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仁政的代价
不过今天……
“老爷啊……”听到不是恶鬼，农人们脸色为之一缓，那个胆大的继续接话，“这正月时分的，医师都回了家探亲……”
“小人还有一家人要养活，要是不能下地的话……”
茶事之中盛放茶粉的器皿叫做茶入，肩冲则是茶入的一种，因为上方有两个对称的突起部位，形状类似男子肩膀而得名。此时日本尚处于室町末期，本土所产的茶入质量较为低劣，很少在茶人间流传。而从中国购入的“唐物茶入”，则是令风雅之士趋之若鹜的高档品。上好的唐物肩冲，价值起码是两三百贯，而其中的极品，甚至可以卖出数千贯的高价。高丽茶碗的价值不如唐物，但十二只加起来的价格也在百贯上下，而且分别绘有十二生肖图案的一整套茶碗，也是颇具收藏价值的。
回到冲村的时候，增田长盛已经组织起民夫开始伐木修缮土砦，暂时是不能住在里面的。汎秀找到了自己隐居练枪的地方，先将来人安置下来。四个负责运送的下人告辞，而合子则留了下来。
走近过去，被抬着的那人面呈绛紫色，不住地干咳，口鼻里呼不出气来，发出呼哧的哮鸣声。后面的妇人红着眼睛，两个孩子只知跟着走路，似是被吓呆了。
交待清楚之后，汎秀转身向回走去，还未回到家中，却只听得身后一阵哭喊。
“下臣服部小藤太秀安，多谢殿下赐字！”
“那么也不宜厚此薄彼，在孩童成年以前，就一并免去一半田税吧！”
“现在可以说你的事情了。”
合子又指挥众人给他灌下温水，扶着病人躺在火炉边上。
……
“另外，既然有了田产，在书状上就该有个正式的名字，不能只使用通字……我记得小平太的名前是叫做‘春安’是吧？”
“以后不要让他太劳累，也不能受寒，多吃些糖水，梨，红枣和白果……”合子对着妇人如此交待下去，对方千恩万谢。
合子跑过来问汎秀前来何事，后者将大半事实告之于她，却只隐瞒住那两百贯礼金的事情。
“……谢大人。”
“遵命，大人！”
同样是大米，萝卜，黄瓜这些食材，调料也只有食盐，味噌和酱油，但味道，却是天差地别。
转过身子，只见到几个农夫抬着人跑过来，后面跟着一个妇人和两个幼童。
“明明是哮喘病，怎么说成是恶鬼缠身？”汎秀皱眉，虽然知道病症，却不知该如何急救，“可曾请了医师？”
刚刚用完膳，却只见增田长盛急匆匆地冲进门来，似是有什么急事。
“若是每人每日二十文的酬金，想必能在五十日之内完成。”
片刻之后患者醒了过来，妇人与他细说了始末。病人连忙上前，朝着汎秀与合子拜了几拜，脸上却先喜后忧。
汎秀不自居多吃了两碗饭。服部兄弟不知道汎秀与合子的关系，又不敢问，却是憋屈得厉害。
“小平太虚岁已经二十了，可以开始考虑成家立业的事情了啊。”
合子的眼光半是惊讶半是仰慕，盯了汎秀片刻，突然又脸红着移开。
“分次普请！”四个字脱口而出。
“那么，到时候你再到我这里来领取款项吧。”心下终究有了芥蒂，经济大权，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上更好。
“佐渡大人真是好人有好报啊。”
“修城的事情如何了？”未等他开口，汎秀反而先问。
合子声音轻柔，农夫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愣在原地。
“我该做些什么？”汎秀问道。
汎秀沉默了一会儿，起身拿起太刀。
“大人，救命啊！”
“已经安排妥当了，民夫的进度果然快了许多。大人……”
又是一番歌功颂德，自不消说。
“大人的意思是……”
一番话斩钉截铁，增田也只好不再说下去。
“大人……请您把病人扶起来，锤他的背部吧。”合子抬头，手上的动作不停。
汎秀不置可否，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词汇。
木桩和土石四处散乱，二十几个民夫，持着参差不齐的工具，一边工作一边说笑，不断传来噪声。
前世玩太阁的时候，每次都会把筑城技能修满，三千贯加二十天就能解决问题，不想实际操作却如此麻烦……对了，太阁五里面那个大幅提高补修效果的卡片叫什么？
