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文试
三月二七日，天晴微风，和往常的每一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毕竟还是有些不同，因为就在今天，大朝试最后的会试终于要开始了。
天下风云激荡，世间人才辈出，群英汇聚此地，奋力搏击于此时，何等盛会，何等璀璨。
大道朝天，广阔无边，但大道又其狭窄，万世兆亿生灵，几人能得大道？
争渡争渡而已。
这世间高处风景如画，但是要想走到高处，不仅需要超人的天赋，也需要海量的资源，与天争，与人争，大朝试，给了所有人一个争的机会。
在这里，无关出身尊贱与否，无关宗门强弱有分，大朝试开创之初，便以公平、公正、公开为首要原则，这是一手创立大朝试的前左相白圭亲自定下的铁则，无人敢轻易违反。
走到这里，至少此时，所有人都站在了一个绝对公平的竞技场。考验的只有自己过往学识的积累，努力修行的成果，在这里，无关出身，无关地位，强就是强，弱就是弱。
这或许也是即使十年前白相勾结妖族谋逆，但是仍有无数平民出身的修行者，对他深切怀念、感激的原因。
大朝试在渚宫举行，这是一座专门为了大朝试而建的行宫，位于都城的东北方，依水而建，又引长江之水而环之，远远看去，就像一朵巨大的莲花，盛开在水面之上，此时太阳还未破晓，水面仿佛被一层轻纱般的薄雾笼罩。
微风拂过，泛起细碎的涟漪，那朵巨大的莲花，仿佛也在随风起舞，好似在欢迎着久违的少年门归来，归来此处一展少年风采。
渚宫占地极广，早有朝廷各司官员安排好了一应事务。
各郡考生在各司官员的引领下，穿过廊桥，进入这座水上宫殿，仿佛走入了那朵莲花的怀抱。此时，万人同出，放眼望去，皆是英姿勃发之少年，正是人族无限广阔之未来，好似青莲之上晕开了一点点鲜红，愈发的夺目，为这朵水上莲花平添了无限的活力。
穿行其间，感受到这肃穆紧张的气氛，费子俊对着甘长安不咸不淡的开了一个玩笑：“如果这时候有妖族强者前来，人群里大肆屠戮一番，我们人族，怕是在多年后就再也没法与妖族争锋了吧！”
如果妖族能够做到，人族失去那么多年轻天骄，真的很有可能会一蹶不振。
但是这当然是一个玩笑，不说这里仍属于皇城大阵的范围，即使妖帝自白帝城亲自前来，怕是短时间也无法冲破皇城大阵，就说就连当朝宰相严惟中以神游境的通天修为亲自坐镇渚宫，更有无数王朝强者环伺周围，哪个妖族强者如果有这种想法，怕是还没接近皇城，便已被半路截杀。
能开这样的玩笑，只能说明费子俊现在很紧张。按十年前的大朝试规模，以他现在接近感知后境的修为，很有机会进三甲之列，如今他连前些天的那张前百的榜单都未进去。
他悲戚的想着，什么时候，通玄境竟然成为了大白菜？
虽然他现在年纪轻，通玄有望，但是，对于如今的他，确实还是很紧张。他转头看了看依旧平静的甘长安，又没话找话的说道；“本次，我该买你前几甲？”
上次郡试，已挣的盆满钵满的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对于那份榜单前列的天才，各大赌坊早早开设了赌局。
在他看来，甘长安必定在前三甲之列，但是遗憾的是甘长安三甲的赔率很低，看来绝大多数人也是非常看好他能进入三甲。
二甲有些难度，他本想好，文试结束之后，就会拿上全部家当，买甘长安可以进入二甲。
却没想到，甘长安此时却提起了兴趣。“加上上次我的分润，买我首榜首名，这次五五分。”
费子俊长大了嘴巴，他知道甘长安修行十分刻苦，非常重视这次的大朝试，他本以为是出身献谷，背后承担着师门的压力，所以一直刻苦修行，在大朝试上取得好的名次，维持献谷作为七圣地的威名。
他们之前一直没有谈论关于此次大朝试的目标，因为他自以为很清楚，很清楚甘长安的目标，当世七圣地，既然参加大朝试，必然要进前三甲，如果不能，岂不是说明所谓的七圣地其势已衰？
他以为甘长安毕竟年纪还小，排名前列，不堕师门威严就已足够，本次大朝试竞争如此激烈，前三十，前二十，怎么就不显师门威风了？
却没想到，他如此刻苦修行，竟是为了首名而去，你虽然已经通玄，但是这里早早通玄的人何其之多？你为何有如此信心？
甘长安却仿佛明白的他的想法，郑重的说道：“因为我没有其它办法，我只能拿到首榜首名，而且我也一定会拿到首榜首名。”感受到他的意志，他腰间的辞暮剑发出阵阵颤鸣，仿佛要破鞘而出。
甘长安垂手握紧辞暮长剑，“你也沉寂太久，想要一试锋芒了吧，那么，就在这里，我们斩破藩篱，让天下听到我们的声音。”
看着甘长安坚毅的目光，费子俊也被打动，生出了万丈豪情，来此都城一趟，岂能未战先怯？
大朝试会试也分为文试和武试两场，但是会试的考验难度定然成倍的增加，只看考试时长便可初见端倪。
整个文试，分为上午半场和下午半场，持续整整一天。
上午考较考生的学识，以猜词、填空、术算为主，内容驳杂，可谓是无所不包，无所不含。从《凝气初感》对于气的运用变化到《济世齐民》里对于各地风俗的考究，从不同剑法运气、行气的最佳路线到起符结阵所用何种材质的材料最佳，从各类妖物的特征，适合何种战法到如果被妖族伏击，采用哪种方式最能活命
以至于刚刚结束上午的文试，便能随处见到一群群生无可恋的考生，看来着实被折磨的不轻？
但是终究是有些人很平静，费子俊望着平静吃着都城官员送来的午饭的甘长安，以及竟然随身携带一个机关躺椅正在呼呼大睡的公输有弃。
有些怀疑人生的说道，“你们觉得上午的考试很简单？”
甘长安想了想，“很难，这次是真的很难。”
“那你为什么这么平静？”
“既然这么难，有些题我答不出，严冬楼又没有参加大朝试，别人自然也答不出。”甘长安平淡的话语中透露出绝对的自信。
