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外面的世界

    方秉山说着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那个时候，这里还十分偏僻，周边都是农田。我和方妍的妈妈住在那边靠北边的一个小平房里。冬天的时候很冷，那个时候，这里也没有暖气，只能生生冻着。特别冷的时候，便自己烧煤取暖。方妍的妈妈没做过这些事情，也不知道烧煤要开窗户，煤气中毒晕倒在屋里，幸好我回来得及时，否则也许都没有方妍了。”

    方秉山却不再理她，背起手便要上楼，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对着方妍说道：“你说什么都没有用，我说了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江涛坐在那里，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地落了下去，直到霞光映满了天空，渲染出各种绚烂的颜色，仿佛泼墨的水彩，又仿佛燃烧的火种，深浅不一的红。校园里的广播里响起了音乐声，男声和女声交替地播报着什么，声音渐渐响彻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什么？”江涛听了方秉山的话惊得嘴唇微张，看着方秉山仿佛不能相信。方秉山的脸上亦浮现出一片惆怅，将面前杯子中的勺子取出来放在一旁，端起来喝了一口，又缓缓地放在了桌子上，脸上的神情才慢慢地恢复了平静。他对着江涛指着对面那片新起的楼说道：“那里，曾经是我和方妍妈妈生活的地方。”

    方秉山说着，眼中涌现出无数复杂的神色，痛苦而怅惘。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平静下来，对江涛说道：“所以，我不可能让我的女儿走她妈妈的老路，我也想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请求你，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方妍，你们分开吧。”

    方秉山说着抬起头来看着江涛问道：“可是你知道真实的情况是什么吗？”

    方妍那时并不是特别明白方秉山话里的意思，也没有细想，一心只是对父亲不满，脱口便说道：“我就是喜欢他的骨气，吃苦就吃苦，我不怕。”

    方秉山说着，拿出一张银行卡和一份协议书来，轻轻地推到江涛的面前，说道：“这张卡里面有一笔钱，可以让你买房，买车，过上好日子。这里有一份协议，我可以为你在我的公司提供一个待遇、前景都非常好的职位。只要你愿意接受这些，我就同意你和方妍在一起。你不能因为方妍喜欢你，就让她用人生最好的青春年华来装点你人生的传奇。”

    江涛看了一眼宿舍的同学，强抑住心中的愤怒与焦躁，从宿舍里面走了出来。校园里正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时候，郁郁葱葱的树木枝桠连着枝桠，形成连天的绿荫。道路旁的草坪上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黄的、粉的、蓝的、星星点点仿佛五彩宝石散满了整个草坪。园丁们正忙着用各色的鲜花摆出一个个姿态各异，鲜艳美丽的花圃造型来。

    江涛回到宿舍，同屋的同学都在，一个同学经过他身边，看他正在准备简历，便忍不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江涛，你还准备什么简历呀？都跟方妍好上了，他爸公司的位置还不任你挑呀，干吗还跟我们这种没本事的人抢饭吃。”

    江涛和方妍坐了下来，看着夕阳带着最后的余辉终于缓缓消失了，细碎的星子慢慢爬满了天际，仿佛闪着银光的钻石四处散在如丝绒一般的夜空上。江涛揽着方妍的肩，方妍靠在江涛的肩头，一起看着这漫漫夜空中没有边际的灿烂星辰，和暖的微风吹在他们的身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个奇妙的夜晚，有缠绵刻骨的眷恋，有彼此相依的期许，也有深埋在心间对未来些许的迷茫和淡淡的忧伤。

    没等到江涛回答，方秉山便摇着头轻笑了一下，说道：“真实的情况是因为巨大的生活落差，无数细小的琐事彼此生出的埋怨、争吵、哭泣、合好，然后再埋怨、再争吵、再哭泣、再合好，周而复始，直到筋疲力尽，心灰意冷。

    方秉山说着说着，眼睛向前看去，仿佛越过了时光，看见那些往事又一幕幕地浮现在自己的面前。江涛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等方秉山继续说下去。

    “江涛，我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你会说你会尽你的全力让方妍幸福，爱护她，包容她，这点我也不怀疑。我也相信，假以时日，你会成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获得成功。可是你是一个极有原则，极有傲气的年青人，你愿意为方妍放弃自己的自尊吗？你会吗？”方秉山双目炯炯地看着对面的江涛。