“如此，就用我的秀字，和服部家的安字，取名秀安吧。”
“回大人的话，今天才满九岁。”
合子点了点头，从一旁的下人手中接过马缰，翻身而上。
农人们放松了心，脸上现出喜色来。
唯一的遗憾，就是三十郎手下没有什么适当的人选可以派遣过去，与汎秀同行。
“噢？”汎秀扬了扬眉头，“为什么这么问？”
“你知道该如何救治？”
“夫人，您真是活菩萨呀！”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几人纷纷对着合子跪倒参拜。
“那要支付多少呢？”汎秀随口问道。
“合子……小姐，你会骑马吗？”汎秀先开口问了一句。
“你的长子几岁了？”
“先要准备热水，生起柴火……”
……
“你带我去看看！”
汎秀心里只觉得哭笑不得。
刚刚平静下来的小藤太，脸上又是一阵红光。
“贿赂”既然已经收到，那么交易的细节也需要详谈。最终汎秀开出的价码，是织田家武具专卖的御商地位，以及在清州、津岛、热田三个镇子开设土仓的权力。
汎秀若有所思，瞟了一眼那两个孩童。
“是。”增田连忙放下碗，“听说大人免去了一家农户一半的田税？”
出现在眼前的场景，与后世的建筑工地并无二致，只不过规模要小上很多。
“从亲戚家里回来，就突然这样了。老爷，您看这是不是恶鬼缠了身，怎么呼不出气来？”有个胆子大的人轻声问道。
“因为原来这里由佐渡大人……”农人小心地看着汎秀的表情，突然不敢说了。
服部秀安大声地喊着，伏倒在地。
良久，病人吐出一摊水渍，口中呼出气来。
“噢？”汎秀皱眉，修一个小小的土城需要那么长时间？
这样的话，今天玉越三十郎献出的礼物，价值至少在五百贯以上。看来世代经商累积起来的家底，还真是不可小觑。
讨取林通具的这一点名气，还不至于传遍列国吧！况且服部兄弟一个武艺高超，另一个擅长忍术，有他们在身边，也足以保证安全。汎秀如是想。
看来林秀贞在领内的人望相当不错啊。汎秀心下思索，面上只淡淡地说到：“上总大人（信长）把佐渡转封到那古野城了。”
“大人，若是支付一定酬金，想必定能加快速度。”增田长盛试探着提议。
农夫们又抬起病人，跟着汎秀进了那间屋敷。
数年来独身惯了，除了下馆子之外，多半是自己随意煮些东西，武家出身的男子自然不会擅长厨艺，所以味道自然可以想象。
“大人，臣下刚刚检查了修缮木砦的情况，倘若如此下去，恐怕难以在春耕之前完成啊！”
不知是谁看见领主走近，连忙提醒周围的人，片刻之后，土垣上就安静下来。民夫的行动一下利索了许多，无论是抡大锤还是扶木桩，都使出了浑身的力气。
“先父以前就是患了此症。”
而比汎秀还要年幼几岁的小藤太，则是完全抑制不住激动之情。
有胆大的人见汎秀平和，凑上前问话。
“是！”
“如此……直到他十四岁之前，你家的田税，就免去一半了。”汎秀温言道。
“合子啊，经营商家，可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呢……”三十郎犹自不放心。
“这是哮喘病！”合子惊呼了一声，“一定是受了寒……”却不敢继续说下去，只看了汎秀一眼。
“家父病重的时候，酒屋一直都是由我经营的。”合子如此回应。
服部兄弟齐声恭维汎秀的仁德。
“多谢大人……”
“那么小藤太呢？”
合子上前，揉按这病人双臂和胸口上的几个穴位。
听了这话，众人脸色一变，妇人又是大哭。
“大人高明啊！”增田眼前一亮，“这样总共只需要二十贯支出，而完成的速度想必会更快……”
汎秀随口问道。
合子主动跑到了厨房，汎秀也没有问，仿佛是心照不宣。
救活了人又收拢了民心，汎秀心下自然暗喜，却懒得跟这群农人解释。
“那么就如此决定吧，的确是需要有人负责居中联系的。”最终拍板的仍旧是汎秀。
“没长耳朵吗？”汎秀冲着他们吼了一声，“快去准备！后院就有柴火和炉灶！”
“老爷啊，您是佐渡大人（林秀贞）的子侄吧？”
汎秀点了点头，没有回话，继续往前走去。
汎秀从礼金中取出黄金，令小平太去换成铜钱，又让小藤太把借来的马还到比良城。刚准备处理玉越屋的事，增田长盛却匆匆进门。
增田领命，转身出门，汎秀走在后面，径直向土垣走去。
