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黄昏的故事（十一）
塑料袋里的东西就是一大堆黑乎乎的如垃圾一般的玩意儿，但估计三舅姥爷鼓捣这些东西的时候用的是手工铡刀，铡的也并不是很仔细，所以勉强还能分辨出来哪些是蘑菇的杆，哪些是蘑菇的伞。
不过周致远虽然有些夸张，但他的夸张也不是没理由的，这么一大袋毒蘑菇的碎渣真不知道三舅姥爷到底采了多久，采了多少！
萧元诚看了看这堆蘑菇，突然问：“三舅姥爷，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攒这些蘑菇的？”
“就是从我知道儿子的血型之后开始的，大概有二十年？三十年？我记不得了”
“这就难怪了”
一旁的毕飞晴问：“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冯医生在打电话通知我以后，还特别说到了一件事其实这种毒蝇伞的毒素虽然不溶于水，但如果在高温，尤其煮沸情况下，毒性还是会分解掉大半的，而那锅汤煮了那么久，就算是切碎了的毒蘑菇，也不该有这么强的毒性”
“不过，毒蝇碱还有个特性，就是在长久干燥的环境下，其毒素会转变为更具毒性的蝇蕈素！而且干燥时间越长，转换率越高蝇蕈素可比毒蝇碱更难分解！即便高温环境下也很难解毒。”
“所以他当时说了一句话，要想煮出这么一锅毒汤，怎么也得是嗮了几十年的毒蘑菇。”
这话让本想伸手拿点蘑菇出来看的毕飞晴，又把手缩回去了。
“你也没必要怕，不管它有多毒，是很难通过皮肤表面吸收入人体的。而且它其实是很美好的事物。”
“美好？”毕飞晴没好气地说：“能毒死人的东西，你说它美好？”
“你看过《蓝精灵》吗？精灵们住的很多房子其实都是这种漂亮的小红伞。”
“切，我可没看过那么老的动画片，您贵庚啊老人家。”
“哦，原来你知道是动画片啊。”
一旁六姥姥起身问：“几位律师，这官司还没打完吧？你们这是要休息一会儿？”
萧元诚连忙说：“抱歉，抱歉！行，我们不扯这些闲篇了，继续官司。三舅姥爷，我想请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从你积攒了这么多年的毒蘑菇来看，你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萌生了自杀的念头，对不对？”
“是，是的”
“可这么多年下来，你为什么没有把这个想法贯彻下去呢？”
“我我”
“请你大胆地说出来！”
“我我就是舍不得啊。”
“舍不得？您是上过战场的英雄，曾舍生忘死地去炸碉堡，我想你应该不是会惜命的人吧。所以，您到底舍不得什么呢？”
“舍不得很多”三舅姥爷看了一眼还叉着腰的三舅姥姥，“我舍不得我这老伴，这么多年下来，就算她再怎么对我不住，可她也尽心尽力地伺候我这个废人这么多年，我又不是块木头，哪会不懂她的心思？”
“你”三舅姥姥初听‘对不住’几个字的时候，差点又要暴跳，但听到后面几句话，又把想骂的话吞了回去。
“我也舍不得我的儿子其实我也早就想通了，管他是不是我亲生的，我看着他长大到现在，教他说话，教他写字，给他说我以前打仗的故事这么多年下来，又怎么可能是一句话就能放得下的？”
“我也舍不得这几个老妹，”他又看向几位姥姥，“这么多年下来，我早都忘了她们是我战友的亲人，只记得她们就是我的亲人，我的亲妹妹！”
“我还舍不得这栋房子，舍不得这个村子，舍不得”
“咳咳，三舅姥爷。”萧元诚再度低声道：“这是离婚官司，咱又是被告，你的诉求太多，我可不好办啊。”
