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嗯。”
两天两夜吃不下,睡不着,简葇一直坐在徒有四壁的窄小拘禁室内，仰头望着黑白格的天花板发呆。
她答：“你被蟑螂腰锅一口，下次还会再摸蟑螂吗？我还希望日本人能记住一件事，中国和日本的文化是不同的，中国的女艺人懂得珍惜自己的身体！”
岳启飞翘着二郎腿往她床上一坐，随手丢给她一个盒子。“送你的，生日礼物！”
“原则上说，当时的情况她人身安全或者其他权利并没有受到不法侵害，更不算危急时刻，所以她把原告刺成重伤，不能算是正当防卫。”
“我没那么有空，大老远跑来日本就为了问你这么无聊的问题。”
电话里，只剩下沉默的呼吸声。
她也顾不上旁边的闲杂人等，接通后便说：“我已经出来了，我没事儿了，一切都好。你怎么做到的？野村怎么会突然撤诉，还公开跟我道歉？”
“我现在在日本的警察局，”简葇也顾不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一股脑地哭诉着委屈：“这些无耻的日本人，无耻的导演，他想约我去泡温泉，我没同意。他拍洗澡的戏和床戏就不让我穿衣服，还不清场……我不肯脱，他就逼我，还说要看看我有什么地方不能看……我气急了，拿剪刀刺伤了他……”
“嗯。”她迫不及待拿起电话，拨通她熟记于心的号码。这一次，电话只想了两声便被快速接通。
……
泡完了温泉浴，她披着纯棉的浴袍出来，正打算叫晚餐，岳大少又闲来无事跑到她房间串门。
又在拘禁室等待了四十八小时后，让简葇意想不到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
“你怎么知道今天我生日？”
“伤倒是不重，只是摔了几次，有些淤青和擦伤。”她拉起衣袖，雪白的手臂上斑斑驳驳满是紫痕和擦伤，擦伤也已经结痂，星星点点暗红仍是触目惊心。
“是啊！”
她看向姚律师，还没来得及想好说什么，又听岳启飞问她：“他们没有虐待你吧？”
对她，他气过，怨过，但今天看见这样的简葇，他总算明白了，她真的爱惨了那个人，从她十岁开始，她的笑，她的泪，就只会为那一个人展现，除了他，她的眼中容不下任何人。
“导演都是她们惯坏的。”仔细想想，简葇觉得自己这么说，确实不讲理了，因为这个民族与生俱来的恶劣怨不得任何人。
“我……”本来可以承受的委屈和痛苦，在听见想念的声音以后，全部化作了眼泪，她咬着手背忍住哭泣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作为一个女人，她当然不希望在身心俱疲的情况下，接受任何人任何形式的同情或者询问。这无异于在她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算了，当我没问。”
门打开，当她看见站在门口的郑伟，整个人完全傻了。
简葇以为会见室里等待她的会是威爷和律师，却没有想到，和律师一同等待她的人是岳启飞。
“我要把片子拍完才能回去。”
“好的，我知道了。”姚律师说：“我会申请帮你验伤拍照，到时候你配合一下。”
“有。”简葇毫不犹豫说：“我能打个电话吗？他们把我的手机暂时扣押了，说不让我和律师以外的人联系，我很想打个电话！”
“我明白。”
她气得心口疼，用力揉了揉。“这么明显，你就不能不问？”
打开盒子，她惊喜地看着里面嵌满了钻石的项链，就像看着银行里的存款突然升高至六位数一样开心。
被拘禁后四十八小时里,简葇不止一次要求日本的警察归还她被扣留的手机,得到的答案始终如一：他们已经联系过她的经纪人，不允许她给律师以外的人打电话，就连看一眼有没有未接来电，或者未读的短信息也不行。
……
只是一个电话，只是一声询问，她就会哭得像个孩子，那么无助，那么可怜，好像迫切地需要人保护，需要人安慰。
“我没说过要跟你吃晚饭……”
他的声音柔和下来，“你还好吗？”
别说封杀她，雪葬她，恐怕就是真把她逼上绝路，她也还是至死不悔的。
聊了几句之后，她发现聊天内容始终没有切入主题，她刻意提醒他。“你知不是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明明知道事情不会像他说的那么简单，简葇却忽然间变得安心了，只因为听见了他柔和的声音，听见了他温柔的安慰。她擦了擦嘴角的眼泪，默默点头。“嗯，我知道了。”
反正他三天两头都来她房间里串门，她也习惯了，低头看看身上的浴袍把她包裹的严严实实，也就没去换衣服，让他进门。
“我会和野村导演继续合作完成电影，这是我该做的事……”
“嗯，相信我，野村很快就会撤诉，向你道歉。你在警察局好好吃，好好睡，什么都别想……也别哭了，知道么？”
“你想打给谁？”
“我在中戏面试你的时候，看过你的简历。”
“……不好！”她摇头，再也压抑不住哽咽，失声哭了出来。明明可以坚强，却在每一次面对郑伟，她都没办法坚强，或者说没办法伪装出坚强。
又详谈了一会儿，姚律师该问的都问完了，最后问她：“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真的吗？”她看向姚律师。
“你？！”
