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郑伟没有回答,但他骤然黯淡的神色已经给了她答案。
吃过早饭,郑伟换了衣服离开,虽然他没说见谁,她也猜到郑耀康口中那个乔伯父乔伯母和郑家不是普通关系,至于那个属于倾城美女的名字“小乔”,十之八九就是他的未婚妻乔欣韵。
“嗯?”
“林近被判处死刑的那天,她回家就跟我爸爸闹翻了……”望着桌上还弥漫着热气的茶水,渺渺蒙蒙中,他仿佛又看见那一天的场景,一向柔声细语的母亲,那般的嘶声竭底。“是你要置他于死地,是你逼他认罪的,对不对?!他是错了,错不至死,为什么你就不能放他一条生路?!为什么?!”
这一晚,他们安静地躺着床上,她缩在他的怀里,像是漂泊已久的小船,倦怠地栖息在最温暖的港湾。
他撑在她身边的手慢慢收紧,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情绪。然后,他笑了,那是一种让人从心底往外的冷,“很好,各取所需,得偿所愿。”
“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好好感谢你们?!”
她退后,再退后。
“这是为我好?!”他脸上的笑意更寒,“那你呢?你是不是也觉得是为了我好?!”
“是的,这是不可能的!”
会亲家这种大事,向来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所以,也不愿意多过问。
“你真的觉得这样很好吗?”
她咬咬牙,有些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的。“除了让我看你一眼,你爸爸还答应我——会帮我报仇,他会让害死我爸爸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没有回答。
估计一个炸弹飞过来,这辆车都会纹丝不动。
她自认见识过的豪车不算少数,唯独没见过这一种豪车,厚重的车身,厚重的挡风玻璃,乍一看去有点像装甲车的造型。
从郑耀康答应替她报仇的那天起,简葇就决定一辈子保守这个秘密,不告诉任何人,更不会告诉郑伟,可是,今天他如此咄咄逼人地追问,让她毫无招架之力。她有些犹豫,到底该不该告诉他实情,如果他知道养育了他二十几年的父亲,把他的亲生父亲送进了监狱,他会作何感想。
他说:“给我一次机会吧?”
“不可能是不是?”
他缓缓吐了口气,“那你也不应该骗我,你应该坦白告诉我,你应该给我一个机会。”
她默默靠在他肩膀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还能听见他均匀而清晰的呼吸,她试探着问:“你睡了吗?”
他摇头,“是她和林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家人!”
他刚要开口,她以手指抵住他的唇。“你别跟我说,我们应该放下仇恨,好好在一起。不可能的,不管你能不能接受,那个害得我家破人亡,也因为我失去一切,一辈子在监狱里不见天日的男人,始终是你的亲生父亲,你的血管里流着的是他的血液。这是永远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我在想,我们除了逃避,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可能?”
……
“你在想什么?”
“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他问。
郑伟默然点头。
不让他试一次,不让他直面现实的残酷,他是一定不会甘心的。
“你……”他的母亲连退了几步。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时间如同凝固了一样,简葇呆愣了许久,才有了反应。“这是,真的……”
她能理解他的不甘心。因为他从小在优越的家庭环境中长大,虽然郑耀康对他管教严格,可郑耀康是个最好的父亲,为他的人生之路铺平了康庄大道。他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也没有真正失去过什么,所以他不相信这世界有你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也不相信这世界有他做不到的事。
“我不相信我们的爱情一定不会有结果,你给我点时间,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她知道她这么赤|裸裸揭开他不能触及的伤口有点残忍了,可不管怎么残忍,这始终都是事实!
