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故人
景岫急匆匆跑了一路,却还是赶上了一场大雨,她心里一边担忧着草药和医术,一边又担心林轸身在药铺没了雨伞要如何往回赶。
她跑得实在是太急了,以至于踩中了地上好几洼浅浅的水坑,泥水挂在了她的鞋子上,使她看起来格外地狼狈。
景岫进门时,便发现其他人都不在堂上,只有秦槿坐在窗边的矮凳上。
她抱着一把焦尾琵琶弹着首缥缈的曲子,窗沿上还有几只小鸟静立着,不知道是在躲雨,还是被秦槿的曲声招来的。
秦槿演奏得固然极妙,可惜景岫这样一个俗人满心里只想着去收东西,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于是只是瞥了秦槿一眼,并未去打扰她,便匆匆向院子里走去。
“说吧,究竟是个怎样的交易,值得您这位执教长老不辞辛劳来寻我这个叛逃之人。”林轸啜了口碧盈盈的茶水,定定地看着对面的苏函影。
“长离,你走了这么多年,现下可是认识了新朋友?”苏函影却并不正面回答他,只是意有所指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就这一句,让林轸霍然警惕起来,他神情严肃,隐隐含了些威胁的语气,略倾身向前:“那个人,你不能动。”
“哦?你真上心了?”他一动,苏函影也顺势向前一倾,二人隔着一张方桌,几成对峙之势。
“可你别忘了,她是昆吾刀主,即使我不杀她,难保派中其他人也不会动杀心,毕竟那句谶言里并未说明昆吾刀主非得是这位小…小姑娘,还是指任何一个人,只要拿到这柄刀便都可以成为昆吾刀主,也就都有可能找到天乙图,不是么?长离,咱们相识许多年了,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只有人,才能有爱恨,你我,又哪里配呢?早已半只脚踏入了幽冥的人,来已无路去,去无可去。与其心生贪恋,倒不如挥剑断情来得好。”
“这个就不用你来操心了”林轸看着他的眼睛,目光里是如澄如清泉。“只是说到那些人…想来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能阻止他们了。”
“谁?”
“你。”
“我?哈哈,长离啊长离,且不说我能不能做到,单只说一件事,我又为何要帮你?”
“因为我也有个交易要同你做。”
“说说。”苏函影眉头一皱。
“我拿一个人同你交换,只要你不动程菀的性命,再从派中压下昆吾刀主出现的消息,我就帮你找一个人,怎样?”林轸撤了身子,重新倚回椅子上。
“什么人?”苏函影沉吟片刻,目光微微打量眼前的青年,发觉他比幼时更难对付了些。
“一个…尊夫人日思夜想的人。”林轸只觉胜券在握,不禁露出自得的笑颜,“这次下山,我不仅是认识了新朋友,还偶遇了故人,你说巧不巧?”
“你是说…”苏函影蓦得瞪大了眼睛。
“正是。”虽未言明,但二人都已知晓了此人是何等身份。
“你带我去见她。”
“诚然,我确实知道这人在哪儿,但现在可不是说的时机,毕竟,我又如何能知道你得了这人消息之后不会掉过头来再要了景岫的性命?到那时候,我找谁说理去?”
“不会。”苏函影笃定道。
“为何不会?”
“因为我还要依靠你来做另外一件事,我既然要同你合作,便断然不会事先得罪了你,这个回答,你可满意?”
“……跟你说得交易有关?”
“是啊。”苏函影长叹一声,“所以,长离,你要不要听听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交易?”
