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跳池
陆雪琪的面上又白了许多，眼中凉凉，泪水迅速霸占了她的双目。
碧瑶心中重重沉了一下，看着他面上的坚定表情，和准备要跳的动作，忽然道了一句：“好了，我不要你跳了。”
在她看来，他还是两年前愿意站在她面前的那个人。
儿时变故惨遭灭村，少年时初恋之人爱上别人，出名时遭到正道击杀，找到心仪之人时她却死在自己身边。入魔道反抗天地，寻找天下救她之方，他未当上名的岳父又差点将他的希望毁灭；他招主魂，著血躯，寻魂石，安主魄，好不容易救活了她，她却记忆全失，枉然了他的努力，最后她还叫他去寻死路。
血色的深红，红的如血。
人群中一阵杂声，指着陆雪琪与鬼厉，私语不停。
血水越来越多，越来越大，逐渐把池中的水都染成了红色，连池水中发出来的光，都变成了血红颜色的红光，把洞室内亮成了一片血腥的场面，人人面上仿佛都有了一张狰狞的面孔。
“什么！”林惊羽怔怔的向旁边转过头来，正道这边第一眼望到的，就是在血光之中依然能在面上看到泛白肤色的陆雪琪，她的面此刻已不是丽质，而是惨白之色。
鬼厉此刻，已是凶多吉少。
“我们一起走吧……”
陆雪琪呆呆站在欲魔池的边上，全身上下一动不动，唯独只有那一双目光是活的，在死死地盯着满池的池水不移，仿佛这个世间之上，就只剩下了那一处地方。
鲜红的血水！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第五步……
同样是心中爱着的人，为什么她还在放着冷话。
他救活了她，他拼命保护着她，为她放弃了平静的生活，为她再次进行了数次不该发生的恶斗，而她……
两道众人，都猛地晃动了一下身体，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曾书书手中焦虑的摇着扇子，但觉面上越扇越热，忧心如焚。
是听信了惊雷的挑唆吗？
……到了浴魔池边。
闭上双目。
碧瑶猛然大惊，“当当当”连退了三步，鬼王宗众人赶紧把她围在中间。燕忠反过神来，立刻在她身边说道：“宗主，看来这里并没有什么宝物，现在副宗主已死，我们不如赶紧撤退，再图他谋。”
他不会真的要跳了吧！碧瑶面上突然一阵紧张，微微张开着嘴，随时准备喝止。
众人闻声回首，却都已经迟了，惊住了。
空荡荡的洞室，鲜艳艳的水，红光所照得到的，就只剩下了陆雪琪一人，和小灰三眼猴子一只。
鬼厉把面对向碧瑶，把失色的面上认真了几分，心中冷如寒冰摧坚，坚然的慢声说道：“碧瑶，你以前护我、救我，我的命就是你救来的，所以我也一直在保护你，为你做事，是希望你能开心，能过得快乐……”鬼厉的声音咽了一下，又慢慢地道：“……可是我错了，我知道我的存在就是你不开心的根源，我一直想保护你，想让你离开这些世道争斗，可是换来的、却只是你的厌恶，你的仇视，无论我做什么事情都是错的，……或许，没有我的存在，你才会过得更快乐一些吧。”
池水是不透明的，目光一点也渗不进去。
鬼厉心中最后道了一句，池水没有任何波浪起伏，瞬间吞没了他的身体，微微冒出来了一个水泡。
“只要你开心，就好。”
“妖女，拿命来。”林惊羽大吼，轩辕紫光立刻亮了起来。
那时的话语，身心深处呼喊的声音，仿佛经过了烈火，突破记忆深处梦之中的回忆，冲破了不经风雨的微弱身体，响在他的耳旁。
一生的痛苦，一世的烦恼，终于可以在此终结了。
或许仅是因为，他跨越了“张大叔”这个称呼的界线。
“魔池勿近，擅入者……溶！”
所有人都在紧张，预备着他下一个动作的出现。
陆雪琪、碧瑶、林惊羽，三人如同僵木，神情紧张，目不转睛，眨都不眨一下。
众人望着冒出来的血水，都变了面色。
就在此刻，一直目不转睛盯着鬼厉不放的陆雪琪，白璧无双的面上猛然惊花失色，猛声喊出了两个字：“不要。”
那些池水他们试过，轩辕剑都斩不起波浪的戾气死水。
还是受到了鬼王的蛊惑指派？
把一切都放开，未尝又不是一个好的解脱。
惊雷站在那个石碑前面，悠然的转过身来，让开一旁使石碑现于众人面前，轻轻淡道：“我才发现了这个石碑，照上面所言，鬼厉已经溶化于欲魔池之中了。”
陆雪琪已经听不到，也顾不得周围的是非声音。
碧瑶猛然一惊，赶紧带上鬼王宗众人向着外面飞去。
“咚……”
窒息、压力，鬼厉手脚顿时动作无力，失去了知觉。
轻轻的声音，只有最后一个字加重了声音。
鬼厉望着碧瑶，她的面上还带着轻笑。
