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出谷
“伤哪儿了,给我看看。”
沈照简的肩膀上有汩汩的血迹涌出来,孟荆下意识地踮起脚想去看他的伤。她的声音是那样的温柔,这是很难得的柔情。
沈照简仰仰头,忍住自己那点不成器的泪意,在她的指尖要碰到他的伤口时,他偏了偏身子,躲开了:“出去,本王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他声音略有些喑哑,但说出的话很是决绝。
孟荆知道这次这人是真的难过了。
她泛滥的母性突然上来,她突然想过去抱抱这人,拍拍他坚实的背,同他讲,自己真不是故意的,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捅他,又怎么可能真的舍得那么对他?
可事已至此,所有的解释又显得都很苍白无力。
她选择尊重他,然后默默垂下头扶着柳生铨出了房间。
……
大清早的,老神医本来已经吩咐他的小学徒给他收拾去平昌的包裹了,没成想,还没出发,便出了这档子事儿。
他没去现场,得到的消息也都是从他的小学徒那儿听来的。
“柳郎君也真是的,招谁不好非去招梁王,梁王可是个出了名的硬骨头,这两年好些了,前几年听朝堂上的老臣说那可是个敢当众跟他老子叫板的混账。这不,被揍了吧,在他动那个孟丫头的心思的时候,我就已经警告过他了,年轻人啊,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老神医翘着个二郎腿坐在院子里,嘴里呷着小学徒刚给他泡好的雪茶,一面品着这新茶的滋味儿,一面啧啧摇头。
小学徒想到柳生铨怎么也是个叫老神医世伯的人,忍不住开口提醒:“柳郎君主动招惹梁王,这次伤的可不轻,您要不要给他瞧瞧?”
“他才不要我这个老头子给他瞧呢。”老神医笑笑,老狐狸似的眼睛眯了起来。
小学徒不解:“这怎么说?”
“因为我那世侄就是想要那莽撞的孟丫头给他瞧病呦。”
小学徒更不解了:“孟姑娘会治病?”
他小小的脑袋里装满问号,老神医看着这个小呆子,突然觉得,自家小学徒也真的该跟自己出去见见世面了。
“从今天起不要看书了,跟老头子我学看人吧,小子!”老神医叹口气,在这呆子头上落下一记暴栗。
老神医说的没错,柳生铨确实一点儿都不想要他这个老头治伤。
这位看似柔柔弱弱的柳公子实则是个才智过人的主,他故意激怒沈照简,无非就是看中了孟荆是个不管对谁都十分容易心软的人,受点伤便能激起她的怜意,这是一桩多么划算的生意。
“你把眼睛闭上,他下手太重了,你眼睛这边都青了。”
此时此刻,孟荆正盘腿坐在床上给柳生铨涂药,眼周的皮肤比较脆弱,孟荆担心涂重了伤着他,所以只好往前又坐得离他近了近。她这几日没怎么涂脂抹粉,连束发束得也极为简单,只用了一根红色丝绦系着,凑近了给他抹药的时候,有些许没束好的碎发便刚好拂在他的左手上。
发丝冰凉,但柳生铨的心却炙热而滚烫。
这么多年,柳生铨四处探听她的故事,买通大理寺当值的人找出她办的一件件案子。
陆宣棠这个名字曾在他的梦里出现了无数次。
他敬佩她。
肖想她。
视她如神明。
天知道,他有多喜欢她。
他透过别人的话语了解她的生平,透过那些她查过的案子去想她所想,念她所念。
在他的想象中,她就是一个十分纯粹的正直善良且温柔的人。而事实上,当真实的她摆在眼前,不仅跟他想的差不多,还有几分令人生怜的憨态。
柳生铨的父亲一早便知柳生铨对小梁王妃的心思,在孟荆同沈照简还没和离的时候,柳生铨便已经惦记上她了。柳父其人虽是商人,但刚正不阿,为此没少动过家法惩治他,可他就是死性不改,跟家里闹得最僵的那次甚至还放出话去:“儿子就是相中她了,她这辈子迟早是我的!”
柳父差点被他气得撅过去,指着他的鼻子大骂:“痴人说梦!”
如今,心心念念的人近在眼前,柳生铨真想对他爹说一句,您看看您儿子是不是痴人说梦。
这边柳生铨内心是翻江倒海,孟荆也一样,她一边担忧着沈照简的伤口,一边仍在思考这两人动手的原因。
所以她擦完药后便又柔声试探:“他真的只是因为你睡相不好才动手?”