“……”她认为现在不是讨论谁错了的时候。
如果她现在告诉郑伟，她和岳启飞是清白的，他会信吗？
“喂！”她急忙贴近电话。
“吃过饭就认识了。”
简葇经过两天的调整以后，又继续了电影的拍摄，而导演却换了个日本相当有名气的导演。
“……”她想了想：“你能不能帮我要一张她的签名照吧，我有个朋友是她的影迷。”
有人问她：“你对野村导演的道歉，有什么想法？”
“嗯，你放心吧。”
不理会他，她反身，轻轻趴在鹅卵石的水池边沿，“我们都七十五天没见面了……我很想你！很想你能抱抱我……我在泡温泉，很舒服，你想一起吗？”
她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清清楚楚讲述了一遍之后，姚律师认真点了点头，岳启飞控制不住低声咒了一句：“靠！”
……
她猛然回头，岳启飞站在她身后，一脸无辜的微笑。
反正不管结果如何，她都不后悔用剪刀刺伤野村。至少，比起继续忍受那些日本人的欺辱和强迫，呆在警察局里会让她更有安全感。
听她这么说，他才放心，“那你小心点，那个野村要是再为难你，你一定要告诉我。”
一切如郑伟所说，野村撤回了控诉，并且公开向她道歉，承认他在拍摄电影过程中，没有尊重女演员的身体和尊严，而且言语过激，有胁迫的言辞，甚至先动手打人。他还说：简葇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拿凶器刺伤他，这个结果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他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她答：“我不接受野村的道歉，他的所作所为不配得到原谅……”
于是她很讲道理的更正了一下，“她们荼毒了全世界的男人，尤其……武藤兰！”
岳启飞意兴盎然问：“你还看过她的片子？”
“你问哪个？”
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岳启飞将早已准备好的手绢递到她面前。
简葇被释放，她和岳启飞刚走出警察局门口，就被一群记者团团围住，其中还有不少中国知名的媒体。
“没看过，耳闻过。”
“我有个朋友认识东京新宿一个中国帮派的老大，他们随便教他一下，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咦？你今天过生日啊？”
……
看着眼前一身名牌，西装笔挺，连头发都梳理得一丝不乱的岳启飞，她不禁自嘲地苦笑。如果刚才她还有点不相信岳启飞会那么卑鄙，非要把她逼到绝路，现在，她有点相信了。
她轻轻触摸着他的手，感觉着他熟悉的温度，惊讶才化作惊喜，而且是大大的惊喜。“你！你……不是说不能出国吗？”
岳大少思索了半天，“昨天早上那个？还是晚上那个？”
后来，她在医院看见全身多处骨折的野村，她才知道这个“随便”有多么随便。
岳启飞把西装围在她身上，推开摄像机，想要保护着她离开。她却推开岳启飞，站在原地。
他压低了声音又补充一句：“我也挺爽的！那小鬼子真是……”
……
岳启飞看着眼前哭得涕泪横流，没有一点美感的简葇，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她，就是刚刚镇定自若和他们陈述案发过程的简葇。那时的她，那么冷静，那么坚强，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是她瘦弱的肩膀无法承受的。
咒完了，他又问姚律师。“她这种情况应该算是正当防卫吧？”
“哦，她的片子拍的不错……”岳启飞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幸亏你提醒我，我难得有机会来一次日本，该请她吃顿饭的。”
她听见了郑伟急切又焦虑的询问声，“你在哪呢？”
连续忙碌了二十几天，大部分的戏已经拍摄完了。刚好赶上她的生日，她请了两天的假，在酒店补充睡眠，睡醒了，她一边泡着温泉浴，一边抱着电话发呆。
“你认识她？”
她讶然看着岳启飞深锁的眉头，他脸上明显的关心一点不像是假装的。“没有。”
姚律师说：“这个电话是被录音的，你说话要谨慎，最好不要谈涉案的内容。”
“简小姐，您和岳先生的晚餐准备好了。”
“为了给你惊喜，我……”他的话戛然而止，眼神紧紧盯着她身后。
好吧，她决定不追究这个，直奔主题：“你准备给我一个什么样的惊喜，庆祝我的生日？”
将散在脸侧的乱发理在耳后，简葇缓缓在岳启飞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岳制片，如果你是来问我有没有后悔，恐怕会失望了。”
简葇这才想起来，事发当时有很多娱乐记者在场，正好拍到了野村痛苦哀嚎和她被警察带走的场面。
其实她有好几次明示暗示岳启飞不用陪着她拍戏，可是他老人家说他最喜欢呆在日本，因为这里的文化跟中国不同，女艺人不那么懂得爱惜身体。他实在玩儿得乐不思蜀，流连忘返了。
“哦！”她恍悟。“你记性还挺好的。”
听到这样的理由，她实在无话可说了。
“‘嗯’是什么意思？”
