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番外6（5）相遇
申秋明其实不懂，为什么他们一边幻想着俞冬烬接手俞氏，一边又期待着他在音乐领域大放异彩，自相矛盾，荒谬绝伦。
就连他这个胸无点墨的二世祖，都知道人不能既要又要。
但是他突然想到了申家的琴房，原本是给申秋月准备的，不仅有钢琴，还有古筝、小提琴、画室、茶室，申秋明一次都没有踏进去过，申建也不让他踏进去。
那些地方像是单单为申秋月设下的藩篱，定了一个遥遥无期又令人生厌的目标，再把她关进去。她进去、他们母亲进去，那些全是女性的家庭教师也进去。
申秋明想，他要把俞冬烬也带进去。
他觉得只要有另一个人主动踏进去，这个无形的牢笼就能应声而碎，被囚禁在里面的飞鸟就能获得自由，重新振翅。
申秋明问：“我们家有琴房，你要去吗？”
俞冬烬是真的无所谓。他瞥了一眼申秋明，只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别有用心，但他不在乎，只点了一下头。
申家给申明月的琴房很大，却颇有点空落落的感觉，毕竟只是为了豢养一只羽毛更漂亮的金丝雀，只是为了培养出一个更有“市场”的联姻工具。
俞冬烬看着小少年杂乱无章地在琴键上按着，弹出一串没什么美感的音符，不禁蹙了蹙眉。
申秋明自己也觉得尴尬，连忙解释：“我没学过这些，这都是我姐姐学的……”
俞冬烬想起了刚刚和母亲攀谈的少女，那双眼睛里有一种不屑于困囿于囚笼的坚毅，他想着，一只手轻轻在琴键上拂过，弹出一小段旋律。
申秋明眼神忽的亮了。他也偷偷听过申秋月上课，但那些曲调过于旖旎柔软，申秋明全当安眠曲听了，他更喜欢俞冬烬刚刚弹出的清澈干脆的旋律。
“我想听你弹琴。”申秋明说。
他在家每每对申秋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申建就会逼着申秋月让他得偿所愿，所以申秋明觉得，只要他说出“我想”，就会有人来满足他的愿望。
俞冬烬淡漠又干净的目光扫过去，稚气未脱的清澈眼睛里已经有了些波澜不惊的锐利。他说：“没有人有义务满足你的所有要求。包括你姐姐。”
申秋明不乐意了：“可是我爸说……”
俞冬烬嗤笑一声，指尖轻轻抚摸黑白琴键，却没有按下。他的身影颀长，像一把刚刚锻打出的利刃：“那你去要求你爸爸给你弹。”
申秋明觉得俞冬烬这个人不可理喻。不就是弹一首曲子？既没有要他的钱，又没有伤害他，哪有这么多“不可以”。他姐姐就不会这样。
俞冬烬好像能听见他在想什么，漆黑如点墨的瞳孔里隐隐有些嘲讽：“你姐姐真的想吗？”
申秋明没有回答。他还太小，那些从种子时期就被申建浇灌出来的思想观念用根系扒住了他思维的土壤，在他形成独立思考能力之前，几乎无可撼动。
俞冬烬的话，也只是吹起了一阵风，那些顽固的枝桠晃了晃，落下一片叶子。
申秋明开始回想，每次他让姐姐喂她弹琴的时候，姐姐是什么表情？
可是他想不出来。他好像从来没关注过她的表情，就和他的父亲一样。
申秋明出去了，俞冬烬没再跟着他。
他坐在这架价值不菲的钢琴前，随心所欲地弹起来。旋律在安静的琴房里轻缓地流淌，像夜幕下的一支诗，应和着窗外的月光。
一曲终了，俞冬烬的目光看向门口，没有主动开口。反而是那个鬼鬼祟祟的影子主动蹿了出来，一脸赞叹：“他们说得没错，你好有天赋啊。”
“你好，我叫肖枫睿，裴月阿姨让我来找你。”
俞冬烬见过肖枫睿的照片，肖家唯一的儿子，和他一样。
他把钢琴收好，归于原样，又看了一眼房间内四面环视的监控，叹了一口气：“走吧。”
肖枫睿话还挺多，一路上叽叽喳喳像个不知疲倦的麻雀，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问题：“你弹琴好好听啊，你想往这方面发展吗？叔叔阿姨应该很支持你吧？”
俞冬烬只是回复：“嗯。”
不知道是在回复哪一条。
他又一次踏入了宴会场，端起那副游刃有余的疏离模样，礼数周到地向申建阐述了刚刚借用琴房和钢琴的事情，申建当然没什么意见，眉开眼笑地向俞隋和裴月夸耀着他的谦逊有礼和天赋惊人。
只是在俞冬烬离开去取饮品的时候，忙不迭向俞隋推荐自己的儿子：“我们秋明很喜欢和冬烬玩儿呢，要不让他俩多走动走动？”
俞隋笑着敷衍应下，也没有近一步交流的意思。等申建离开，裴月才一撇嘴：“这老东西只会想着自己的钱，女儿就拼了命往别人家送，儿子就拼了命介绍朋友。我看秋月那孩子是个有主见的，倒是比申小少爷有出息。”
俞隋挽着老婆的臂弯，也是摇头：“可惜生在这么一个家里，她可不比肖家那小子差。”
俞冬烬在旁边听自己父母谈话，申家两个孩子话里话外都是“身不由己”这四个字，可离开了申家，再往外看，肖枫睿，还有他俞冬烬，谁都不会拥有彻底自由的选择。
他稚嫩的眉眼下隐隐有些难过，这些尚未来得及隐藏的情绪就在这一场觥筹交错里和酒精一块蒸发，在灯光下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