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王遥见沐沐反常的情绪让气氛在陷入怪异的沉默，忙替她解围。“沐沐几年前因为惊吓过度失声了，不能讲话。”
琴音响起，叮咚如雨滴纷繁坠落，一首铿锵有力的革命歌曲，在她指尖化作婉转的低泣。
“卓团长，李导……”王遥先开口说。“她是苏沐沐，这次代替小王给蔡老师伴奏的。沐沐，这位李导演，也是我们文工团的副团长。这位是卓团长，这次演出多亏了他帮忙协调。”
挂断电话，卓超然和李导演匆匆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从头至尾没有多看她一眼。
是他，这一张在她梦里无数次出现过的脸……
“好的，好的。谢谢李导。”王遥一边应着，一边拉着沐沐离开。
她转过脸看着不远处的英挺的人影，那么近，又那么遥远。
“弹的很好。”清澈的声音，如清泉一般流过，是卓超然的声音。
一身正气的军官有什么理由爱上一个坐过牢的哑巴？这种情节，大概连童话故事里都不可能发生。
收回手，沐沐咽下满嘴的苦涩，苦笑。
她甚至设想过，他只是漠然地与她擦肩而过，目光都不曾为她停留。
导演还未开口，王遥满脸愧色跟导演道歉：“对不起，李导。她平时弹的很好，可能今天有点紧张，才会弹乱了。让她重新弹一遍，您再听听。”
于他，她不过是一个为了五万块钱出卖身体的女人……一场春梦罢了。
“……”
他的眼神中终于多了一丝特殊的情绪，在沐沐没来得及体会其深意时，隐去了。
他就是卓超越，远近闻名的卓家二少爷，卓超然的孪生弟弟。
沐沐刻意向前一步，仰起头望着他，想更清楚地看清他的样子，也让他看清她的样子。
“航，什么时候回来的？”
或许，离开是最好的选择，以后不要再去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然而，她苦苦的等待了四年，为的不就是今天能再站在他面前，问他一句：你还愿意让我做你女朋友吗？
“虽然我不懂音乐，但是我听得出她的琴声很美，很动人。”
早已习惯了这对孪生兄弟斗嘴的某科学家，继续打他的高尔夫球，完全置身事外。
电话里的人不知说了什么，卓超然脸上的笑意化作惊讶。“高尔夫球场？你刚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现在去打高尔夫？！”
“他们对材料的要求过高，以目前的技术水平很难实现，我需要再研究一下。”
四年来，沐沐在脑海中不知勾画过多少次再与他相遇的情景。
她一定会点头，坚定地点头，千遍，万遍……
其实就算他记得又如何。
仅仅一个淡若无物的浅笑，死死勾住了沐沐的魂，让她又想起酒吧里的初见。
“不客气！”
与卓超然一身庄重的军装不同，卓超越穿着非常合身的黑衬衫，深灰的牛仔裤，一米八几的完美身材在修身的衣物下展露无遗。
短暂的大惊大喜变为沉甸甸的彷徨。
卓超然的暗示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尽管李导演对此并不苟同，但多少给人家团长点面子，清清嗓子。“基本功不错，只是曲子不太熟。今天回去好好练练，明天我再听听。”
明明是一片平地，却像走在云端，脚下飘飘忽忽。
经历这么多年的期盼，她多不容易才与他重逢，就这么结束了？放弃了？
王遥拍拍她的肩膀。“好好弹，别紧张，李导很随和的。”
卓超然到了高尔夫球场，正好看见一个优雅的背影，轻挥着球杆，球朝着他计算的方向滚去。
王子会爱上灰姑娘，她信，因为灰姑娘美丽善良。
他已经忘了她，忘得干干净净。
从未有那一刻，她希望自己能开口讲话，她想问问他：你忘了我吗？是我啊，你不是说让我做你女朋友吗？你难道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兄弟俩讨论了一会儿学术问题，无果，卓超越决定换了个有建设性的问题讨论。
一滴泪落入尘土，她多年的梦支离破碎……
“谈的怎么样？”
沐沐回过神，忙伸出微颤的手，伸进他的掌心里。她想再感受一下他掌心的温度，是否和她离开时那般灼热。可惜，这一次他只轻轻一握，便松开了，没了当初的温度和坚持。
终于，她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她双手紧握成拳，努力深呼吸，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不知不觉一首曲子竟然弹至尾声，悲怆凄凉的琴音唤回她游离的心神。
原来他的名字叫卓超然，真好听。
沐沐愣愣地看着钢琴上的手，她都弹了什么？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他身上散发出的气质也与卓超然不同，狂放不羁又不失男人的刚毅，邪魅性感的笑容中又带着些许随性，似乎任何事他都可以一笑而过。
四年的时间让他改变了太多，他的脸上再也找不到最初的不羁和张扬，浑身上下散发着一个职业军人该有的正气凛然，还有，那一身不容亵渎的神圣。
