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惊闻（下）
成政刚要反驳，却听见走廊里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信长的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台灯。而房间的主人，正靠着灯光，研究着一堆细小的碎纸张。
“殿下，甚左已经到了。”
泛秀施了一礼，也不问原由，就坐在对面。
“噢，没有。村井殿请放心，在下一定会让仁右卫门按时将赋税上缴的。”
“其实也不用多想了，除了堪十郎（织田信行）身边那几个人以外，还会有谁呢？”
信长的处置，并没受到太多的质疑。
泛秀坐回原位，恢复到泥塑般的造型。
“甚左在么？”
来者竟是丹羽长秀。
泛秀顿时紧张起来，却只能跟着丹羽前去。
泛秀无法分辨，这句话有多少是出自真心。
“你下去吧。”
“今日殿下的处事，还真是令人意外啊。”佐佐成政并不是个善于说笑的人，寥寥数语，话题又回到正经事情上。
前进的路上，没有碰上一个值夜的侍卫，于是泛秀愈发起疑。
虽然这块土地名义上不属于自己，但是有了这几份状纸在手，却与自家安堵没有任何区别。
“平手殿有什么疑问吗？”村井疑道。
“是这样啊，方才我只有些意动，却不曾思虑通透……”成政点点头，忽又皱眉，“然而主公是否太低估佐渡了？倘若佐渡分而化之，反而真的把那古野城握在手中，那就不堪设想了。”
“这是冲村上一次检地的数字，另外一份是兵役的名单。这四十町的地产总计二百六十贯，兵役三十四人，也请平手殿担待了。”
紧接着就是轻轻叩门的声音。
“此言何解？”
信长笑了笑，却不回答。
信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神色颇有几分诡异。
父亲就是信秀时期的财政总管，儿子代管四十町的土地，还是说得过去的。
入睡之前，除了聊天之外，似乎也找不到别的娱乐方式。
信长也收敛了全部的笑容，面色逐渐冷冽起来。
“更何况，还让信光殿下的家臣留在城中，这些人名义上暂时归属佐渡的麾下，但私底下却只心怀怨恨。万一佐渡处理失当，引起变乱，殿下就有足够的理由处置他了。”
那古野城是信长以前的居城，规模自然不小，以泛秀和成政的身份，也分到了在城中休息的房间。
“蜂须贺小六这个人，我已经关注他许久了，今天虽然有些慌乱，还是抽空看了看他献上来的礼物。”
“别人？即使是殿下，想要干涉重臣的行为，也是不容易的啊。”
泛秀突然愣在原地。
“平手殿在吗？”
信长的身影，在闪烁的火苗下，显得格外狰狞。
“以退为进，亦不失为妙计，只是……有些弄险。”泛秀远远地盯着信长，面无表情地自语。
“看来殿下……倒真的是对秀千代颇为看重呢……还真是让人嫉妒啊。”
“增田长盛？”泛秀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可是名气不逊于村井贞胜的名奉行啊。
“代管？”泛秀瞥了成政一眼，“你真的这么想？”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呢？”泛秀坐在席子上，微微欠了欠身，算是施礼。
辗转反侧之时，却又迎来了客人。
“最后一份，就是殿下签署的委任状了。”
信长凝神不语。
泛秀猛地抬起头。
即使是他的心腹爱将佐佐和前田，或者乳兄弟池田，都没有这样无功而获得提拔的事情啊。
“甚左，很意外吧。”
门外传来极轻的响声。
他的身侧，跟着一个销售的少年人。
难道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泛秀忽地从地上站起来，双臂不断地颤抖。
“先殿逝去已经数年了，越拖下去，现在的当主就会越发深入人心。所以，武藏守（织田信行）恐怕早已等不及了。这次能够拿下那古野城，武藏殿下大概会以为是好机会吧。”
“秀千代，果然不愧是监物殿之子啊。”成政叹了一声，突然又生出新的疑惑来，“然而殿下不是派遣你代管佐渡的四十町地产么？那你的处境岂不是与佐渡一样危险？”
“那古野城下的庄户，许多是跟随信光殿下转封此地的，现在林大人被认为是谋刺的主谋，那些庄户地侍，对他恐怕会视若仇雠，作为城主的佐渡，恐怕日子也不会好过吧。”
“是。”丹羽领命而出。
不过在佐佐成政看来，这却是非凡的本领。
夜渐深，却依然难以入眠，只因信长的作为，实在是费解。
