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拜尊师震霄展惊才 团圆夜齐争铜钱饺2005年
梨园行练功不苦吗很苦。
严寒酷暑反着练,所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冬天单衣打水袖,夏天甲胄舞刀枪,这些就算是对张云雷这样有些童子功的人来说都不算轻松,眼看快到新年,三九天冷的人筋都缩着,师姐给他就得正腿时就得压着背,那份疼比起小时候在师父手下挨的打也是一番别样滋味,不过为了将来还能回到舞台上,还能对得起自己吃的这碗饭,小孩硬是一声不吭把身板绷得笔直,连师姐私下里都和先生称奇,这年头有天赋又吃得下苦的孩子确实不多了。
勤学苦练之下的成效是显而易见的,到年底快要封箱的时候,张云雷已经能神情动作俱佳地给师祖的唱片配像了。
年底封箱之前做新大褂时郭德纲特地给他挑了几块颜色轻的料子,不是上台该穿的色,小孩也没什么不痛快的,他性子沉稳下来,当然不较一时的长短。
封箱时师父和谦大爷在台上说的几段相声他也聚精会神地看,研究师父使的活儿究竟为什么这么漂亮,听音看像去揣摩几乎成为了他的本能,烧饼每每看着他这样简直愁得发疯,虽说自己怕他,但整个社里跟师父学艺的年岁相仿的孩子,放眼看去也就张云雷一个,郭麒麟只是偶尔到北京来,张云雷又整个人学痴了,烧饼痛失两个玩伴,整日里垂头丧气如丧考妣。
其实烧饼最害怕的并不是没有人陪着自己玩耍,他自己对着个破凳子也能想出几百个稀奇点子,他心里真正隐隐担心的,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是张云雷与他只间日益遥远的距离,不是情分远了,而是这个人浑身上下仿佛凝着一股轻飘飘的仙气儿,很快就要飘到他这种小师弟们够不到的地方去了。
散场之后他们两个跟着哥哥姐姐们收拾舞台桌椅,烧饼小心地凑过去看着张云雷把一块抹布洗得水色清亮,而后叠得豆腐卷一般来抹桌子,觉得这人简直魔怔了,张云雷看了他一眼,感觉烧饼今儿有些莫名其妙,就问他:“你饿了宵夜一会就送过来,你等大林呐”
烧饼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张云雷嫌弃地用抹布打开了烧饼灰扑扑的脏手,瞪他道:“快点收拾,师父生气了啊。”“我的娘诶,你那眼睛怎么回事,都不带眨的”唱戏当然要练眼睛,这还用问,作为德云社里为数不多知道自己近日去向的人,烧饼的专业知识缺到这份上也真是让人嫌弃的很,烧饼看他似乎有点儿见火,赶紧过来讨好道:“师父回去包饺子去了,诶,你说说你今天看师父看出什么门道来了”
“你怎么不自己寻思去呢就知道偷着吃,新做的褂又绷肚皮上了。”
“我哪像你这不能吃那不让吃的。”烧饼嘟囔着,又觉得张云雷实在可怜,赶紧利索地就认了错,求他快点答复自己。
“其实也没别的,”张云雷忽然说道,他看向舞台中央还没撤下去的盖着刺绣桌布的桌子,目光欣羡,“要是咱们将来也能碰上一个大爷这样的好量活,就好了。”
“嗨!我还以为你看出什么门道呢,净胡诌八扯,大爷就一个,哪来别的给你使,再说你都唱戏去了,将来用不用得上捧哏的还说不上呢。”
“你个呆子,我当然还是想说相声啊。”张云雷擦好了桌子,抻了个懒腰,就听烧饼借着跟他话赶话:“那你万一碰不上大爷这样的呢戏白学”张云雷没有回答,舞台的灯还没有熄灭,因为干活忙也没来得及换下去的柳绿大褂还穿在身上,他低头按住胸口那颗盘扣,心口莫名一悸,这身大褂他是不想脱的,可万一师父已经为他做了这么多,真到了寻不见人不得不脱的时候,他也只能妥协。
哪怕已经受尽辛苦选择了学戏,可脱了大褂换青衣,他仍然打从心里抵触着。
所以啊,如果真能碰上一个大爷这么好的捧哏就好了。
这边屋里正收拾着,那边传来一阵大呼小叫,抬头看去,原来是惠姐师父他们带着煮好的饺子过来了,于谦手里一如既往拎着一瓶烧酒,另一只手帮着拎了一串保温桶,这下还在后台的徒弟们一下都聚拢过来,一次性筷子漫天飞舞,惠姐唱大鼓的嗓子利索响亮地告诉徒弟们哪筒里装的什么馅的,然而没等她说完,岳云鹏已经一个饺子塞进嘴里去了。
“娘诶,师娘,硌着我的牙了!”他把嘴里硬邦邦的东西吐出来,放手里一瞧,原来是一个五角钱的硬币。
惠姐瞪了他们一眼,斥道:“规矩呢话都不听完,有的饺子里你师父给你们包钱了,过年回家抢抢福运啊!”郭德纲笑看于谦开了酒,调侃道:“行啊,哥哥,饺子配酒,越喝越有啊。”
“快点把你给小孩儿包的送去,咱爷俩聊会啊!”