“不不不，我这不是什么诉求，就是，就是”
“那还是我替你说吧，”他直起腰，大声地说：“其实，你舍不得的，就是夫妻，父子，以及亲人之间的感情，对吗？”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我嘴笨”
“所以”萧元诚转向毕飞晴，“尊敬的法官大人，您听明白了吗？”
毕飞晴点了点头，转向三舅姥姥说：“请问原告方，对被告方的这些话，您认为可信度高吗？”
三舅姥姥收起早已洋溢而出的笑容，板着脸又扭了几下嘴，还是点了一下头。
“既然如此，”毕飞晴拿起锅铲，在搪瓷盆上敲了一下，说：“基于被告方的深情自述，和原告方对这些话的认可，本庭郑重宣判：原告方的离婚诉求，本庭无法支持，所以双方的婚姻关系必须维持下去。”
“岂有此理！”周致远故意大声道：“你是说我们败诉了？”
毕飞晴不慌不忙地解释：“根据我国婚姻法之相关条例，离婚的法定条件为：婚姻关系中的一方长期失踪，或是女方处于怀孕或分娩后一年内的状态下，以及夫妻双方感情确已破裂”
“很显然，他们双方目前情况不属于这几种情况中的任何一种，所以本庭无法支持原告方的离婚诉讼要求。”
就在众人以为这官司完结了的时候，她却继续说道：“但是”
“基于被告方对这起自杀事件的全部供认情况，以及被告对家庭不负责任的行为，本庭认为，被告方在婚姻关系中仍然犯有很多显而易见的错误！所以本庭支持原告方的另一诉求：被告必须当庭做出道歉！”
三舅姥爷可怜巴巴地看向萧元诚，后者则低声说：“道个歉，多大回事啊？以后您老就可以继续躺在这里等她们伺候你，继续攒你的毒蘑菇何乐不为？”
三舅姥爷顿时脸红，他撑着床边站了起来，但不知是羞愧难当，还是之前偷小龙虾时跑累了，他一下没站稳，差点摔倒。
萧元诚赶紧扶住了他：“我说三舅姥爷哟，道个歉而已，下跪就真没必要了，您老还是得注意一下我们男性的尊严啊！”
“噗！”对面的三舅姥姥终于没忍住，一口笑喷了出来。
几人坐着牛车，晃悠悠地离开了蓝塔村。
萧元诚突然拿出手机，划了几下，然后拿给毕飞晴看。
“dna鉴定？你什么时候”
“上次让冯医生鉴定毒蘑菇的时候，顺带也收集了他们父子的样本，一起交给他了。”
“这么说，他们确实是亲生父子！”
“当然，如假包换。”
“那血型又是怎么回事？我记得ab型和a型血的夫妻生出的孩子确实不可能是o型啊。”
“这有什么不好解释的，三舅姥爷压根儿就不是什么ab型血。”
“啊？”
“你忘了他上次查血型还是在前线负伤的时候？而在验血过程中，很容易发生红细胞类b抗原化的正反定型不合，而将a型误判为ab型的情况所以三舅姥爷其实是a型血！”
“不可能吧，要是血型错误，那他输血的时候”
“他根本就没输过血！”
“什么？”
“你还记得那张照片吗？就是他炸完碉堡后被战地记者拍的照，试想，一个战士要真是到了要输血的情况，哪可能还能坐那儿拍照啊？”
“可他不是说”
“那都是他自己说的，其实当时在前线，有些战士受伤后往往因为不知道自己情况而担心，有时候护士就会骗他们一句‘在你昏迷的时候输过血了’来安慰他们。所以三舅姥爷验血是真的，但肯定没输过血，要不然他早就不在了！”
毕飞晴沉默半晌，问：“你既然有这dna鉴定报告，为什么不拿出来，还要我们陪你玩什么模拟法庭？”
“呵，要是拿出来了，姥爷的心结是搞定了，可是姥姥的心结，又该怎么办呢？”
毕飞晴再度无语，半天才骂了一句：“奸猾！”
黄昏虽至，可是夕阳下依然霞光万丈，令人陶醉而又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