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留根
小路上传出几声狗吠，树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
方伍摸着黑跑回家，好在里面没人看着，或许一切还来得及。
“夫人。”方伍大气不敢喘，看着才一日就憔悴不堪的玉莲，呆呆的坐在门口。
“有消息了吗？”
回答的是方伍的摇头：“夫人，小姐睡下了吗？”
“我刚哄着，”玉莲想到了什么，惊慌得睁大双眼问，“难道这件事会连累孩子？”
方伍跪下说道：“夫人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但有一点，他们的人不知道老爷有一个女儿。”
“什么意思？”
“最近都是我带小姐上街玩，他们的人早就跟踪了我们，可是认错了，他们以为小姐是我的孩子。”方伍的声音又夹杂了哭声，他不得不把真相告诉玉莲。
“我有罪，我是罪人，夫人。”
玉莲的瞳孔失神，呆呆的望着地板，眼泪不自觉的往下流。
“夫人您想骂我，打我都可以。”
“事到如今，责怪你还有什么用，我知道你对中平是无异心的，”，她按住方伍的肩膀，“你说他们利用了你，肯饶你女儿性命，此话当真？”
“当真，所以这件事我们要核实好，估计明日他们还会来搜查。”
“好。”玉莲匆匆跑回房间，可她看着女儿熟睡的面孔，实在不忍心叫醒她，那就守着等她醒来再说。
玉莲做到床边就这样看了云开一夜。
可天要作对，世事难料。
天还没亮，官兵就冲进来了，方伍守在大门外及时发现，赶紧跑回去把云开从床上跑起来。
“夫人，他们来了，小姐不能睡这，我先抱走。”
“快去吧。”玉莲来不及拿什么交给她，也没觉得这竟是最后一眼。但当时她看云开的眼神是那么不舍，仿佛云开走了，她的心也缺了一块。
不到两日，先是云中平，连带着妻子和所有亲眷四百余人全部被押。
皇上得知此事龙颜震怒，萧义章添油加醋列举了许多“错误”。这些不过是他的自导，可按律应诛九族。
……
刑部大牢内，所有云氏的人都关押在此。沈玖山托人进来见云中平，看到对方被严刑拷打过的痕迹，他恨的拳头都要捏碎了。
“萧义章绝对蓄谋已久，只是我与他不睦已久，为何要拿你下手呢。”
“玖山，这点道理很明显，我是为你出谋划策的，他当然要先除掉我，这是对付你的第一步。”
“那些书册究竟是谁送进去的？”
“我身边没别人，阿伍的为人我相信，我也难想是谁。”
门外有了动静，似是在说看在你是孕妇的份上先不动你，要是不老实，随时用刑伺候。
云中平窜起来巴望，心口扯痛的喊不要对她怎么样。
“玉莲怎么也被关到这里了。”沈玖山看不下去，被云中平下跪拦住，“你这是做什么？起来，快起来。”
“玖山，我求你，你救救玉莲和云开，我死不要紧，我的妻儿还有那些亲眷，他们绝对不能……”
“你放心，我不回让她们出事的，包括你，我一定尽力救。”他紧紧抓着对方的肩膀说道。
……
“方伯伯我娘呢，还有爹，回来了没有啊。”云开苦着小脸问道。
“你听伯伯的话，如果外面有人问起你是谁，你一定要说手伯伯的女儿，明白没有？”
“为什么？”云开的眼圈通红，她感觉到了危险。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去。”他没时间再多说什么，方才几个士兵的谈话他都听到了，这个罪是要满门抄斩的。一个计划在他的心里生根。
……
事情终究没有扭转，萧义章的势力太强，且此事基本“证据确凿”。
行刑那天的天气不好，衬得死气沉沉。可到了下午，夕阳红的像血染过一样，的确是被血染了。萧义章面无表情的坐在高台上看着云氏的人被刀刀抹杀，像在观赏一场游戏。这是他的成果。
方伍紧紧捂着云开的眼睛和一只耳朵，他恨不得有两双手。他们混在人群中，周围是不懂事的百姓在私语：“听说是他写文侮辱了皇上，还说了干涉朝廷的话语。”“那也不至于满门抄斩啊。”
云开感觉到了，爹娘在喊她，在心里喊她。可她不能动，不能哭。嘴唇里被咬破了，血腥味浸满口腔，她就着唾液吞咽下去，不能出声。
云中平和玉莲被带上来时，方伍实在忍不住带云开转身跑了，他一会能做的就是去找萧义章。
“云开，嘴怎么了？啊。”方伍大惊失色，云开的嘴角留出血痕。
云开只是摇头：“咬到了。”他很想转头望一眼那边，可方伍没给他机会。
“你听好了，爹娘现在不在这里，以后就是云开自己了。”方伍双眼猩红，脸色暗黄。
“方伯伯也要离开吗？你为什么不带我走？爹娘去哪了？”云开的泪珠就如同雨帘往下坠。
“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的，你知道吗，是我的错，害了老爷夫人，我就算不死也不会苟活。”
云开拉着他的手臂往外拽：“可是现在没人，我们可以逃跑的。”她实在太害怕了，哭喊着拖拽方伍，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没有用。
“云开，你听我的话，”方伍指着萧义章的位置，“那个人，是残害你父母和整个云氏的凶手，你一定要记住他的脸，只有你好好活着，将来才能报仇。”
