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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浅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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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泛秀心下一紧,面作疑惑状:

    “是在下的幼|女,唤作阿菊,自出世以来,身体就甚是孱弱,是故每月都虎前往近江敏满寺还愿……”

    “赤尾殿高见,在下亦是深以为然。六角义贤已然年老,斋藤义龙身患绝症,而他们的子嗣,却都是无能之辈,数年之后,东海与近江,必是织田与浅井的天下。”

    “噢……在下是为了替小女还愿,才顺路叨扰平手殿了。”

    “可惜浅井氏门内,并非人人都有这样的见识。”

    不过话说回来,浅井贤政自己本就打定心思联合织田对抗六角,真正需要注意的倒是海北纲亲和赤尾清纲那批态度尚未可知的重臣。

    “六角家近年来不尊幕府,屡次擅动刀兵,甚至还……”

    两厢坐定,安养寺经世迫不及待地念出开场白:

    泛秀不知该如何回应。昨天见到的安养寺经世乃是名副其实的外交僧,一言一语都要深思熟虑,而这位赤尾清纲,却也太过率直了。

    老僧恍若未闻,仍是盯着泛秀,随后突然伏身下去,对着泛秀施礼:

    “大师,不知小女……”

    说到幼|女的时候,赤尾清纲不禁露出黯然之色。

    大厅里的两个侍女连忙向泛秀施礼,还来得及未回话,门口就突然出现来客的身影。

    “力不能敌,无奈之下,唯有屈身事贼,的确是本家之耻。”安养寺如此说着,脸上也显出复杂的神情,“不过,鄙上已经下定决心……”

    “这个……”赤尾面色疑虑。

    尚未有所反应,赤尾又说道:

    片刻之后,又说道:

    蓝衫的中年武士,身材颀长魁梧,动作却十分小心。

    “正是如此。阿菊小姐将来的缘法,当时来自东方。”

    ……

    “然而赤尾殿不是一早就来到佐和山了吗,相较之下,实在是……”

    “怜子如何不丈夫,赤尾殿实乃真性情。”泛秀复又恭维了一句,才起身正色。

    如此,终于要进入正题了么?

    老和尚突然问了一句。

    于是宾主尽欢,相谈甚晏。傍晚时分,又被邀请至夜宴,直至午夜。期间不免斛觞交错。

    “狩猎这种事情,都是他们年轻人的事情。若是平手殿有雅兴的话,不妨陪老夫到敏满寺一游吧。”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大师所言,在下定会谨记于心。”

    “然而,浅井与六角是姻亲的关系啊……”

    “本家的匡扶之心,从未动摇,对于犯上作乱的逆贼,绝无妥协之理。”

    赤尾不免哑然失笑。

    “是啊!”安养寺也煞有介事地感慨了一声,“心怀叵测的豪强,又岂止斋藤一家呢?甚至连百年名门,幕府石柱,亦深怀异心。”

    “那么……”泛秀低吟两声,“不如就如此约定吧,倘若三年之内,织田不能应付今川在东线的侵扰,今日之事,就当做不存在吧。”

    ……

    进门之后,只等了半刻钟的时间,老僧挣开了双眼,默念了一句佛偈。

    既然是赤尾清纲的女儿到此还愿,自然是要专门划出一块区域,由寺中的高僧诵经祈福。

    泛秀微微颔首。

    赤尾清纲不置可否,伸手请泛秀入内。如此宝相庄严的位置,侍女和家臣自然是要留在外面较为合适。

    以泛秀再后世的记忆,浅井贤政最终舍弃了贤字,改名。

    “沉迷风雅,对与武家并非幸事。况且今川已经近十年未有大战,继承人的气量,恐怕无法得到足够的锻炼。”

    沉默片刻之后,突然听到婴儿的哭声,原来是赤尾清纲的女儿醒来了。

    “弓马之道本就是武家之本,狩猎亦不能只算是娱乐啊。”

    “阁下尚属壮年,何足言老呢?”

    殿外是三四十个僧侣齐声颂经,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和尚独坐在殿中的位置,身边还有一座篮床,想必就是赤尾清纲的女儿了,半天也不见响动,大概是熟睡了。

    “平手殿大人高义,令人自惭形秽。”安养寺作恍然状,点了点头,“倘若天下武家皆如平手殿所言,何愁乱世不平呢?”

    甫一出言,就是如此直接。

    “平手殿的确高见,然而猜度之言,恐怕无法服众啊。”

    到来之前,已经探听清楚,浅井贤政最亲近的三人,就是远藤直经,安养寺经世,浅井玄番亮。远藤担任军事指挥的任务,浅井玄番负责内政,安养寺则是外交方面的重臣。

    六角与斋藤联合?