她的话音还没落，房间的门铃响了，她以为是岳启飞叫的晚餐到了，顺手丢了项链就去开门。
然而，岳启飞的脸上并没有简葇预想的得意之色，而是在看见她的一刻，想要站起身，站了一半又坐了回去，目不转睛看着她走到他对面的位置。
他淡淡答：“你理解的意思。”
她不知道拍电影拍出了牢狱之灾是一场巧合，还是岳启飞精心设计了这个局,让野村把她骗来日本拍戏，又把威爷急招回去，以至于她被逼的走投无路，无人可以依靠。她也不知道未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是否要接受日本法律的制裁？是否需要支付一大笔赔偿金？威爷又是否能救得了她？
但是，她作为一个艺人，一个迫切想要出名，想要上位的艺人，她需要任何时间任何场合都维持着虚假的面具，去满足所有人好奇心。
上车以后，合上车窗的帘幕，岳启飞无奈地看着她。“日本女艺人哪得罪你了，平白无故挨你的骂！”
她说：“我们有合同在先，现在片子拍了一半，我如果拒拍要赔偿人家经济损失。你放心，这次经纪公司派了人来，那些混蛋不敢乱来了。而且我剩余的戏份全部安排在前面，如果顺利的话，不到一个月就能全部拍完，至于那一场出浴的戏和两场床戏，我只拍了几个象征性的镜头，身体部分全部用了裸替。”
“你还要拍？！”
他说：“有我在，什么都别怕，我会帮你解决。”
她的手机响起，看见上面的显示的名字——郑伟。
反正，换做是她，看见郑伟和另一个女人大半夜呆在在酒店的房里，准备吃着烛光红酒的晚餐，那个人还是觊觎过他的人，她是说死都不会相信他们关系清白的。
“哦，没有就好。阿威最近越来越不靠谱了，连这种烂导演的片子也给你接，还把你一个人丢在日本拍戏，他跟没事儿人似的回国了！”他的语气听来似乎这事儿都是威爷的错，跟他没有一点关系。虽然简葇觉得他即使不是存心，也多多少少有点关系。
“听你这语气，我要是说我不生气，你是不是特失望？”
“呃，就是昨天那个。”
不得不说，有钱人送的生日礼物就是特别有心意，当真又贵又重。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收下，他又说：“我还在楼下点了晚餐，一会儿客房服务会送过来。”
姚律师咳了一声，岳启飞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扯回正题：“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有姚律师在，就算打官司我们也不会输。”
而不论警察问她什么,她的回答也只有一句——“除了反抗，我别无选择！”
“我……”她迟疑了一下，“我朋友。我们每天晚上都要通电话，他打不通我的电话，一定会很着急，我只想打给他打个电话或者发个信息，告诉他我平安无事。”
他又问：“你什么时候回国？”
也有人问她：“你还会再和日本合作拍片吗？”
就在这个至关重要的时刻，客房服务及时推着他们的红酒加烛光的晚餐姗姗而来。
姚律师转过脸问她：“你说原告让你拍摄过一些有危险性动作的戏，你还因此受了伤，你受了什么伤？愈合了吗？”
岳启飞也没有回国，留在日本，时不时去剧组探班。
沉重的门开启，警察进来告诉她，她的律师到了，并且带她绕过走廊，走进会见室。
谁知道岳启飞数落完威爷，又开始埋怨她：“唉！虽然你这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性子我是真心地欣赏，可你做事情之前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后果？！你这一刺，算是爽了……”
她站定，用最憔悴的容颜和漂亮的笑容面对镜头，接受记者们的提问。
“你不是说要惊喜吗？效果怎么样？”
电话终于响了，简葇满心欢喜地接起来。
“你今天怎么这么有空？没陪你女朋友呀？”她随口问。
“……”他的答案让她十分意外。
姚律师到底是大律师，说话明显比岳大少谨慎得多，“嗯，我会尽力，你先详细告诉我一下事情前前后后的情况吧，尽量不要又遗漏。”
也有人问她：“那么，你是不是不会再继续拍摄电影《黑色人生》了？”
她哭诉的过程中，他始终没有说话，直到她哭诉完了，他才沉沉地说：“我知道……我看到新闻报道了。”
岳启飞只伸头看一眼，就转过头去。
他在电话里笑着，笑声特别清朗。“你生气了？”
姚律师点点头，出去帮她联系。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警察拿了个无绳电话进来。
“我这次来是代表世纪传媒来和日本三原会社协商解决你的事。我跟三原社长谈过，他也希望私下和解，以免耽误电影《黑色人生》的拍摄，可是野村坚决不同意，他坚持要起诉你，还要让你赔偿巨额的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顿了顿，他指了指身边一脸精明相的中年男人介绍：“但你也不用怕他，这位是姚律师，国内一流的律师，公司聘请他来帮你打这场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