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质问
“林轸!你究竟有完没完?!”赵容卿将秦槿安置好后便径直冲向林轸,一把揪住他的前襟。
二人对视之际,一个凤目中满是愤怒,一个眼中却流转着不屑与嘲讽。
见眼前这人仍是这副模样,赵容卿一时气冲脑门,也顾不得许多了,从牙缝中硬挤出一句:“我看你是找打!”
说罢便想动手,只是景岫比他反应更快些,一把将其拦下,方筠见此也赶紧拉着自家主子,她俩一左一右将其分开。
赵容卿挣扎两下,便看到景岫眼中全是担忧,只是这担忧里竟没有一点是给自己的,又见秦槿那副自己平日里最心疼的凄婉若雨落莲华的模样,他这口邪气这一刻不发出来就无论如何也不肯罢休,于是全然恢复了那副轻蔑的、不可一世的贵族做派,向景岫厉声质问道:“程菀,你是铁了心要同他站在一起了是不是?”
“你先冷静些。”景岫正色道。
“呵,我就知道…”赵容卿眼中满是讥讽,映衬着眼角那一抹鲜亮的红色,仿佛有无尽的怨与怒。
“我…”景岫刚想解释自己没有偏私任何人,只是不想叫他俩再马大哥家中惹是非罢了,去听的这人嘲弄地轻笑一声再不理他们,扫开方筠的手,轻柔又呵护备至地扶起秦槿,转头便走。
也就是在此时,那本是捂着心口眼中泛泪的秦槿用冰凉又冷静的眼神瞥了林轸一眼,那神情里哪还有半分的脆弱呢?
林轸也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审视地看了她一眼,只是此刻,除他二人之外再无人注意到这眉目间的刀光剑影。
终于,不装了?林轸心想,他只与秦槿对视了片刻便收回视线,不甚在意地扫了扫衣袖。
但也就是这个习惯动作,猝然袭来的旧忆涌上了秦槿心头。
就在这一刻,凭着这个动作,她好像想起眼前这人是谁了,可她又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就这么顺从地跟着赵容卿走了出去。
人啊,有时候真是奇怪的东西。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林轸轻轻摇了摇头。
一旁的景岫却神情严肃地将视线落到了他的身上。
一顿饭吃到最后不欢而散,于是大家只好各回各屋,各做各的事儿去了。
林轸一直在屋里静静待着,只是喂喂猫或者看看书,直到日落西山时,正欲出门走走,便听到了敲门声,一声重两声轻,除了景岫还能有谁呢?
他将门打开,便看见景岫抱着刀站在了门口。
林轸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番,又将她请了进来。
景岫一进门,也不说话,就只是这么静静看着他。
所谓一动不如一静,若是寻常人见此情景,十有八九是要好奇、心虚的,可林轸岂是一般人呢,所以景岫不动他亦不言,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景岫认命了似的叹了口气。
这声轻叹里有几分惆怅又带着无限地无奈和退让,她见对方依旧无言,只好犹自开了口道:“小神医,有关今日午饭时的事情,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景岫,你想让我说什么?”林轸淡淡地说。
“你应当知道。”
“知道?知道什么?”林轸瞥见他手中的刀,忽而笑了,“景岫,你拿刀来是想要做什么?你想杀我?就因为我知道了你们的秘密?”
“你…”景岫皱了皱眉,拿上昆吾刀只不过是一会儿要去沈韵白那里,他闹了许久要看昆吾刀了,自己再推脱就不太好了,她本想对林轸解释,但却被他这种破罐子破摔的质问给激怒了。
“我们的秘密,小神医如此聪颖,难道不是一进城隍庙便已经知晓了?”
“你还没回答我,你是不是要杀我?”林轸只是固执地追问着。
“……”景岫心中有些置气,一时未曾言语,却不想让眼前这人更加认定了,她会杀他。
于是他忽而越过圆桌,直直拉住景岫,一下将她困在了自己和墙壁之间,拿着景岫的手将刀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眼中含着一丝偏执地问道:“反正你要杀我,我就乖乖受死,你若不愿脏了自己的手我就自己来,可以吗?”
“你今日究竟是怎么了?”见他这样,景岫也终于绷不住了,“小神医,你别蒙我,我知道你是故意说得那番话,你也不用问我怎么知道的,这种试探他人的招数我在就用过无数遍了。是,我看出你已经知晓沈韵白和赵洵之他俩的真实身份了,但那又如何,你难道真的认为我会为了这种事儿杀你?”