    江涛走在这偌大的校园里，看着一个个的学生三五成群地从自己身边轻快地走过，纵横交错的林荫道，他没有目的地走着。也不知道这样走了多久，才觉出累来，便随意找了个空椅子坐下来。抬头看着那些掩映在树丛中的楼房，彼此错落着。太阳照在旧式大窗户的玻璃上，发出明亮而刺目的光。

    方妍听了爸爸的话，只觉得心中又气愤又恼怒，禁不住又对着方秉山大声问道：“我们哪里不适合了，你不就是嫌他穷吗？”

    江涛看着方妍的父亲，听了他的话，心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好一会儿，他还是说道：“方伯伯，您和阿姨的事情我很难过。可是必竟我不是您，而方妍也不是阿姨，她并不像您想得这么娇气。只要您不反对我们，我想，我们就会幸福的。”

    “最后，方妍的妈妈生下方妍之后，选择了结束生命。到最后，她是恨我的，恨我打碎了她对爱情的向往，恨我没有能力给她希望的生活让她的爱情永远保持最新鲜的时光。”

    和方秉山见面的地方是一个普通咖啡厅，咖啡厅的对面有一栋新起的楼房，红瓦白墙，十分的漂亮，仿佛梦幻中的房子。阳光照在上面，还是耀目的白。方秉山坐在那里看着那房子似乎在沉思，看见江涛，也只是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他坐下。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看着江涛问道：“方妍跟你说起过她的妈妈吗？”

    方妍原本以为自己的父亲会对她和江涛横加干涉，没想到经过了那天的事情之后，方秉山竟然什么也没对他们做，仿佛从来不曾反对她和江涛在一起一样。起初的时候，方妍还有些提心吊胆，慢慢的，也就放下心来了，还对江涛说道：“也许我爸爸就是要吓吓我们，并不是真的反对我们在一起。他还是很疼我的，我喜欢你，你又这么优秀，他没道理反对我们。”

    方妍听江涛这么一问，心中的委屈又涌了上来，看着江涛点了点头，说道：“不管我爸怎么看你，我都一定要跟你在一起。”

    江涛牵起她的手，笑起来说道：“你爸怎么看我都没关系，真的。只要你愿意在我身边，其他的人，就算是你爸爸，怎么反对都没有关系。”

    “当初的我大概就是你现在的这个样子，穷，有志气，也有才气，和出身高干家庭的方妍的妈妈相爱了，不顾家里人的反对，执意要在一起。因为方妍妈妈家里人的干预，学校无法给我们分配工作，即便是分配了单位也不接收。于是，我们便投奔同学，来到了北京，以为从此便是幸福的生活。”

    其实自从和方妍谈恋爱以来，这样的话江涛不是没有听过，虽然心里也不舒服，但一般也就一笑而过，置之不理了。不知道为什么，江涛今天觉得这样的话语特别刺耳，心中更是说不出的气愤。那个同学还站在那里笑说着什么，江涛却已经嗖的一声站了起来瞪着他。同屋的人见他这个样子都是一怔，抬起头来意外地望着他。那个打趣的同学亦是一怔，又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便说道：“怎么着，开个玩笑都不行，还当真了？”

    方秉山却只是慢慢调整身体坐舒服了，抬头看了看方妍，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他没有哪里不好，只是你们不适合。”

    江涛被方秉山问得一阵错愕，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样的问题。在他的心里，自尊与爱情完全是两回事。方秉山看了江涛一会儿，又接着说道：“一个不肯放弃尊严与傲气的人注定是要吃苦头的，身为一个父亲，我不愿意我的女儿跟你吃苦头，也没有想过要她与众不同，只希望她这一辈子平安喜乐。”

    方秉山听了方妍的话，轻笑了一下，脸上浮出一片惆怅的神情，好一会儿，才慢慢沉静下来，看着方妍，满脸严肃地说道：“小妍，你现在还小，很多事情还看不明白，穷也是分很多种的。江涛不但穷，还穷得这么有骨头，也许这是十分优良的品德，但是要与这样的人在一起生活，却是要吃苦头的。”