“妖女，今日你休想走出这个洞窟。”林惊羽叫着，带着轩辕就追了上去。曾书书看了一眼鲜艳的红光水面，又看了一下僵在池边的陆雪琪，一副愁容的面上重重叹了一下，然后带着另外四人也飞了出去。
“有变化了！”曾书书猛然惊道，一看众人都在盯着欲魔池，没有人去理会他。
……对不起了雪琪，只有来世再偿还你了。
鬼厉跃起的身体向下坠落，赫然落入欲魔池的池水中心。
还是因为他的数次不言离开，在她初入空桑山之时没在她旁边出谋划策，在她陷入绝谷生命危险之时没有保护好她，在她留在深谷之中孤单之时没有陪在她的身边，在她刚刚复生之时没有照护好她……
可是他，还能变回两年前的样子吗？
“你怎么真的跳下去了……”碧瑶轻声的，像是在责怪着鬼厉，面上苦涩，声音轻小，到了后来更没有了声音，样子更像是在自责。
“宗主，此事万不可以草莽而定。”燕忠在碧瑶身边劝着：“如今在正道大敌当前，还有万兽族势力在这一带徘徊，我们之中万万不可自损人员，况且鬼厉还曾是副宗主。”
鬼厉背后，在青云门之中，陆雪琪急切的，先喊出了请求的声音。
在他看来，她还是两年前的样子，只是每见一次，清瘦一次。
所有的人，一时都在望着鬼厉。
这发生的一切，他誓死也要保护的人，哪怕她不喜欢他，很讨厌他，可为什么会这样？
雪上加霜！
比起这些，什么是非曲直，什么正魔两道，什么清白名誉，什么师恩未报，已经全然不顾了。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碧瑶指着鬼厉与陆雪琪两个，愤愤然地叫道：“你还有什么解释！”
两年前的小竹峰上，是他对着她说，两年后的今日，却是她在对着他说。
静静等着，过了好久，池水再也没有一点动静，两道的人保持着距离，相互都没有说话。
“不要！”
众人心中一轻，回头看了碧瑶一眼。
他的目光动了动，不坚定的抖了抖。她知道，他的心在震动着。
他觉得身上猛然轻了很多。
林惊羽站在欲魔池边上，面上抽动无措，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该悲，还是该喜了，这个人就如此的走了……。在痛恨自己没能抓住他的同时，心中也在暗暗向欲魔池叫着：你不要就这样死掉，我还没有打败你呢，你快出来！
惊雷突然惊叫道：“洞口，是洞口，这个洞窟就只有洞口一条出路，如果被封，我们就都出不去了。”
还是为了他的不受约束在实行报复？
碧瑶跟着点了点头，正道这边，亦有了六人把剑祭了起来。
池水之中，突然冒出了一股深红色的水来，在池中一点，渐渐向着周围扩大范围。
放开手，迈出孤单、萧凉、沉重、寂静的步子，步步向前……
“……我为你，做一件最正确的事情，最后的一件事情了。”鬼厉决然闭上了双目。
两道人员立刻围在欲魔池周围，静静看着发光的池水。
看着他步步逼近着死亡，她先忍不住，也装不下去，走出众人的圈围，双目微微晃动。
碧瑶看着鬼厉，道：“你为了我，可以跳下去吗！”
“他已经不是副宗主了，现在他连这个都不肯下，将来我还怎么相信他。”碧瑶冷声说着，仿佛句句坚冰，插在了鬼厉的心上。
只为激动的心，和心上的人！
放开，留恋。
鬼厉呆着，原来伤着的心还可以这样的痛。
始终都不属于你的东西，无论你怎样，都得不到。
请求般的，呼喊住了他。
把身体转过去吧，离开那张沉迷的面容，面向那种鲜亮的池水，走过去……
转头望去，魔道之中入目的，就是面色僵僵不敢接受现实的碧瑶，她好像也在悲伤着。
她已经全然忘记了那些清规戒律，忘记了她的冷静。
好熟悉的脸，她对自己最好看的笑容，就是在南疆的时候。
若在两年前她说出了这句话，那现在又不知会是怎样一个情景。
曾书书暗叫糟糕，陆雪琪与鬼厉早就传言纷纷，只是一直被萧适才否认，才会平安无事。要是今日经陆雪琪如此一来，以后怕是再也瞒不住了，将来就要有诸多是非临门了。不过抬头再看一眼，欲魔池边那个真会狠心跳下池去的鬼厉，曾书书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制止她。
巨大响动猛然震动山间，声波嗡鸣，传进洞室之中，把整个洞窟都震得摇晃颤抖了。
他平静的面上，在落下水中的刹那，如同放开了一世的苦恼，安详的笑容偷偷挂在了嘴边。
鬼厉，就站在欲魔池的边上，转过了身来，背对着戾气窒息的池水，面对着众人，面对着陆雪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