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巧合
醒来的时候，只听着外面一阵吵闹。
呆了片刻之后，泷川一益突然面色肃然，朝汎秀大声喊道：
“是因为在下出言讥讽……”
“你与泷川殿有何旧怨么？”
一益进门之后，一言不发，伏身与汎秀施了大礼。
“甚左……虽说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乃是古仁人之风，然而约束下臣，不可轻忽啊！”
后半夜的时候，终于见到了人影。
秀安的左腿中了一支箭矢，不知深浅如何，虽然已经包扎过，但血流依然不住淌出，再看他的脸色，霍然是苍白一片。
看这情形，莫非是伤了大动脉？
“回禀大人，服部殿是被我的弓箭所伤。”
正待出门，却只见增田长盛匆匆窜了进来。
那么此事最好尽量压下来。织田信长严禁家臣私斗，若事情传出去，恐怕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各打五十大板，还会无端开罪泷川家。
“你又是为何射他？”
汎秀立即驱马上前。
这样的话，只是名义上处罚了秀安一人，对于服部兄弟来说，总领并没有减少。
一阵嗫嚅之后，庆次突然猛抬起头。
“言尽于此，在下告辞了！”
汎秀本来就没什么打猎的兴致，于是干脆领命回城去。
天黑入夜，汎秀觉出一点不安，小平太也是忧心忡忡，于是走出帐子。
随即拂袖离去。
汎秀思索了片刻，决定问询那个少年。
“你还叫他‘泷川殿’？”前田神色相当不满，“他的人可是把你的人打伤了！要报仇的话，尽管找我……”
可想而知，他一定是要让别人知道“泷川与平手不睦”的消息了。
“在下管教不严，放纵小辈，请平手殿见谅！”
庆次脸色一黯。
汎秀还要再说几句，却只见松井友闲也进了门来。
荒野之中，贸然寻找也是徒费时间，于是只骑着马，擎着火把，在猎场附近，缓缓扩大搜索范围。
后者一脸的歉意：“正要找你说呢，没办法啊……那么多人看见的，殿下问起来也只能直说了……不过是泷川家那小子动的手，你干嘛要替他瞒下来？”
“他是如何受伤的？”
“六合之外，存而不论，又左还是慎言吧！”
“殿下，是泷川殿登门谢罪来了……”
泷川出身近江，不常与本地人交际，而又颇受信长重用，据说还兼任着监视领内武士言行的“目付”工作，被人嫉恨也是理所当然，不过前田利家这个愣头青……
“只有一面之缘。”
于是起身出门，却正好看到前田利家走过来，遂与之同行。
真是个愣头青……行事莽撞，但还算是机灵，而且颇有担当。这倒是与后世传说中的倾奇者十分符合。
“若非舍弟徒作意气之争，殿下也不会……”
说话的同时，脸上竭力做出惶恐和真诚的表情。
尽量大事化小，不要惹起事端——这些潜台词，就只能蕴含在眼神之中了。
小平太面色一惊，连忙动手将小藤太扶上马。汎秀纵然有些顾虑，也只能先以人命为重了。
“不过倘若毫无处罚，却也太不成体统……”汎秀慢条斯理地说道，而服部兄弟的神色尽皆为之一紧。
“这倒没有，毕竟是个小孩子嘛！”前田摇摇头，继而脸上又浮现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不过倒是把泷川一益叫过去骂了一顿，可真够惨的！”
整晚上只睡了一个时辰，接着与泷川一益作了一番小心翼翼地交谈，隐隐还有些头疼，不过天已经亮了，又不是在自己家里，还是不要贪恋枕席，出去吹吹晨风吧。
而泷川家这边……
首先是让小平太带着弟弟回城，安心疗伤。
“全凭殿下处置。”还是春安先反应过来，伏身答话。秀安也连忙表示服从命令，面色却只是茫然。
汎秀随口问了一句。
汎秀无奈，也只能以同样的礼节回复过去。
侍立一旁的小平太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却不开口。
“殿下……”春安不禁愣住。
“族兄，乃是殁于安详之役，彼时在下年不过十二三岁，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教导后辈……”
其实不用解释，也完全可以想到当时的情形。小藤太估计是技不如人，而庆次偏偏是个毒舌……
汎秀敛住神色，面容肃然。
不到半刻钟，泷川话锋一转，说起许多名将因受主君猜疑而死在自己人手下，实乃最大悲剧，平手心领神会，亦随之唏嘘。
汎秀原来心下忐忑，听了这句讽刺，才找到门道，稍稍放宽了心。于是反而微笑，对着那个壮汉欠了欠身：
“诶……总算是收工了，接下来我要去补觉，然后叫内藏助出来换班……”前田的嘴一旦打开，就再也难合上去，“好好的打猎机会我却要看门，老天真是不公平……”
汎秀轻叹了声，不住摇头。
是何人喧哗？
“是！”
话音未落，庆次已然伏倒在地上，长跪不起。
“那也够了。你先带着这个孩子去泷川家，日后我再登门造访。”