“那他呢？他这么安心的睡大觉，简直比你还要平静，你们都是圣地的传人，你这么有信心吗？”
此话一出，就连平静的甘长安也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闭居寒时小镇太久，不识天下英雄？那这样的话，自己要拿到朝试首名，还需在武试中表现的更好些才可以。
这时，正舒舒服服睡大觉的千机楼小胖子抬起头，得意的望着甘长安，“大朝试结束后，再给我烤一次鱼，我就告诉你我这么淡定的原因，如何？”
还不待甘长安回答，费子俊已经满脸谄媚的给公输有弃捶起了肩，“小胖神仙，没问题，你快告诉我，别说一次，十次烤鱼也没问题。”
公输有弃对费子俊这样的态度很是满意，又看了看甘长安也没反对的样子，得意的说道“很简单，因为我压根就没答，老头子让我来参加大朝试，又没说一定要拿好名次，在郡里的时候，离得太近，我还勉强应付一下，现在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了我。”
费子俊的谄媚笑脸瞬间僵硬在脸上，“公输有弃，果然有所弃，连大朝试都放弃。这个名字真的是非常的适合你。”
大朝试文试的下半场考的是策论，甘长安有感而发，念及自己少时的不公，命运的无常，想着如今病重的师父，对自己恩重如山的二师父，自己的朋友，未来的命运。
磨墨提笔，以天有不测风云而始，至富贵不可尽用，贫贱不可自欺而终。洋洋洒洒千言，一挥而就，一篇《命运赋》跃然纸上。
由笔及心，好似一直以来的郁结，终于有了一个宣泄的口子，在放下笔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凝滞许久的境界，仿佛也有了一丝松动。
策论不限时长，答完即可交卷，甘长安交完试卷，走出考场的时候，费子俊还并未出来，便只能现在考场外等待。
当然，他出来一眼便能看见那个像一座小山一样躺在场边凉亭中的公输有弃，看来他又是直接弃了下午的文试，他有些好奇，“明日的武试，你也会像如此一样，直接放弃吗？”
“那倒不会，毕竟此次出来也是代表千机楼和酒泉郡，而且我也想试试我机关术的威力，严冬楼那坏种，在机关之术上虽然不如我，但是也算小有所得，我有一点点欣赏他。他说到京都来，便会介绍朋友给我认识，你和剑阁的那个小白脸，都很不错，但是如果对上，我可半分情面都不会留。”小胖子难得的郑重起来，但是还是难免给人一种小孩强装大人模样的感觉。
甘长安却绝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可笑，他见识过严冬楼的机关之术，知晓其厉害，既然这个小胖子说严冬楼在机关上不如他，那么肯定是不如，可想而知，这个小胖子的机关上的造诣有多么可怕，但是，他也并没有什么担心，既然他的目标是第一名，进皇家秘库取《紫府中天典》，那么不管是什么样的对手，他都会战而胜之，即使是面对皇家的那位承平公主，亦或是青山的那位少主，他也绝对会全力以赴的取得胜利。
随着越来越多的考生交卷，走出考场，也意味着大朝试的文试正式结束，很多人走出考场的那一刻，仿佛把本次大朝试前所未有的难度带来的压力一起留在了考场之上，毕竟都是各州天才，都明白不管文试结果如何，已经无可改变。
更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虽然大朝试分为文武两试，但是如今大楚虽然国力前所未有的强大，但是外有强敌，内有外患，而武力在很多时候，才是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力量，明天的武试，才是真正的挑战。
甘长安回到东城的房间里，躺在床上，他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屋顶，难得的没有修行，面对即将到来的最重要的大朝试武试，虽然他一直对自己很有信心，尽管今年的大朝试竞争的异常激烈，他也从不缺乏信心，青山少主如何，皇家公主如何，他要打的便是皇家公主，但是却有些难过。
大朝试是他师父一力主张才得以开办，道院也是他师父极力促成，人族今天之所以能有如此多的修行天才，如此强盛，他师父居功至伟，他师父在为这个世界付出了太多，如今却只能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拖着残破的身躯，苟延残喘。
他看的出来这次大朝试有些问题，但是他不怕，除了必须要拿到首榜首名，取得《紫府中天典》为师父寻得治病之机外，他也想在这个师父一手开办的大朝试上一展风采，当让天下知，他师父左相白圭，大益人族，如何会在十年前做出勾结妖族谋逆之事？
他师父不负人族，是这个天下有负于他。
他想着自己一路行来，见过无忧无虑但颇识大体的小师姐，见过抓住一切机会，奋力拼搏的邓松涛，见过出身显赫但心怀天下平民的严冬楼，见过仿若谪仙但也有仙人之怒的孔周，见过出身富贵但不失奋进，率真坦荡的费子俊，见过身宽体胖但有舍有得的公输有弃，可是他也见过，寻到机会不问缘由便想杀人扬名的邪修，高高在上，视凡人入草芥的四皇子和二皇子，仙风道骨，但是太上无情的国师，还有那么多不问缘由，便无端生恨的普通人，世间百样人，各有各的人生与选择。
在大朝试武试的前夜，甘长安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在认真的想着，自己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