    江涛没想到方妍的爸爸会提出这样的条件来，猝不及防地怔在那里，看着桌子上那张银行卡与协议书无所适从。方秉山并没有逼迫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阳光照在对面那栋如宫殿一般的房子上，房子的玻璃墙面发出耀眼的光茫，反射在他们所坐的桌子上，金色的碎光随着风轻轻地移动着。

    方妍从没见过父亲这个样子，虽然也见过他训斥下属，但不论怎样的威严，都带着几分自信与从容。对她，虽然也经常怒目相向，但终归总是慈爱的，像如此这般的蛮横不讲道理还是第一次。顿时，方妍又是委屈又是气恼，大声说道：“我又不是你的员工，随便你同意不同意，反正我就是要跟他好。”说着也不管方秉山，转身开门就跑了。

    “你是不是跟你爸爸吵架了？”

    果然，没过多久，方秉山便再次找到了江涛。方秉山的司机开着车带着江涛几乎穿越了整个城市，从北边一直到东边。环路上的车很多，呼啸着从他们的身边极速驶过。方秉山的司机将车开得很稳，他不说话，也没有开音响，车轮沙沙驶过的声音越发显出车里的安静来，空气里弥漫着真皮座椅的气息。江涛看着窗外，只见路旁各式林立的大厦仿佛电脑上一帧帧的图画，瞬间便消失在自己的身后。

    “年轻人，不要跟我谈爱情，并不是我不相信爱情。而是生活的环境，人的性格都注定了不可能让爱情纯粹。我这辈子只爱过方妍的妈妈一个人，后来，我去了深圳，挣了很多钱，又回到了这里曾经与她生活过的地方，把答应她的事情全都做到了。我曾经答应过她，要为她修一栋楼，有红色的屋顶，有种满了白玉兰的花园。现在修好了，就是你看到的那一栋。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和我在一起后，并没有真的幸福过。而且，因为失望，连生命也一并遗弃了。”

    江涛看着方妍笑起来，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说道：“其实也没有，你爸爸可能还不太了解我，以后应该会好的。”他虽然说着，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难过与灰心。他伸手抚了抚方妍的脸，她的眼睛还是红的，显然是哭过了。

    方妍终是没有追上江涛，心里又不解为何自己的爸爸会如此激烈地反对她和江涛的感情，便又转身折返回了家。方秉山听到开门声，只是抬头看了眼方妍又低下头看起手中的报纸来。方妍在门口气鼓鼓地站了一会儿，看着方秉山的样子，仿佛觉得无比的懊恼，便快步冲到方秉山面前，将他手中的报纸一把夺下，说道：“江涛哪里不好了，你这么不喜欢他？”

    江涛正听着播音员在念一个学生为另一个学生的生日祝福，方妍便跑了过来。她站定在他的面前，眼神里都是焦急和歉意，还带着一点惶恐，仿佛生怕江涛会突然不见一般。看着他急急地说道：“江涛，对不起，我爸爸一定说了十分难听的话，我替他向你道歉。”

    江涛本来想说什么，可是却只是看了一眼那个同学，又慢慢地坐了下去。那个同学见江涛这样只觉得越发无趣起来，悻悻地转过身来边往自己的床铺走边说道：“还较上劲了，不就是找了个有钱的主吗？牛b什么呀。”

    方秉山听到江涛说到自己的亡妻，眼里涌上一片复杂的神色，静默了半晌，才看着江涛，慢慢地说道：“方妍的妈妈并不是因为身体不好，而是因为自杀离世的。只是我怕方妍伤心，才一直跟她说她妈妈是身体不好去世的。”

    方秉山说到这，眼眸慢慢地低了下来，发出低低地叹息。江涛在窗口照进来的阳光下看到他泛白的鬓角，心中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江涛看着方妍天真浪漫的脸，也对着她笑了起来，可是心里的不安却是慢慢地扩散开了。他知道方秉山那天对他说的话绝对不是玩笑也不是考验，而是真的反对他和方妍在一起。要是方秉山现在阻止方妍跟他交往，江涛会觉得是正常的反映，可是像现在这般不闻不问，江涛反而觉得一定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江涛没想到方秉山会问他这个问题，怔了一下，点了点头才说道：“说过，方妍说阿姨因为身体不好，生下她没多久就去世了。我在方妍的书桌上见过阿姨的照片，方妍长得很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