至于门外的侍卫们，就只能去找正在值夜的前田利家，拜托他约束部下，不要乱嚼舌根了。然而收效，却难以期待。
庆次吞吞吐吐，声音愈发低了。
“赐下的字，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那二十贯的俸禄，就暂且替你记下，何时立功获赏，再归于名下……这二十贯就先让小平太代领吧！”
值夜的侍卫依旧是前田利家的手下，只打了声招呼，就放任汎秀自由出门。
原来想要把毛利新助引为直臣的想法，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
“你为何要射他的胁差？若是再偏一两寸，我绝不会放过……”小平太终于忍不住吼了一声，只收出了最尖锐的词汇。
此时已是下半夜，待身边的人走开，汎秀才躺在帐子的布席上。片刻之后，就沉沉睡去。
……
这是怎么回事情？
一听这话，就知道是佐佐成政了。他先是笑着出门，见到汎秀，表情为之一滞。
信长又找了汎秀盘问此事，不过毕竟是受害者一方，虽然也挨了几句斥责，却也远未到破口大骂的程度，最后下了命令，平手汎秀禁足一月，回领地反省，泷川一益则是三个月，未经征召不许出门。不过两人的知行，倒是都没有削减。
汎秀苦笑两下，摇了摇头。
“殿下啊，刚刚听到志贺城那里的消息，久秀殿，似乎向泷川家派了使者，想要收继彼家的庆次郎为义子，继承家业……”
那两个医官匆忙许久，才止住了血，说是并无大碍，然而箭矢入肉太深，不能立即拔出，必须尽快转移到城中。
“竟是烈士遗孤？”
“仁右卫门！”汎秀唤来增田长盛，“你也是近江人氏，想来应该是认识泷川殿的吧？”
那个自称庆次郎的少年，背着一个比他自己还要略微高大一点的男子，艰难地向营帐的方向走过来。
“泷川一门忠烈无数，当真令人钦佩。”
支起身子，抬头一看，天色却还未完全敞亮，只像是黎明的样子。
登门谢罪？
“实在当不起平手殿谬赞，遥想当年……”
“在下……是瞄准服部殿腰上的胁差……只是不巧射偏……”
“此事与泷川家绝无关系，在下愿切腹谢罪！”
汎秀只能笑笑，答非所问：“殿下没有把那个小子怎么样吧？”
“殿……”春安重又伏下身，不知说什么好。
靠近一看，庆次郎背上的人，俨然正是服部小藤太秀安。
尾美平原上面，极少出现大面积的山林，豺狼虎豹之类的猛兽更是难得一见，故而秋狩只带出了两名医师，而且是在信长的帐子里。
小藤太虽然有些毛躁，但小平太的能力和忠心都是令人满意的，即使不考虑桶狭间的功绩，这样的家臣也是值得收心的。
两三句话的功夫，就走到了另一所军帐旁边。
“亲卫里面基本都知道了，殿下亲自把泷川一益叫到帐子里训斥，怎么瞒得住人呢？”前田也插了句话。
汎秀不答，只看着春安。
泷川一益这才抬起头，叹了口气，面上满是悔恨之色。
“这孽畜尚未元服，就如此荒唐，射伤了大人麾下的大将，倘若不加惩戒，必成祸害。”这次开口的是泷川一益身后的壮汉，语调着重地落在“尚未元服”和“大将”两个词上，与其说是致歉，不如说是讥讽的意思更足一些。
汎秀也适当表示出一点惊讶和沉痛。
所幸这位殿下今夜兴致盎然，午夜之后，还在与小姓对弈将棋，才总算免去了叫醒他的麻烦。汎秀只说了家臣“误伤”，弈战正酣的信长也没有在意，挥手就令医师前往。
说话之间，却见两人出现增田身后，打头的正是泷川一益。
“岂敢当泷川殿如此大礼？”
“这个孩子的确有些资质，只是缺乏名师教导。想起来，真是对不起仙去的族兄啊！”
友闲去了田间视察秋收，只剩服部兄弟在家里。秀安本来还在养伤，见了汎秀回城，却是立即伏跪在地，而春安，也随之跪倒。
“庆次郎天生神力，尚未元服就有如此神勇，他日必能成为勇冠三军的名将。至于少年意气之争，实不足挂齿。”
“年轻人斗气而已，又不是他一人之过，况且我不是什么都没损失吗？禁足一月，就当时休息好了！”
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泷川和平手已经离题万里，不断缅怀着历朝历代的忠臣良将。直令一益身后那壮汉目瞪口呆，百思不解。
然后出言安抚那两位医官，向每人手里塞了一两白银。
“你也听说了？流传得这么快？”汎秀微微皱眉。
庆次郎愣了片刻，也跟了上来。
荒郊之中，突然多出了数百人，其中还有数十个热情过剩的青年，故而猎物和场地，都显得不太足够。
“舍弟不肖，请殿下收回他的知行吧和赐字吧！”
汎秀只觉得脑子顿时短路。
无意在这里争胜负的人，也是乐得自在。汎秀带着两个家臣，总计射出的弓箭不到四十支，猎下几只山鸡和野兔，就收工回帐。而与庆次比赛打猎的秀安，却一直不见踪迹。
眼见小藤太既然无大碍，汎秀也没有多少怒气。
汎秀瞟了他一眼，小平太才低头欠身，面色犹自愤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