在年少时,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支撑,家庭的破碎让她不得不独自面对形形色|色的嘴脸,不得不学会用最卑微的方式去乞求别人的施舍,即使心里有多少的骄傲,她必须学会隐忍和承受。
“机会?”简葇苦笑:“你真的以为我们真心相爱,我们一起面对,就能化解上一代的恩怨吗?不可能,不管你做什么,都不可能。”
郑伟不敢再想下去,低头看看一脸震惊的简葇,继续说:“她出了车祸,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可是她的大脑受到重创,加上她受刺|激过度,精神彻底崩溃了。”
两种不同的人生经历,决定了他们两种不同的态度,没有是非对错,只是选择而已。
他还是没有回答。
“你这是在逃避。”
郑伟的脸色泛白。
“什么!”她在郑伟一向处变不惊的脸上,看见了无法抑制的震惊,之后,又变成质疑:“你就为了看一眼受伤的我,答应他不再见我?你到底怎么想的?!”
“他希望我不要再打扰你的妈妈,还有……你。”她说。
可她不同,自从懂事起,她就学会了把最珍爱的东西让给小自己一岁的妹妹,明明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一万个舍不得,还是要学会放弃。
“那时候,我也想过继续爱你,让我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好好跟你在一起……我试过,努力过,我做不到。其实,就算我能做到又怎么样?我们的父母也不可能接受我们在一起,这段感情,早晚是要无疾而终的,为什么不早点结束?!”
她在黑暗中点头。“好吧,我给你时间!”
“你想试试?好啊!你要是能让你妈妈和我妈妈坐在一起和颜悦色的吃一顿饭,我就相信你能做到!”
“我……”
“算了,都过去了。”她握住他微颤的手心,“经历了这五年,我也想开了,人活这一生本来也不过几十年,为什么非要执着一个结果?!为什么非要去做那些没有意义的努力?!让我们的亲人都站出来反对我们,指责我们,想尽办法拆散我们,还不如,我们过现在这样的安稳日子?”
他的父亲还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直到他的妈妈悲愤地跑出门外,再没回来。
“没有。”
“郑伟,你别怪你爸爸,他也是为了保护你和你妈妈,他是为了你好!”
她将他的手握得更牢:“郑伟,我们就这样安安静静在一起,过着只属于我们的生活,我们一起吃早饭,一起喝茶聊天……我们不要婚姻,也不要管什么将来,我们过好属于我们的每一天,这样不是很好吗?”
“是!现在你可以去告诉他:不论什么,只要是属于我郑耀康,任何人都休想觊觎……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他父亲的声音依然平静,可是他言语已经有点失去了理性,“究竟为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他做错的事,死一万次都无法弥补!”
她坐直,直直地望着他逼仄的黑瞳。“我不这么做,我还能怎么做?扑到你怀里,大声告诉你:我爱你,我想一辈子跟你在一起!郑伟,我们是仇人,血海深仇。”
既然所有的事情都无法再遮掩了,她索性也不再压抑心底沉积了的矛盾挣扎。
他急忙追了出去,却看见母亲失去理智地冲上马路,一辆来不及刹车的卡车撞向她,她孱弱的身体就像秋季飞过天空的落叶,飘然而下……
现在,置身娱乐圈那样不见硝烟的战场,拼杀得体无完肤,也终究还是别人的配角,尽管不甘心,她也心知肚明——这世界还有一种失败叫做注定……
她哑然,许久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对不起,我不知道……”
郑伟走后,简葇又给骆晴打了两个电话,还是没人接听。她干脆换了衣服,打算去骆晴的家里看看。
第二天一早,简葇醒来的时候,早餐已经准备好了,诱人的豆浆醇香让人心驰神往。
她还没说完,就听见郑伟如古老的琴弦般苍凉的嗓音。“因为,我妈妈在五年前就已经疯了。”
“那就……”
“你们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他说:“你们真以为杀了一个记者,就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隐瞒下去?你当我郑耀康是什么人?!”
“我……”
“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了?!”
“嗯。”她点头,至少比起未来的暴风骤雨,这样的宁静难能可贵。
刚走出楼门,她正要去取车,一辆传说中的小号车牌吸引了她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