“你可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泛秀颔首无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信长自幼桀骜不驯，十几岁是就直呼柴田、林等人的名字而毫无敬意，能获他尊称的，唯有一人而已……
村井离去。
寒暄了几句之后，贞胜道明来意。
泛秀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那么……”
“蜂须贺此人交游遍布尾美，又曾经结交过忍者，或许，他在那古野城的眼线，知道的事情反而比我们多呢。”
“丹羽殿……”泛秀正要施礼，对方却做出了个噤声的手势。
当时的平手政秀，因为担任辅政的关系，住在那古野城中。
“小人是增田仁右卫门长盛。”
都已经过了子时了吧！泛秀腹诽着拉开门。
“蜂须贺那一方，我会继续派人联系，而平手家里面，就只有你能够调查清楚了。”
“臣不敢妄加猜度。”在这个人面前，泛秀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而无畏。
“旁人的事情，或许真的没有兴趣知道，但是，关于老爷子的事情呢？”
打开房门，来者正如泛秀所言，织田家现任度支奉行，信长一生中在内政方面最信任和倚重的家臣，村井贞胜。
“据蜂须贺所言，爷爷在……出事情的那一天，曾经收到过一封神秘的信件，随即就神色剧变……”
信长一反常态，滔滔不绝，连说了接近一刻钟的时间，才停下来。
“佐佐殿也在啊！”村井看向成政的目光似乎十分复杂。
“妙计？”成政似有所得，却不明朗，侧首问到。
“既然是平手殿，自然是不会出任何差错的。”
“可是我说的别人，并非是殿下啊。”
“不敢？”信长冷笑了两声，“除了一件事关紧要的消息之外，剩下都是一些琐碎的东西，倒也无所谓敢不敢。”
村井贞胜随声应和着，却又从怀里抽出几份状纸来。
这对于他来说，实在是难得的主动示好了。
“别人恐怕不会给他机会的。”
最大的事情敲定以后，又商谈了一些细节，等到曲终人散之时，已渐渐入夜。尾张尚在战乱之中，独行夜路是危险的事情，如非必要，大部分人是不愿试险的。
毕竟，这里是一个识字率极为低下的时代，但凡能够流利书写和文与汉文，都会被认为是文人和智者。
少年连忙拜了一拜，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话语却是丝毫不乱。
“话是这样没错，不过像我这样才十几岁的少年，又如何懂得管理土地呢？若我所料不错，村井（贞胜）殿即刻就会前来，派人‘协助’代管这一片土地了。”
泛秀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讥讽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信长才从灯下抬起头，扫了一眼。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我为什么没有看到？”
这里面还有什么八卦？泛秀一念闪，也未及细想。
成政熟视泛秀良久，眼神相当复杂。
泛秀心防突然松动了一下。
泛秀沉默无语。
身后这个少年刚满十三岁，与村井贞胜是同乡，都是近江人氏，因为家道中落，随着村井到尾张谋生，学习开垦、丈量和算术已有数年，今日正巧在尾张收租。
“臣失态了。”
“殿下有请，请随我来。”丹羽轻声道。
然后依旧是面无余色，领命而退。
泛秀前世颇健谈，经常上历史类论坛灌水，这一世碰巧遇到博览群书的父亲，此番夸夸其他，指点江山，自然不在话下。
……
话毕，成政勉强笑了笑，起身告辞。
唯一的问题是，临时把作战的亲侍，转变为代管土地的奉行，这种事情在朝仓或者后北条这些法度严明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平手泛秀纵然无功无名，但毕竟是次席家老平手政秀的遗子。况且其兄年长而无子，眼下看来，泛秀倒是很有可能作为平手嫡流唯一的传人继承家业。
“你那两个兄长，久秀和长政，才能和气量，不足爷爷的十分之一，唯一能够让人期待的，也只有你甚左而已。”
“那只不过是个借口罢了。以殿下的身份，实在是不好意思直接把佐渡的地产收为直领，所以才找了所有人都能够接受的代理而已。选上我的原因是平手家的志贺城距离冲村更近一些而已。如果那四十町的土地是在比良城周围，这个人选恐怕就是你了！”
“臣不知殿下所言何事。”
“虽然的确如此，但是殿下毕竟是亲口所言……”
他扬了扬手中的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