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空心木一倒猢狲散 煮汤饼月下奇双会
老祖宗曾经说过一句话:君子同道为朋,小人同利为朋。千百年来还真就是这么个道理,从大开箱闹事到现在,郭德纲在工作的时候没少听别人的奉承,现在上上下下摸清了他的脾气,也不直接上来谄媚,大都变了个法子,明里暗里向他透露星夜相声会馆的现状,听说他们没几个月就陷入了资金危机,连园子都赁不住了,郭德纲听说后也只是叹息不语,他没什么好为这种事费心的,孩子们挡在他前头那一天他就彻底把这事放下了,多说无益。
李老南归一月之后,由师姐署名给他寄来了先生新家的座机电话,正巧自己这边的事刚了,张云雷就赶紧给先生回了电话,隐隐从先生的口气里听出何伟在梨园行的名声太差,老一辈听说那晚的事之后也并不特别责怪自己,没觉得是德云社戾气重,只是惋惜好容易起来的民间班子遭人搅局,仍是希望他们再接再厉,早日从这些阴影里闯出来。
毕竟是当着祖师的面磕过头了,虽则没有师徒名分,但三节两寿的规矩张云雷还是自觉守着,不过一南一北,终究是隔得远了。
不过好在他现在有杨九郎了。
没在一起之前尚不觉得,有时被他腻咕烦了还要抱怨,如今成了热恋的情侣,又因着情况特殊不敢叫师父知道,在家里当着郭德纲的面时,就连看一眼都要心里哆嗦半天,好像被豆包儿抓了一爪子似的,至于离了郭德纲的眼,又恨不能整日里腻在一起,就算在咖啡馆里一句话不说坐上一个下午也是好的。
两人小心翼翼地交往着,眼见着北京城飘了雪,假期将至,园子里忙了起来,杨九郎多了去接送他的机会,往往晚上有戏的时候,杨九郎中午就去接了他,对郭德纲美其名曰是以免误场。
这得是什么鬼的误场能耽误五六个小时都是上辈子这俩小孩儿玩剩的招数,郭德纲就在一边看着,看他俩什么时候兜不住漏了陷儿。
园子外头有一家他俩经常去窝着的面馆,出了玫瑰园打上车,两人一起坐在后座上,偷偷地勾着手,司机师傅回头问目的地的时候又忙不迭的撒开,各自看着窗外假装望风,全然没了不明心意时的坦荡了。
出租车里放着新闻广播,女主播播报八卦新闻的声音让人昏昏欲睡,张云雷捂着口罩,杨九郎伸手替他把口罩拉到下巴免得呼吸不畅,而后把他圈到肩上,拍了拍让他睡一会。
今天还是出来的太早了,恐怕真要堵一会儿车。
许是昨晚没睡好,这会儿他还真的困了,靠在杨九郎软乎乎的肩膀上,再被暖风一吹,不多时就睡着了,杨九郎侧头盯着他鼻尖,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广播,忽然听见了有关“星夜相声会馆”的消息。
怪不得这么久没有什么水花,原来这个月初就已经因为资金不续倒闭了,既然有了专门报道,看来这下又得翻腾两天了,杨九郎把他快滑下去的脑袋扶了扶,想着一会儿下去了还是跟他说一声,到底算有头有尾。
“诶,角儿,差不多醒醒,眼看着到地了,你先把围巾套上别感冒了。”开到熟悉的街口,杨九郎赶紧把怀里的人晃醒,张云雷半梦半醒地把口罩拉上,围巾在脖子上套了两个圈就算系好,杨九郎见他迷糊,只好用温凉的手往他脖子里贴了一下,小孩儿一个激灵就彻底醒了,这招还真是屡试不爽,杨九郎接受了自家角儿的一眼瞪,两人付了车钱一前一后走了下来。
“角儿,刚才我听见了个事。”
“什么事”
“那个什么星夜相声会馆,这月初倒闭了。
张云雷嗯了一声,又笑道:“真没想到他们能折腾这么久。”他拉着杨九郎走进面馆里,这时候错过了饭点儿,店里除了老板娘几乎没人,他们是熟客,一进来老板就知道要上什么,杨九郎趁着老板还没下面,赶紧招呼了一声:“老板,我们角儿今晚唱得多,麻烦您别给放醋。”
在园子旁边开了这么多年面馆,老板娘也算是什么角儿都见过了,知道醋喑嗓子,响响亮亮答应了一声就进后厨去了,两人在靠近厨房的座位坐了,杨九郎抬着头看着厨房里头,张云雷把围巾搭在椅背上,叹道:“其实说起来,我和他们真不算是有什么师兄弟的情分了,那晚他们上去的时候,我和阿陶拦在前头,翔子,我不是不害怕,但我不是怕他们,而是怕我们拦不住坏了德云社的名声。”
“角儿,你做得对。”杨九郎从包里掏出水来递给他,大叶绿茶口感微苦,张云雷喝了一口,接着道:“我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特别恨他们吧,说起来其实之前他们的欺负我都还回去了,把他们逼到没饭吃也不是我们的本意。”