“我不要一个人。”云开憋不住大哭着，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方伍实在不忍心，但又有什么办法，云开只有六岁。他掩面平复着情绪，远处萧义章的话语传过来。
“云氏的人不知天高地厚，现在已经被正法，皇上是天子，岂容这些下人随意指点，这就是下场。”
云开止住哭声，静静听完了这一席话。
“云开，你听见了吗，这个人，他怎么能，啊啊啊。”方伍怒吼着砸着自己。
此刻时间被铸成了一把利剑，逐寸扎进云开的胸膛。此后的每一步都是踩着自己的血往前走。鲜血淋漓又如何，早已不是我。
……
“放我出去，我要去救云开，放我出去。”离澈拼命地捶着门，喉咙都要喊破，“沈玖山，你不是人。”
沈夫人在门外哭着，既是心疼儿子，又是心疼云氏一族：“老爷，您就没办法了吗？”
“皇上收了我的权，我若敢有半分动作，你们我一个也保不住。
”沈玖山绝望的望着天，这个前半辈子在战场上拼命的男人，此刻眼眶已经红了。
他不是不想救，但萧义章就在这等着他呢。他稍有动作，沈家也会完。他自是不怕死，但他们身价的亲眷，妻子儿女，他们做错了什么。
离澈尚且不懂这些道理，他只知道是自己家连累了云氏。云伯伯那么好，还有云开妹妹，他那么喜欢她。他们凭什么都得死。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过，哭闹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平静的死水还有无关人等的唏嘘声。
……
“草民方伍拜见丞相大人。”方伍紧紧拉着云开的手。
“这就是你的女儿，抬起头，让伯伯瞧瞧。”
云开听话的抬头，她对上萧义章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畏缩，不过没露什么马脚。
这是萧义章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这个孩子，不得不说，这孩子的样貌长到了他的心坎里。他梦想中的女儿就该是如此。白净的脸庞，水汪汪的杏眼，乖巧极了。
“快向大人问好。”
“哎，不必这么拘束，你是帮了我的功臣。”萧义章笑着问云开，“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叫方巧。”巧是方伍亡妻的名字。
“我没问你。”萧义章语气不悦，似是嫌他话多了。
“回大人的话，我叫方巧。”
“好孩子啊。”萧义章摸摸她的头。他命人先把云开带出去待会，准备好吃食。
和上门后，方伍赶忙哀求道：“大人说话可还算数？还妄大人替我女儿择个好去处。”
“我当然说话算话。”萧义章盯着他，眼底闪过的寒光让人惧怕，“但是你？”
“大人放心，我的错已铸成，身份早已不同，我今日就会走，走得远远的。”方伍诚恳的乞求道。
“好，如若你在你女儿耳边说了不该说的，那她的下场？”萧义章阴森的面孔露出一抹微笑。
“您放心，绝对不会。”
临走前，方伍远远的看了云开一眼，心里有无数的话要说。可他的命留不得，他多想带云开回家乡，好有个依靠。但云氏不能这么白死。
若能留在萧府甚好，只是难熬些，但无论身在何处，云开一定会牢牢记住萧义章。他会和所有云氏枉死的人一起在天上保佑云开。
云开明白了方伍那个眼神，他虽不明白方伍要去哪里。但她知道以后要有自己了。
“大人，那个孩子怎么办？”
萧义章看过去，云开正在吃点心：“孩子而已，给她最好的，早晚会忘了爹娘是谁。”
“那夫人那边怎么解释？”
“我现在还要什么都跟她解释吗。”
“奴才多嘴。”
云开根本没咽下那些点心，小口嚼着，再吐出来。
“孩子，点心好吃吗？”
云开摇头：“我不爱吃。”
“哈哈哈哈。”萧义章很满意这孩子的性子，不在小事上撒谎，“那就不吃了，走，我带你去个地方。”他领着云开回府。
……
半路上，方伍吞下毒药，临发作前心里再次忏悔了多遍。与其被敌人杀死，他宁愿自己了结。
看押他的人还没来得及抽刀，方伍吐血而亡。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算他懂事，按吩咐埋了吧。”
那方寸之地最终成了方伍的归处，他同云氏所有人一样做了他乡冤魂。不过那里会长出顽强的野草，在这片大地上保佑她家小姐的平安。
云开被萧义章牵着手，她感觉自己下一刻就会被杀掉。她假装挣脱了一下。
“怎么了？”
“我爹呢？”云开小声的问道。
“你想你爹了？”
云开想起方伍嘱咐的话，摇头说：“我只是担心他，爹说云氏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不想留在这里了，可我觉得武幽很好玩。”
萧义章很满意这个回答，看来方伍为了女儿能活命，违心说了很多话啊：“那你就跟我留下来好不好？”
“真的可以吗？”云开睁大眼睛问道。
“可以，但是你得叫我爹。”萧义章捏着她的小脸蛋说，看孩子一时没反应，又说，“先不急，回家。”
眼前就是萧府的大门了，云开望着气派的府邸，心里安慰自己不要害怕，不要露出马脚，一定要留下来，哪怕是认贼作父，她也要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