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邵亦峰的心头浮上卓男的脸，想到她，他的脸也变得柔和起来，是什么开始喜欢上她的呢。邵亦峰还记得卓男初到家里来时的情形，那个时候，她的个子已经长得挺高了，非常的瘦，只看得一双眼睛莹莹带着水光，邵亦峰后来才知道那其实是眼泪，可是却抿紧的了嘴唇不让眼泪落下来。她的神态里有很多的紧张，看着自己有一点点的戒备与害怕，眼光刚一触到他便飞快的低下头去，随着邵亦涵叫他哥，卓男叫得声音很轻并且拘谨，不是邵亦涵那般随意与自然，当然也从来没有像邵亦涵对他那样耍过脾气或者撒过娇。

    邵亦峰还记得卓男喜欢待在书房，因为那里很少有人会去。邵辉和舒欣都很忙，没空去。邵亦涵光顾着玩还来不及，哪能静得下来去书房，除了阿姨定期打扫外，那间屋子基本上都是空的。

    邵亦峰见过卓男和贺坤在一起的情景，其实他一直知道贺坤跟她走得近，他也知道卓男对贺坤懵懂的感情。贺坤骑着自行车，卓男坐在后面，甜蜜而羞涩的笑，那是一副动人的画面，可是邵亦峰的心却失落下去，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他不是没有尝试过对卓男关心，可是到底气盛，他教她做函数题，他觉得自己已经教得够好，可是她还是让她怕他，他去接她放学，她只会紧张无措，那个时候，邵亦峰曾经如何的挫败过，只有他自己记在了心头。

    还有一次，那会他交了个女朋友，那时候，其实主要是好奇，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情，对于男欢女爱的兴趣多过情情爱爱。邵亦峰还记得那一年他是22岁，卓男应该是16岁，那会的风气跟现在还不能比，在离大院不远的胡同口，他搂着那个女孩，正欲吻下去，其实自己心里亦紧张的要命，本来就要吻到了。卓男骑个自行车却突然跑了出来，她大约也没有料到会遇上这样的情形，也是又羞又窘，车没骑稳，人也摔在地上，可是也顾不得疼，爬起来看了他一眼，推上自行车就跑。他本来心里对于她还有一些恼怒，可是看了她这副模样，又惊又怕，仿佛比自己还要紧张，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知道卓男怕他，本来嘛，他又不是很耐得烦，不会好脾气的温言软语。年少的时候，犯过几交混，也真是有缘，被卓男看见过好几次。有一次，是他和自己的一个发小跟别的大院的孩子打架，那会卓男大概就是12、3岁刚上初中的样子。和他打架的那小子叫叶子政，下手忒狠，最后终于不可开交起来，又年轻气盛，非要争出个输赢，其实到最后，也只能算个平手。打到后来，两个人都累了，彼此怒目相向，也不知为什么，两个人竟然同时绷不住笑了，只觉得互相对了味口。再后来停了手，便蹲在马路牙子边休息，叶子政拿出烟来给他抽，那个时候，他也是刚学会不是特别久，抽得急了，还会呛着。邵亦峰衔着烟将头凑过去，双手微微捧住叶子政手上打火机上的火，将烟引燃了，没想到，抬起头，正看上扎着马尾的卓男，那个时候，她还完全是一副小女孩的模样，见他看着她，连忙将头扭开，快步走开了，只余下他一个人看着她细小的身影笑。

    在这熙熙攘攘的人世间，在这飞逝浩瀚的时光里，我们为何与一个人相遇，为何与一个人相知，又为何会爱上这样的一个人，我们不得而知。可是我们一旦确定了自己对另一个人的情感，便会突然变得无比强大，即便长路漫漫，荆棘遍地，我们也能笑着去努力，去奋斗，去牺牲，因为在我们内心的某处，永远驻着某个人的身影，而这个身影，便是爱，是希望，是一切力量的源泉。