少顷，服部兄弟也从领地返回。
“上总大人真是明君啊。”
“殿下身边也需要人手，是以即刻就返回了。”
汎秀面色如常，挥了挥手：“领主的职责就是让人民安居乐业，如何忍心盘剥病夫？此事无需再议了！”
“那古野的人有福了。”
“以大人今日的武名，独自前往三河，实在不妥当啊！”
汎秀不置可否，轻轻点了点头。
次日清晨，玉越派遣四个下人，担着茶具和具足，跟随汎秀前往冲村的封地。货物都用包裹卷起来放在马上，再盖上一层布，就与行商无异了。
将行之时，三十郎又对汎秀劝到：
且不说人命关天，就冲着笼络领民的需要，也不能让此人就此断气。
“很好。吃过饭了吗？坐下来先吃些东西吧！”
“确有此事。”汎秀点点头。
“还有十几人是在伐木。”
这就是仁政的代价啊……
“离开津岛的时候，完全想不到有朝一日会成为受人尊敬的武士，殿下的恩情，真是无以为报！”
“佐渡大人不会被罚了吧？”妇人问了一句，担忧之色溢于言表。其余的人，也都是十分关心的样子。
“噢……”
“让我跟随平手大人前往吧！”她向着汎秀屈身施礼，“无论如何也需要一个认识的人作为联系人啊！”
“这……”增田脸色极其难看，都快要哭了出来，“这样的话，每年田税就少了一成半啊！”
待到夜深人静，独处在卧室，汎秀才重重叹了一声。
“是。”
或许是因为有了领地的缘由，年近弱冠的小平太，言语愈发显得沉稳起来。
两个男人同时愣了一下。
每人每日二十文，五十日，那就是四十贯的支出。
一阵杂七杂八的呼唤声过后，农夫急忙跑进后院里。
“先抬到屋子里去，我即刻骑马到镇上去找医师。”汎秀如此下了决定。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是。安字乃是本家通字。”
两刻钟之后，热气腾腾地饭菜端了上来。
……
汎秀笑而不语。
玉越三十郎唤来下人，吩咐下去，不消一刻钟，价值两百贯文的黄金（重约19公斤）和十副崭新的具足就已经出现在汎秀面前，而献给信长的茶具，也在一个时辰之后送了上来。
“那现在该如何？”
十六七家？汎秀心下一紧，这个时代的卫生条件……还真是差劲啊。
谈妥之后，时已入夜，就在玉越屋留宿。
增田解释道。
“此物名曰唐物筑紫肩冲，乃是多年前得自九州行商之手。另有绘制十二生肖的高丽茶碗一套，亦是献于上总大人的。”
……
“大人……”一直等在里面的合子迎了出来，先是与汎秀见礼，接着就见到病人。
“大人……”增田无奈地看着汎秀，“村里与那一户情况一样的，还有十六七家，都是男丁患了病，只剩下老弱妇孺……”
“先父仙去之时小藤太尚未元服，是以……”
一阵低声的议论。
这时候，合子突然从里间走了出来，穿上了束着腰腿和领袖的衣服。
汎秀依言而行。
服部兄弟返回，接着农人千恩万谢散去。看天色，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
“只用了一天功夫就回来了？那两块地如何？”
汎秀与三十郎对视了一眼。
“按照现在的进度，需要三个月左右才能完成，然而现在已经是一月下旬，春耕最迟三月就要开始……再者，倘若征召民夫的时日太长，即使免除兵役，领民仍旧会心生不满……”
“我不是……夫人……”合子涨红了脸，轻声的辩白却遮掩在声潮当中，只能把用求助的眼神投向汎秀。
“仁右卫门！”汎秀拍了拍增田长盛的肩膀，“你去把修缮的工作分为四个部分，四十名民夫也分成四组，分别负责一个部分。告诉他们，最先完成的一组，每人奖励一贯，其次则每人五百文，再次三百文，最后完成的，每人就只有一百文的酬金了。”
原来如此……汎秀有些头疼，总不可能整天都守在这里吧？
增田长盛无奈地坐下，盛了一晚味增汤。
另外，可想而知，以后装病逃脱赋税的事情，恐怕也不可避免了。
“怎么回事？”汎秀问道。
这项“仁政”既然开了头，就只能继续实施下去，否则不仅名声大大受损，而且会大大影响领民的忠诚。现在的领地只有八百石，一成半的田税，不过是六十石罢了，完全可以由其他的收入弥补，但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