张云雷端着筷子,两个小孩个头小,挤不过哥哥们,忽然见师父过来拎了一桶饺子放在眼前,一边开盖一边嘱咐烧饼:“绿皮儿包的是你师哥的白菜饺子,小停吃你的猪肉大葱的,不许跟着抢啊!”
“放心吧师父!”烧饼一听有猪肉大葱的,哪儿还有功夫吃素,当即连连点头,掰开筷子就往嘴里送,张云雷道了声“谢谢爸爸”,也赶紧开始填五脏庙。
郭德纲没急着回去,他看着两个小孩吃饺子,脸上的笑渐渐收也收不住了,忽然张云雷停了嘴,从嘴里夹出一个铜钱来,正高兴着,忽然听师父在头上说道:“辫儿,吃了铜钱饺子,往后诸凡顺遂,福寿绵长啊。”
“爸爸,您专门包给我作弊的嘛。”张云雷立刻就反应过来郭德纲这是故意的,刚笑了一句,忽然明白过来,今天晚上师父专门给自己包了饺子,又等着自己吃完,就是为了亲口对自己说一句这样的话。诸凡顺遂,福寿绵长。张云雷不知道,这是上辈子自己未能拥有的东西,但脑海里却忽然仿佛闪过一道光芒,他攥着那枚五角硬币,郑重地对郭德纲道:“谢谢爸爸。”而后看着师父转过身去找大爷的背影,抬手一抹脸,忽然抹掉了一抹水痕。真奇怪,他并不想哭的。
饺子吃完气氛仍是热烈,封箱是大事,不是过年胜似过年,两个小孩肚皮一圆就犯困,哥哥们和师父大爷侃大山唱戏唱歌,他们两个听着听着就困了,各自倚在靠在一起的宽敞木椅子上就打起盹来,那边郭德纲已经唱过了两出快板,于谦跟着和调子,众徒弟到底是感慨,师父的苏还是只有谦大爷合得上。
小的徒弟们,有唱流行歌的,有之前学过杂技武术翻跟斗的,一群人嘻嘻哈哈地看着图个乐呵,曹云金今晚牟足了劲,特地唱了一出《双投唐》,唱得满宫满调,一屋子师弟们喝着彩儿,郭德纲听他唱这戏心里反倒不是滋味,末了只是浮皮潦草夸了几句,曹云金脸色垮下来,又成了一副郁郁不乐的样子。何云伟有了前车之鉴,赶紧挑着喜庆的唱,师父也没见有什么表示,只滋溜一口喝了茶水,问后面的道:“还有没有没上来的”
原本只是大家伙逗闷子的游戏,因为师父冷了两次脸,反倒搞得好像查作业似的,剩下的就好像惊弓之鸟也不敢上前,郭德纲冲着岳云鹏招了招手,叫他道:“你来唱点儿”
“别,师父,不行啊我。”
郭德纲一见他这样子,想起来的居然是上辈子他在台上唱五环的时候,上辈子观中都笑称他那嗓子是寡妇嗓,每每提起把大伙逗得不行,德云社的孩子们泪窝子都浅,这孩子在台上看着没心没肺,实际上最爱把话往心里听,上辈子早些年的时候郭德纲没仔细,他刚上台时又不开窍,硬生生耽误了好些年。
“唱点儿什么,师父又不吃了你,哥哥给我拿个鼓,看看这小子能不能合上鼓点儿。”正说着,于谦已经把一个收在一边的八角鼓递过来了,岳云鹏赶鸭子上架,只好扯开了自己那副后来举世闻名的“寡妇嗓”,唱道:“那个非是我这几日愁眉不展,有一桩心腹事我不敢明言,萧那谁摆天门两国交战,老娘亲押粮草来到北番”
这一唱可好,越唱越不在点儿上,郭德纲气得直笑,于谦早就憋不住笑得直拍桌子,却不想这会儿师父倒不生气了,直接把鼓一扔,支使他:“得了,你也别跟公主拉锯了,直接叫小番吧。”
“啥还叫小番不行师父叫不上去!”岳云鹏急得直跺脚,最后磨不过,只好开口唱道:“站立宫门——叫小嘎——”最后一个番字破了音,好像谁家公鹅被掐了脖子,满屋子一片哄笑,郭德纲站起来拍了拍满脸通红的岳云鹏,逗他道:“保持住啊,这是特色。”说着看了一眼时间,这才发现早就过了凌晨两点,赶紧道:“行了收拾收拾,回家吧都。”
于谦也站起来看,末了问道:“孩子呢”
惠姐过来一指角落,低声道:“早睡着
啦。”
郭德纲和于谦面面相觑,到底是他俩兴致太高,耽误小孩睡觉了,因此只好过去一个背一个抱,郭德纲还嫌烧饼沉,使劲把于谦往烧饼那椅子边上挤了挤。
“得,又不是让你背。”于谦把袖子一撩,背上压定一颗肉弹,再看抱孩子那位怀里轻飘飘一个小瘦子,不禁怼道:“这孩子竖过来可差不多跟您一边高了啊。”“嘿,可去您的吧,别拿这砸挂我啊!”“那可保不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