    从那以后，邵亦峰便开始留意起卓男来，知道她喜欢吃甜的东西，喜欢喝橙汁，不能吃辣椒，喜欢发呆，喜欢蓝色，喜欢看费雯丽版的《乱世佳人》，邵亦峰发现的越多，心中对卓男便越复杂起来。有一次下雨，舒欣让她去接卓男，在学校里的舞蹈练习室，邵亦峰见过卓男在那里练功，她对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十分认真，练完功，因为雨下得太大，卓男便放了音乐，那支舞叫什么名字，邵亦峰不知道，那音乐是什么名字，邵亦峰也不知道。他只记得卓男的舞姿像像翩翩展翅的蝴蝶，明明美丽，却带着沉重的忧伤，连那无波的眼神都让人心里生出一阵痛来，没有来由的，邵亦峰因为卓男心疼起来，后来，对着她，邵亦峰的心便不由自主的柔软起来，一生都未曾改变。

    那些时候，看她不过还是看个孩子，并不觉得她有什么不同，也就是个孩子罢了。后来，知道她家里出了事，虽然也觉得她可怜，但并没有特别特殊的感觉。毕竟至小到大，他跟她都没有什么交集，小时候，他也从不带女孩子玩，连邵亦涵也不带，总觉得女孩子麻烦又娇气，动不动就哭，还喜欢向父母亲告状，不是弄得自己挨顿板子就是挨顿骂。要是偶尔碰上，心情好了，倒是会顺手给买支冰棍或者给盒糖之类的，邵亦峰还记得自己应该给过卓男一盒巧克力。

    有一日，邵亦峰在家里觉得无聊，便起身去书房找本书看，没想到推门进去，看到卓男坐在高高的梯台上，托着腮，不知道看什么书看得入了迷，她的侧脸十分美丽，因为在高处，映着窗外的光，显得她恬淡而宁静，皮肤莹白，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安静得几乎可以听得到她的气息，唯有眼波流转。

    后来，卓男住到了邵家，其实那个时候他已经开始工作了，能碰到一块的时候不是特别多，加上卓男刻意躲着他，见面的时间就更加有限了。他也不在意，小丫头一个嘛，可是没想到，一日一日的时光过去，卓男竟让自己的心生出异样的情愫来。

    邵亦峰细细看过去，才发觉得卓男早就不再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个模样，玲珑的身躯突显出她的成长与美丽，早已不再是那个扎着马尾的小女孩。不知道为什么，邵亦峰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来。他故意咳嗽了一声，本来只是想告诉她他来了，没想到卓男听到声音神色大变，看到他连忙将手中的书合起来往书柜上放，整个人手忙脚乱，可是越是忙便越是乱，书没放稳，反而从柜上掉了下来。卓男匆匆从梯台上下来要拣起来，没想到邵亦峰当了先。卓男见他翻那书，涨得满脸通红，怯怯的看着他。邵亦峰还记得自己当时憋得十分辛苦，忍着满肚子笑意，故意紧皱了眉头将那本《金瓶梅》在她面前晃了晃，说得什么，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反正大约就是教育了几句。他还记得卓男惊慌失措的眼神，和几乎红得要烧起来的脸。

    本来他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继续下去，可是没想到后来会有那次改变了他们每一个人命运的旅程。他主动去找过贺坤，因为卓男主动开口求过他，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局，可是他真的尽过努力。那个时候，邵亦峰反复的问过自己对卓男的感情，在那个中秋的晚上，他开着车几乎走遍了整个北京城，心中的惊恐焦虑在心中一点点的扩大开来，后来在路边看到坐在公共汽车站那里流着眼泪的卓男，邵亦峰决定，不论这个世界如何变化，时光如何流逝，他都要对她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这个可怜的女孩子一生都能平安喜乐。

    卓男在美国读书的时候，邵亦峰去看过她好多次，看到过她匆匆穿过校园去打工的情景，看过她在图书馆熄灯之后走出来的身影，也看过她一个人默默流泪的情形。还见过她与她的学生那个叫孟皓的男人开怀大笑时的模样，邵亦峰一直知道她的美丽与可爱，对于别人对她的钦慕毫不奇怪。他不是没有担心过，会有人的脚步比他更快，可是邵亦峰会想，他要等卓男慢慢长大，等她哭过，笑过，回味过，终有一天，卓男一定会看得到，原来他一直都站在她的身边从来不曾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