“洗耳恭听。”
景岫好不容易冒着暴雨将林轸晾晒的东西全部敛起来,但总是如此,这些东西还是湿得惨不忍睹了,景岫正郁闷着呢,忽看见赵容卿似乎很是愤怒大步流星地往正堂走去,景岫心中奇怪,不由自主地叫了他一声,没想到这人竟然头也没回。
直觉告诉景岫,大家这一天都很古怪。
明明一向心细如尘却将这些东西从早晾到晚都不知道收起来的林轸。自从醒了之后便醉心于与饲鸟,让景岫撞见过好几次的秦槿。还有今日这般风风火火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气息的赵容卿。
单拆开看他们哪一个都很正常,林轸有可能是最近太累了一时顾不上收东西,秦槿可能是天生便受鸟儿喜欢,赵容卿可能是午后那件事儿过后他不太好意思同景岫说话。
若在往常,景岫一定会这么想。
可今日这三人同时有异,景岫即使再不敏锐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景岫转身进了屋,也没脱下湿衣服,就这样坐在凳子上想了许久。
一切都进展得太快了,劫狱、宫变、出逃,这桩桩件件一起袭来使人根本无暇顾及只有被强行推着往前走,可想在想想,似乎这些烂事儿凑在一起,或许也并不完全是巧合啊。正如同今日所见,也未必完全是巧合。
景岫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迷宫里,明明出口就在距自己很近的地方,可眼前偏偏掩了无数张幕帘使人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知道如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可她却又那么不甘心,不甘心偏偏只有自己置身于迷障当中。
她想了许久,直到一阵冷风吹过,景岫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才发现自己好像有些受了凉,赶忙脱了湿衣服,找了浴桶和热水,钻了进去。
等景岫洗完澡刚换上新衣服,便听见一阵略显急促的敲门声。
景岫凑近问是何人,门外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景岫一听,赶忙将门打开,便看到了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的林轸出现在眼前。
景岫还来不及吃惊,林轸便有些强势地跨了进来,景岫赶忙后退一步,腰正磕在了浴桶边上。
“小神医…你,怎么了?”景岫接过他手中的东西,见他眼神晦暗不明,以为他是淋了雨身子不爽,于是赶忙凑近去摸他的额头,却只摸到细滑的肌肤粘着湿漉漉的碎发。
景岫抬眼看着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才如被烫到了一般松了手,却被林轸生生按住腕间让她动弹不得。
“这…这是怎么了?小神医…”景岫不明所以,只是见他外袍已湿,贴在身上几乎能勾勒出一副成年男子成熟又精壮的身形来。
她本能觉得林轸这副样子有些危险。
“我很怕。”
林轸就这么专注地盯着她看,眼神一错也不错,景岫从这场对视中率先败下阵来,只得满是无可奈何地颤声道:“怕…什么?”
“雷声,这雷声扰得我心乱。”林轸哑声说道,手还攥着景岫的手腕如何也不肯撒手。他不知道要对景岫说什么,是说自己是谁?自己遇见了谁?自己刚刚同苏函影做了一个怎样可怖的交易?还是自己怎么从苏函影手下保住了眼前这人的性命?
他张开嘴,却悲哀地发现自己什么也不能说。这些日子太轻松,以至于他差点都忘了自己从哪里来,又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苏函影出现了,他又会把自己拉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去,他时刻在告诉着自己,自己是何等卑鄙残忍的怪物,爱恨悲欢原不过就是痴念罢了。
林轸看着景岫,觉得她这样美好,他几乎想要把她拥进怀里,这样是不是自己也能变得美好一点,可他不能这么做,因为他太无耻他太丑恶,他怕自己若是凑近了她,她身上也会沾染了这些。
却不想,下一刻,一只手却揽住了他的肩膀,然后就这么随着一股炙热又好闻的气息撞进了他的怀里。
林轸就这么惊诧地松开景岫另一只手,任由她两只手都缠在自己的肩膀上,给了他一个轻而热烈,一触即分又经久难忘的拥抱。
分开时,他便看到了那双熟悉的明媚又狡黠的眼眸。
“小神医,我看你定是有些受了风,所以心情有些不好。我瞧着这雷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这样,我给你烧些热水,你快去泡个澡,晚上好好休息,第二天便什么事业没有了。”
“不用…那么麻烦。”林轸任由她将自己拉回了自己房间,虽然嘴上仍是婉拒,可动作却绝没有一丝抗拒。
“这样,你若不嫌弃,今晚便宿在我这儿吧。你若介意,我便睡在地上,你自己睡床,可好?”
景岫一看他稳定些了,忙说几句“不麻烦”,说罢,又要帮他重新找了点热水来。
热水簌簌灌进了浴桶,景岫也不好催促,便起身准备告辞,却不想反被林轸再次拉住了。
“这雷声…景岫,你可不可以多陪我一阵,就一阵。”林轸眼底有一丝暗红。
小神医他不会?害怕打雷吧!景岫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只是碍于男女大妨,总不能人家从这儿洗澡,自己坐在一边看着吧,于是只好安慰他道:“你先,咳咳,你先好好洗澡,等洗好了,我再来看你…”
说罢,自己也感觉有些脸红,便一溜烟地跑了。
林轸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才笑了笑。
林轸终于不疾不徐将衣衫全部整理好才缓缓踏入水中。
热水袭上冰冷的身体,林轸想起景岫这副魂不守舍的好笑模样,本来紧绷着的心也略略放松了些。
洗完澡,林轸倒也没等景岫来敲门便先行去了她的房间。
窗外依旧雷声阵阵,景岫拿了点小点心来给林轸吃。
忽然又一阵巨响响起,林轸惊恐地看向窗外,又恓惶地看向景岫,半天才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景岫,今夜我可以在你这里睡吗?”
啊这…景岫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这怎么能行呢?!
这绝对不可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