    “可惜,当今却是逆贼当道,如美浓斋藤之类……实在令吾辈有心无力。”

    “尾张守(织田信长)远在东海,却心念浅井家,实在令人感佩不已。”

    该说他来得太早,还是自己起得太晚呢?

    正事说完之后,就开始谈及余事。

    “备前大人真乃忠义之士。”

    扶着婴儿,让她坐在自己左手上,右手环住她的肩膀,在背上轻轻拍着。

    “安养寺大人何须如此客气呢?”泛秀轻轻一笑,随即直起身,面色肃然,义正言辞,“武家门第皆是尽忠于朝廷和幕府,为天下大义而战,虽然相隔千里,操守却是无二,本家亦不过是恪守其职,又何足谬赞呢?”

    这份说辞,可真是担当不起……

    “公子是被佐和山城的大人叫去游猎了。”一人答道。

    “平手殿既然有如此的气量,那么本家自然无话可说。”

    只在一两年前,浅井还屈服于六角,浅井贤政名字中的“贤”字,正是六角义贤所赐,他的正室夫人,也是六角家老平井定武的女儿。

    泛秀欠身回礼,再抬起头,赤尾清纲眼中已有些犹疑之色。

    老僧轻轻摇摇头,双手合十,闭目抚起念珠。

    这一天……似乎是要见海北纲亲和赤尾清纲啊。

    “如何?”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时代的男人,而且是武家出身,带孩子的事情,是跟他们毫无关系的。

    下定决心?是决心与六角决裂,还是决心遣送回自己的妻子呢?

    “噢?老夫年已过不惑,的确是虚长几岁,纵使是倚老卖老,也算是有些资本吧!”

    ……

    “这位游历的大人,或许正是赤尾殿下的契机。”

    “新兵卫呢?”赤尾清纲问道。他口中的新兵卫,正是其子赤尾新兵卫清冬。

    赤尾亦随之一笑:“近江的湖景别有风趣,平手殿想来不会虚度此行。”

    虽然答非所问,但至少是有意义的内容。

    敏满寺地处佐和山城东,是北近江最大的庙宇之一,除了侍奉神佛之外,也时常接待四下的职人。

    方才与浅井贤政一席交涉,基本确定了浅井协助织田攻略斋藤的立场,如今需要谈的,就是浅井家宿敌六角的事情,轮到织田做出承诺了。

    大内,今川,朝仓,乃是战国时代最具风雅,与公家关系最接近的三家大名,也都曾经是兴盛一时的豪强。然而眼下,大内已然衰灭,今川的变故也在年内,至于朝仓,也不过只有十数年了。

    “让我来吧。”

    尾张相对于近江而言,自然是东方了。

    赤尾家这种门第,也没秉持家风的说法,况且只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女婴……

    如果只是担心这个,那倒是不妨事。

    赤尾清纲乃是浅井家最具人望的重臣,言语之中,虽然算不上风雅,却自由一番亲和近人的气质。

    “赤尾殿的意思是……”

    “这位大人可是来自东方?”

    “果然是物以类聚。”

    “南近江六角家……”安养寺只说了几个字,就停下来,径直看着泛秀。

    “不知大师看到了什么呢?”

    “六角氏素来与浅井不睦,斋藤亦是织田宿敌,所谓远交近攻,两家联手,正是理所当然之事。”

    赤尾清纲抚须一笑。

    泛秀正要开口,准备将与安养寺经世所说的内容再复述一边,赤尾清纲却先开口了。

    接下来,平手泛秀被安置了佐和山的山腰,一处僻静的宅院之中。负责接待的,是浅井贤政的另一个家臣,安养寺经世。而浅井贤政则是借故走开。毕竟他是堂堂浅井少主,需要顾及礼数。

    正在腹诽之时,突然觉得一道目光传来。

    “令嫒……”

    整夜下来,纵然是强打精神,最终也并无太大的收获。

    “这位是来此游历的客人。”赤尾清纲似乎并不想公布泛秀的身份。

    出门之时,赤尾清纲身边有五六名侍卫,于是泛秀也带上了丸目长惠和河田长亲。

    泛秀忍不住上前接过赤尾手上的女童。

    赤尾略有些意动,随即摇头:

    “赤尾殿春秋正盛,当是建功立业之年。”泛秀自嘲道,“至少不会像我等懵懂少年,贪恋春宵,至于耽误了晨间……”

    “令千金的命数,是有惊而无险。历经三劫之后,福缘将至,泽被天下,荫及后人。”

    自上洛以来,就未得闲憩,早已疲惫不堪,于是带着满腹心思,沉沉睡去,至于浅井家特意派过来服饰的美貌侍女,暂时是无暇理会了。

    泛秀轻笑一声:“东海第一弓取,但却深埋隐患。”

    泛秀暗中试探远藤的口风,却只觉得对方心思缜密,并非言语所能打动。

    赤尾清纲急不可耐,走上前去。

    赤尾连忙走上前,抱起女儿。

    未几,啼声止下,女婴睁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面前的人。

    “那么如今,只是第一次劫难了?”