“我…”这下轮到林轸说不出话来了,他松开了手又后退两步才小声嘀咕了一句:“反正你不能拿着刀对着我。”
“我拿着刀对着你?不是你自己把刀架在脖子上的?这刀一会儿我要拿着去给沈韵白看,现下才顺道带来罢了…”景岫不禁扶额,“况且,我这儿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就这么激动…”
“那你想问什么,问我怎么看出你们的身份的?还是问我今日为何要故意试探秦槿?还是…为什么要激怒赵洵之?”林轸见她没接话,又自顾自说了下去,“就沈韵白和赵洵之这样的贵族,用不了三言两语便能知晓他们的身份了,这又有何困难?至于秦槿,她很像我幼时认识的一个人,我这样问她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那个人罢了。还有那个赵洵之,无意激怒他,是他自己处处对我有偏见,难道不是?”
林轸这话说得有真有假,但此刻景岫也没心情和他闹了,于是她将这鲜有地透露出幼稚一面的小神医拉到凳子上坐下,然后将他的袖子轻轻捋上去,露出了全是触目惊心疤痕的胳膊,然后带着怜惜地低声问道:“我是想问你,你手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
本来已经准备好挺直脊梁迎接各种质问的林轸听她这么一说,猛然一愣,脸上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他突然想起,平日里他一直都将手笔藏在袖中,只是刚才忙碌的时候一时有些热便不自觉将手臂露了出来,那时候他以为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一桌子菜上,却不知有一人连这一点微不足道的细节都发现了。
想到这儿,不知怎么的,他那颗石头般冷硬的心忽然想被灌进了温水一般有些平实的酸涨感。
这伤疤怎么弄的?这么些年他自己都已经不太在意了,刚开始,是李绪他们用钢针、寒剑、鞭子故意弄伤的,后来便是他杀了人做了噩梦后划伤的,再然后他的心已经不会为死人而扰了,那些伤疤便成了无数个为了给试炼体喂血而自己主动划开的口子。
其实这副身体,他也不是那么在意,痛也好,不痛也罢,不过就是就是在这肮脏世间活着罢了,所有人要么是惧怕他,要么是蔑视他,要么是利用他,于是他也在这过程中学会了控制、恫吓和试探,直到眼前这个人的出现,哪怕自己已经筑起了铜墙铁壁般的坚实防御,这人也只用一句话就能将其轻飘飘击溃,这样的事儿千军万马也未必能办到,可她却只要一句话便足矣。
“没什么…都是平日里要试药留的伤口罢了。”林轸垂下头去,不让景岫看见他的表情。
“你们都是这么试药?!”景岫不懂医术,表示大为震惊。
“还有的是…”林轸整理好表情,面上虽仍在笑,可嘴上说出的话却忍不住让人怜惜,“就是还未曾遇见师父时沿街乞讨被划伤的…刚开始也觉得痛,后来…后来就习惯了…”
景岫对上他如春水般潺湲的眼眸,只觉得心中一痛。连同他故意激怒赵容卿这件事儿都不愿计较了。
兴许他是见赵容卿这般无礼,想要教训教训他的,倒是这位广陵王殿下,实在太不像话了,三番两次出言不逊,小神医能忍他到此时已经很不容易了,景岫暗自想道。
她这么想着,大喇喇拍了拍林轸的肩膀,道:“小神医,受了伤,就要喊痛啊,无论是身上,还是心上,知道么?”
林轸看着景岫明亮干净的眼睛,脱口而出:“是啊,好疼啊。”
多年前的伤疤,今日才觉得痛。
景岫见他就这样巴望着自己,猫儿般机敏冷静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迷惘的脆弱,于是便拿出一颗糖来,塞进他手里,悄悄对他说:“小神医,这个姜糖给你,只是千万别让别人知道我随身带着糖吃,我怕这群家伙嘴碎反倒要来嘲笑我。你快吃了吧,它很甜的,以前我练功受了伤师父就会给我姜糖吃,她说吃了糖,身上就不会痛了,心里也没那么苦了。”
林轸将那块简陋的姜糖放进嘴里,虽吃不出什么味道来,但心里好像确实没那么苦了。
几步之外的沈韵白在房里百无聊赖,心中不禁哀嚎:苍天呢!这都什么时辰了,景岫究竟走到哪儿了?有这会儿功夫怕是都能走出睢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