柳生铨“嗯”了一声,见她似有怀疑的样子,又温声说:“也或许是梁王殿下早就看在下不顺眼了吧,在下虽是他寻来的,但对梁王这样的人说,饺子那件事可以算得上是折辱。皇室中人,心高气傲,找个由头同我动手也在情理之中。”
孟荆听了他的话,思虑片刻。
沈照简确实是个受不得半点折辱的人。
这还真是个动手的理由。
她点点头,叹口气:“这件事我也有不对,他这个人是什么样子的我是清楚的,我当时就不该让你们住在一个屋子里,让他向你赔罪那是不可能,这样吧,我替他向你赔罪,你想要什么,改日我送你。”
她一面说着,一面拿出自己的小包裹,然后认真数起自己的金叶子来。
一片,两片,三片……
还有四十八片。
她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然后挑出五片递给柳生铨:“我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个给你,就当给沈照简赔罪了。”
柳生铨原本还欢欣雀跃的一颗心立刻沉到谷底,他没接,和和气气地将她拿着金叶子的手推了回去。
“梁王做的事儿,与你无关,你替他赔罪便是没有拿我当朋友。”他这话说得很是认真,眼底还带了那么点伤心。
孟荆听了一想,自己这事儿做的事有点欠考虑,便又慢吞吞地将金叶子重新放回了自己的小包裹里。
这番上药涂药花了不少功夫。
她刚刚把自己的小包袱扎好,老神医便已经在外头大声嚷嚷了:“快收拾东西,准备去平昌了,我这药灵芝摘下来五日之内便得给患者服下,不然不管用了!”
老神医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思绪都收了回来。
孟荆的东西不多,也就带了点换洗的衣物和金叶子,没什么好收的,都在她的小包袱里。
她也是要回平昌的。
不为沈照简,而是为了卫慎。
“那日喝酒的时候,你同我说,你受人之托要看好你的另一个朋友,所以你得回平昌去,我当时同你讲,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这话不是醉话,是真的。”柳生铨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然后像是变戏法似的从背后也拿出了他的包袱来。
像是早早地就准备好了一般。
那一晚柳生铨同她讲说要跟她一起去平昌的话,她是记着的。但她没有全然当真,如今看他早早地做好了准备,孟荆心里不由得有些复杂。
倒不是排斥他跟着,只是跟着她,他可能会有危险。
“想杀我的人很多,你跟着我,可能会有很多惊心动魄的时候,你不怕嘛?”她试探性地问。
“你都不怕,在下怕什么?”
“我的那群朋友,都是良善之辈,但有那么一个看上去是个穷凶极恶之徒,初次见面,你可能会被吓到……”尤其是宋之问,她真害怕那憨货当众表演一个大锤杂技之脑袋开花。
“不怕。”柳生铨认真地答。
话都说到这里了,再劝退他就有些不像话了。孟荆点点头,没再说些什么。
她同柳生铨出去的时候,两辆马车已经在院子里停好了,沈照简早早地进了车里,如他所言,他不想再见到她。朱佑护主护得紧,刚刚进去看到自家殿下肩膀上渗血的伤口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傻了。
他不敢相信这竟然是孟荆做出来的事儿。
他气得发抖,心疼自家殿下心疼得要命,看着自家殿下脸色白的跟张纸一样,他开始相信了什么叫最毒妇人心。
所以当孟荆站在那边开始犹豫坐哪辆马车的时候,朱佑果断调转了马车头,先行一步,没给她好脸色。
孟荆自知理亏,低着头也没说什么,在柳生铨的指引下乖乖巧巧跟老神医坐在了一辆马车上。
小学徒在前面驾车。
老神医则在马车里不停地唠唠叨叨。
“孟丫头,瞅瞅这个……”他神秘兮兮地掏出一颗黑色的药丸:“这个啊,你只要吃七七四十九天,再配上老头我的独门秘技,便能保你恢复从前的筋骨。”
孟荆睨了一眼,看到那黑黢黢的样就没有食欲。
老神医偏偏还没什么眼力见儿,继续拿着那药丸往她面前凑。
“它的味道本来是很难闻的,在我的改良之下,已经好多了,你闻闻。”
黑色的药丸靠近鼻子。
浓郁的腐臭气息传来。
这还是改良过的?我的老天爷。
孟荆脸色一绿,急忙偏过脸去,呛得咳出了眼泪:“咳咳……我就是一辈子做个小窝囊废,也……也不会用你的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