    这对尾张倒真不是好消息。

    果然如此。

    安养寺经世抛出这个信息,也就是暗示说:剿灭六角并非只是浅井的事,也与织田的利益息息相关。

    所谓的缘法,就是指的平手泛秀?

    “那么殿下的意思是……”

    这句话无头无尾,泛秀疑惑之余,却也不敢全然不顾。六合之外,存而不论,鬼神之说,焉知信邪?

    赤尾不禁瞠目,盯着泛秀扫了几眼,不可思议地摇摇头,叹了一声。

    需要应付的仍是浅井贤政的家臣,言语之中,明显可以看出,安养寺经世最热衷于与织田结盟,浅井玄番态度是中立,远藤直经却有所疑虑。

    “来自之前,已经见过了少主。在下……一向是赞成与织田结盟的。”

    “春眠难晓,又岂是平手殿一人呢?”

    “噢?愿平手殿赐教。”

    “在下的确就是如此华而不实之辈,军政一无所长,也只能唬唬人了!”

    赤尾清纲手足无措,抬头想招唤侍女进来,又看了看老和尚,只觉得不妥。

    和尚倒还未觉出什么,泛秀却几乎忍不住笑了出来。

    “海北大人,就未必赞成此举。”赤尾抬头说道,“毕竟东海还有今川家与贵家为敌……倘若贵家并无确实的承诺,恐怕在下也很难说服海北大人啊。”

    泛秀微有些惊诧。

    泛秀知道后世的历史,织田与六角之间必有一战,是以也毫无忌讳,空口许诺,安养寺经世却以为织田信长的授意,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赤尾忍不住问道。

    这个抱着女儿的动作,实在是滑稽,赤尾清纲平伸出双臂,分别握住婴儿的头和小腿,像是抱着箱子一样。

    赤尾清纲皱了皱眉,对着泛秀尴尬地笑了笑:“这个不成器的逆子,整日只知道嬉戏玩乐……”

    “备前大人,不是邀请阁下狩猎吗?”

    尴尬了一瞬,立即调整姿容,端坐到赤尾清纲的对面,同时屏退了那两个侍女。

    还不到二十岁,就已经不被当作年轻人了么?泛秀如此想着,面上却还是微笑:“那就有劳赤尾殿带路了。”

    这样的人物,倒也算是别具特色了。

    “果真有此事?”

    “据闻,六角还勾结了逆贼斋藤义龙……”

    “贫僧恳请施主日后善待佛门。”

    一席举动,令赤尾清纲和平手泛秀各怀心思,一下居然静了下来。

    来者轻巧地进门,道明来意。

    泛秀如此想着,起身整理衣物,推门而出。

    这么快就进入正题呢?

    泛秀谦虚了两声,继而叹息:

    抬头看去,只觉得那老僧的眼色纯明通透,毫无浊色,不由自主就令人收起几分轻视的心思。

    婴儿手脚吃痛,哭声越发响亮了。

    “吉人自有天相。”泛秀出言抚慰到。

    一直安定沉着的高僧也面露难色,伸手从赤尾手里接过孩子,不过情况并无丝毫改变。

    行至寺中,由僧人引到一处偏殿,顿时传来一阵念诵声音。随即有两名侍女迎出来。

    “平手殿,老夫赤尾清纲。”

    “家臣亦具有如此的气量,那尾张守大人又是如何风采呢?织田的崛起,果然并非偶然。”

    泛秀听着二人的对答,只觉得有些好笑。这个所谓的高僧,说起话来怎么却像是街头骗人的神棍一般。

    “谢君吉言。”赤尾轻叹了一声,随即又转而笑容满面,“露此儿女姿态,真是令平手殿见笑了。”

    有了这句话在,浅井家等于是全无风险,然而以今川家的实力,区区织田可能在三年之内占据优势么?

    泛秀随口恭维了一句,安养寺亦欠身回礼。

    “君不见昔日大内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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