沐沐讶然看着卓超然，她把曲子弹成这样，他还说好？
沐沐正欲从包里翻出她从不离身的白手绢，马林巴琴轻快的乐声响起。卓超然低头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唇角一勾，柔和笑意荡漾在嘴角。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将她忘记的如此彻底，用这样礼貌的语气与她重新相识。然，这不能怪他，毕竟他们从相识到分开，只有一夜而已。
卓超然，卓超然……
在这种时刻逃走，那绝对不是她苏沐沐做的事。
然而，当那样陌生的眼神扫过她的时候，沐沐才从自欺欺人的幻想中幡然醒悟。
沐沐点点头，坐在钢琴前的椅子上。手指放在琴键上好久，她才从一片混沌的大脑里找到那首曲子的调子和节拍。
“好。”王遥拉着沐沐走向舞台边，掀开一片白布，一架黑色的钢琴出现在沐沐眼前。
“航，你那个女学生……你研究的怎么样了弄上～床了没？”
最后一个音符弹完，沐沐怯怯起身。
茵茵绿草，依依垂柳，被霞光映红的河水漫过一处处浅滩。
卓超然循声回头，看向身后与他容貌一模一样的男人，刚刚结束十几个小时的旅程，他的神色间不见丝毫的疲惫之色，深邃的黑眸里迷人的色泽也未改变。
“你下飞机了？”他拿着电话走远。不知道电话里的人是谁，他连声音都带着笑意。“……吃东西了吗？”
他的眼神还是一潭静水，没有一点点波澜或是涟漪。
“你好，卓超然。”他伸手，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
“我这边有点事……”卓超然看看手表，已经不是四年前那块表，牌子却仍是cartier。“很快处理完，你回家里等我吧。”
卓超然一见到弟弟，立刻褪下外表的冷淡，换上调侃的笑意。“二少爷，人家是要发射导弹，你以为在谈生意，还能讨价还价。”
男人回头，浅淡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淡雅。“上午，过来谈一个军方的合作项目。”
经过卓超然身边时，王遥向他投去一个极美的微笑，几分感激，几分爱慕。“卓团长，谢谢！”
“导弹怎么了？反正放在弹药库里从来不发射……”卓超越不以为然，“给多少钱都别接这个项目，浪费时间。”
“噢？！他什么时候到的？……好，你先去吧，我处理完事情，马上过去。”
她设想过很多种与他相遇的情景，她设想过他身边可能有了爱人，也设想过他可能对她说：“抱歉，过去的不可能再重来……”
李导演眉头皱得更紧，似乎在思索着有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再听一遍凄婉悲凉的革命凯歌。
此刻，他就在她眼前，她再走几步，就可以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卓超然的眸光忽然一转，落到沐沐身上，极浅的一笑。
于她，他是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他是她最坚定的信念，在她蜷缩着地上被狱警拳打脚踢时，想着他，她的心里还是暖的。
白露说的对，她不该痴心妄想，不该傻傻地奢望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会记得她。
为什么每个人看着她的眼神都那么怪异，为什么导演的浓眉都快扭成一团，还有王遥……她的脸色怎么有点发青？
她呆呆看着他眼中的温柔，电话另一端可能是他喜欢的女人吧，否则他的声音怎么会这么深情。
“沐沐？”王遥碰碰她的手臂，脸色隐隐露出不悦。
在阴暗不见天日的房间里，她就是靠着反反复复去幻想与他的相遇，反反复复去回味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做我女朋友吧？”，才坚持到今天。
她一直在想，如果能在见到他，如果他再说一次“做我女朋友吧？”
可她发不出一点声音，喉咙里被一种血腥味堵得死死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白手绢在沐沐的手心里皱成一团。
周围的喧嚣骤然安静，忙碌的工作人员都停下手中的工作，看向沐沐的方向。
稳了稳杂乱的心绪，沐沐摸了摸身上的长裙，理了理肩上的发，确定了自己的样子可以见人，才拍了拍被剧烈跳动的心脏撞疼的胸口，走向他。
“……”
李导演看看表，“还有点时间，小王，带她去那边……把曲子弹一遍，我听听。”
他看到了她，淡然的一瞥，如同扫了一眼陌生人，没有任何情绪。
这样的他，即便对她余情未了，又能接受一个坐过牢的女人吗？他会不会像那些狱警那样用鄙夷的眼光看她？
是他，她一直在寻找的男人……
至少，她该让他知道她爱过他，就算被拒绝，她也要争取一下。
“研究什么啊？”另一个清朗的声音介入，“你让他们把要求降低点不就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