杨九郎知道他是个心里很软的人,昔日的同门做得再过分,他在反击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存下过把对方逼到绝路的想法,杨九郎这些年收集了好些张云雷曾经的录音和录像,那场《金水桥》的水袖他不知道重播了多少便,而他自己也能看得出来,若是真要把何伟逼得整个北京的戏园子都没有容身之地,张云雷都不用上台,只要让他再拖个三五分钟,把裴阳芳得罪透了,南周北梅两大派系全窝着火,都不必等到今年,只怕当年何伟就已经没饭可吃了。
可他的角儿虽然当时一副憋气的样子,却用了最灵巧的法子化解了这场危机,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被小人记恨,直到后来终于被挑衅到忍无可忍,看似可惜,其实遇上了那样两个人,也只能说是必然。
“行了,角儿,事情都过去那么久就别想了,说不定你当时觉得特别恨他们是因为他们把我手划了呢”
“可闭死你那个嘴,怎么就这么自恋呢”张云雷嗤笑一声,目光却不住地往杨九郎当时划伤的手背上看,杨九郎生得白,那条划痕过了许久才消失,也许真的是这样吧,也许自己当时那莫名烧起的满腔怨愤,都是因为这白猪蹄儿上的一道伤呢,还是不要多想了,晚上还要唱《奇双会》,高兴些好。
不一会儿面就上来了,两碗清汤的牛肉面,这家面馆的汤头特别好,是老板娘熬了整夜的骨头汤,牛肉是自家卤的,发亮的肉片中间夹着近乎透明的肉筋,热汤蒸着葱花的香味往鼻子里钻,很快就能让人忘记烦恼,杨九郎把自己碗里的肉片一筷子夹起来盖在张云雷碗里,小孩儿眨了眨眼,用勺子给人家挑回去一勺葱花。
投我以卤牛肉,报之以碎葱花。
还没开动,忽然门口风铃一阵响,从外头走进来两个男人,也是一个戴着口罩一个穿着羽绒衣,张云雷本来漫不经心,忽然眼前一亮,抬手招呼道:“师兄!”
却没看见杨九郎的脸一下就黑了。
裴阳芳也没料到他能在这儿碰见张云雷,原本今晚他俩有一出戏要一起,自家这口子人吃小孩儿的醋,非要提前过来先腻歪一会儿,哪晓得计划还没开始两伙人就在一家面馆里狭路相逢,四人坐着一张小桌,杨九郎和罗敬钰各自眼神冒火,不过顾及着自己的角儿,都只能在旁边明争暗斗。
“师兄,这家牛肉面好吃。”张云雷拿着桌上的小立牌给人介绍,裴阳芳往他碗里看一眼,点头道:“浇头很足啊,罗儿,你看这个。”
“甭了,你最近老觉着燥,吃那个猪蹄儿的吧。”罗敬钰瞟了一眼自家那傻货,把立牌接过来放好,转头对老板娘道:“麻烦您给下两碗猪蹄儿面,别放醋和辣椒。”
杨九郎看见裴阳芳心里也不痛快,照说原来自己刚照顾角儿的时候有许多事不懂得,还是这位师兄教的,自己心里是怀着感激,可今时不同往日,原来看着他们在台上只觉得合适,现在却觉得扎眼睛,凭什么他演赵宠角儿演李桂枝,凭什么他演薛平贵角儿演王宝钏,凭什么他演杨延辉角儿演铁镜公主,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可怜张云雷虽然已经和杨九郎在一起了,但他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连谈恋爱都是头一遭,哪能理解为什么之前不吃的醋如今就吃了,更何况他虽然成年,但还不算长成,杨九郎自认是君子,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角儿还小,上了火自然无处发泄,如今两厢遇到,可谓是狭路相逢,且这两位角儿碰在一起就是话痨,说个台子上的事都能让人毛孔泛酸。
到底裴阳芳当时是歪打正着做了红娘的,很快就察觉了杨九郎和自己家那位神色有异,赶紧就闭了嘴不说话了,被人这么眼巴眼盯着确实难受,裴阳芳吃到一半,把筷子一撂,抹了抹嘴道:“罗儿,你酸死我了。”
“啊师兄你怎么了”
“管管我家这位,在这呷干醋呢。”裴阳芳答道,动静不大不小正好四人听见,张云雷看了看罗敬钰,又看了看收拾好表情的杨九郎,低叹道:“还是我家的翔子懂事。”全然不知自己现在的误解会给自己招来多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