿纵横捭阖，泷川殿智计百出，皆可说服九鬼家相投。”丹羽长秀是织田家最出色的外交家自不用说，至于泷川——记得太阁的游戏里面，九鬼家就是他招过来的，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错误吧。
“听说你的侍女已经怀孕数月？”
……
“所以，只能派明白的人去说服对方了。”
汎秀半晌无语，忽而大笑几声。
尾张八郡，方圆不过百里，人口不到三十万，但纵横乡间的国人、僧众、商贾、海贼乃至一向宗等地方势力却有十余之数，都属在检地活动的受害者之列。这些诸势力无不经营多年，虽然弱小，关系却是错综复杂，要想完全理清，几无可能。但若不加以动手，却又交不了差。
视线停在汎秀胸口，渐渐凝聚起来。
汎秀瞟了河田一眼，随口妄言了一句。
“请殿下吩咐。”
松井却已经开始念佛经了。
能干的侍女……若是此时让织田家的人进入后院，目的自然是要标明主次之分。汎秀觉得信长有些小题大做，不过却实在不能拒绝。
汎秀端坐不语。
“臣以为松井殿所言，或许并不尽然啊！”
“只是，勿忘嫡房嗣子，才是武家继承的根本。”
信长来回踱步。
信长好整以暇地侧卧下来，旁若无人地将右手小指伸进耳洞，看不也看汎秀一眼。
只是心中的疑问，却不是那么容易消失的。织田家和熊野水军从来没有接触过，怎么能判断出对方一定是怀有善意呢？
河田长亲果然被这句话吓住，顿时一愣，原先想好的应答就说不出口了。
“殿下……那这检地之事，是否需要继续呢？”
“大殿如此待我，就不担心我生出异心么？”
一石二鸟，可惜太着痕迹。瞒不过有心人之眼。就算没有松井与河田二人，汎秀也能一眼洞彻。
“臣领命。”
从尾张越过伊势湾，就是伊势国和志摩国了。结合刚刚谈论的内容，答案不言自喻。
这种话，就当是不规则振动引起的杂音就好，汎秀道了声是，连吐槽的功夫都懒得做。历史上的织田信长虽然不是全无人性，但在感情和利益相悖时，却永远会选择后者。
不过今天，这两个智者，却显然败在了穿越者先知先觉的金手指上面。
“这正是大殿对于主公的器重啊……”
“哈！”信长冷哼一声，剑眉微扬，走向台来，上下打量着平手汎秀。
丰臣秀吉啊，并非我有意阻挡你的道路，实在是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
“有意为之，那大殿目的何在呢？”
“只是出使人选，以何者为宜？”
这份得罪人的活计，却不想落在了汎秀的身上。
织田信长的嗓音，一声比一声高。
“以静制动。”
河田犹不能平静。
在历史上，织田家实行检地，是十余年后的事情。将贯高制改为石高制，看似只是修改了丈量土地的单位，但实际却是藩主大名实行集权的手段，将一个势力的附庸关系全体现在具体数据当中，大大削弱了家臣建设独立王国，自行其是的可能性。另外，搜查被土豪地侍隐瞒不报的土地，亦是检地的内容之一。故而这份工作乃是极容易得罪人的活计。
“阿弥陀佛……”
分外严格，就是说尽量多得罪人？
也就是说，过不了几个月，信长又会找个由头，重新提拔重用——先示之以威，再施之以恩，既可解决佐治家求娶织田氏女的事项，又可顺便敲打风头正盛的某人。
织田信长的主意，正是要让汎秀主动立下过失，而后堂而皇之撤销先前的婚姻约定。信长原本并不缺乏女性亲属，只是这几年织田家发展迅猛，需要笼络的对象太多，他那几个妹子侄女，就显得不够用了。
回城的时候，路上就多了一个绿衣的女子，年龄气质和长相，都有些类似前田夫人阿松，汎秀也觉得有些眼熟。
“真是棘手啊！”
“甚左你不日就要远行，我就送一个能干的侍女，帮你照顾那房侧室吧？”
信长狐疑地盯了他一眼，随即又点了点头，他平素行事，但有五分把握就敢于一搏，更何况八分？
松井友闲闻言而笑，双手合十道：
两句话几乎同时响起，意思亦是极为接近。
松井恍如未闻，不以为意，只是缓缓反问：
而一旁的河田长亲，面色却难以淡定。他原先以为，自己比起面前这位殿下，只是出身不如罢了。但现在看来，平手汎秀，却并非他河田长亲可以看透的人物。
——正直的分界线——
“虽有九分为私，却也还有一分为公……”汎秀习惯了信长的说话风格，是以毫不做作地刷起贫嘴。
“那……二位以为，我该如何应对呢！”
“深谋不敢当，远虑二字却可愧领。”汎秀随手抓起身前的折扇，又在手中合拢，“倒也算不上太远，只不过越过伊势湾而已。”
“不贪功绩，固然是不错，可是……”信长突然神秘地笑了笑，“我并不明白，为何九鬼嘉隆定会投奔本家。既然我不明白，丹羽、泷川就更不会明白。”
“据闻，大殿有意与佐治水军皆为姻亲。”
“对了。”
增田长盛虽然才能出众，但在尾张地界交游甚广，牵连太多，尚不能被汎秀视为心腹。
“一向淡漠名利的平手汎秀，为了女子而殚精竭虑，作为兄长，还真是甚为欣慰啊。”
一阵沉默。
信长的视线，又像是不经意般飘过来。
“妾身名叫宁宁，以前曾有幸在清州瞻仰过平手大人的威仪。”
“臣惶恐……”
“那此事，便姑且信你吧——不过甚左此来，似乎并非出自公心啊！”
“令尊可是本家弓兵组头浅野长晟？”
“当然。”汎秀毫不犹豫地答道，“不仅要继续，还要分外严格！”
“食色性也，何罪之有？我似你这般年级，已纳入一妻三妾，夜夜笙歌，日无二女不欢……”
眼看汎秀闭上双目，河田长亲也不敢再提问。
汎秀笑而起身，打开折扇，径自出门。
“那……依河田殿之意呢？”
要说松井和河田的区别，就在于前者已年过而立，历经沧桑；而后者却是未及弱冠，少年意气。
其次丸目长惠，虽然阅历颇丰，但终究缺乏资质，不能独挡一面。服部兄弟、毛利新助，更只是鹰犬爪牙之辈。
即使他问出来，汎秀也不可能告诉他，在原来的历史上，九鬼嘉隆主动投奔了织田信长。
松井友闲却突然开口了：
……
以前在清州？那么是织田犬身边的人吧。至于宁宁这个名字……
平手汎秀也好不推托，就此接受下来，前面那一番推让，倒好象变成欲擒故纵的手段一般。
“这次，恐怕二位是要输给我了。”
“志摩国？熊野水军？九鬼嘉隆？”
松井念了一句佛偈，徐徐道来，“神兵利器，岂容久居椟中，一时藏于暗室，韬晦而已。”
“臣下不敢，只是……”
经过数月观察，松井友闲与河田长亲，的确是手下仅有的两个有远见的文化人，可堪一用。另外前者出身商贾，后者来自外藩，没有复杂的人事羁绊，任用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