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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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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火天生克制邪魔,阴邪气越重,火烧得越旺,转眼,那枚小小的硬币变成了一个火球,凶残地贴着地滚,滚到终点时,火球完成了使命,停了下来,接着炸成了一团烟花——宣玑循着那飞上天的烟花抬起头,正看见毕春生在楼顶上。

    “肖、肖主任,这个……赤渊分局那边的同志问,用我们配合吗?”

    “是。”

    宣玑:“……”

    从小爱走向大爱,从“为小家”变成“为大家”,还有比这再正能量的么?

    “我听说他们找了个高手,来代巩成功的班,以前在安全部的时候就知道你的大名,弄得我还挺紧张,本想赶在你来之前了却了这桩事,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差一天。”毕春生一拢头发,笑了起来,“可能都是天意吧。”

    “哎,主任,您还没说联系善后科干什么呢?”

    “不是我说的啊。”老罗委屈得叶都蔫了,裹着一条不知道谁给他的小毯子,“我哪知道啊,这都是我们那领导让我跟您汇报的。肖主任啊,不瞒您说,我现在连北在哪边都找不着,干了这么多年善后也没碰上过这事……唉,能不能请组织把我调到再后方一点的岗位啊,去年体检我就有点心律不齐,我……”

    毕春生闻声,蓦地回头,脸上浮现出狂热的神色:“是真的,居然是真的!”

    宣玑喝道:“别靠近她!”

    三十年前丢的蝴蝶卵,现在才爆出事来,那之前嫌疑人留着它干嘛去了?放家里观赏么?

    “黄局,我想请您签一张搜查证,调查现退居二线的前外勤毕春生的家。”

    “毕春生,1963年生于永安,护校毕业后,在北城二院从事护士工作,1985年结婚,87年育有一子,此前并未表现出特能素质。”

    “派一队紧急调查员,去毕春生家里,我去申请搜查证。”肖征出了口大气,“要是他错了,我就把这临时工剁碎了上供!”

    可奇怪的是,当她身披祭文,冷冷地立在夜风之巅的时候,她就似乎和那些庸常的描述划清界限了。那些浑似没有灵魂的配角,也许只有血淋淋的撕裂自己,才会让人惊讶地注意到,那道具一般的皮囊里,也是悲欢俱全的吧。

    毕春生的头发在浑浊的夜风中起伏,亮粉色的毛衣与纯黑对比,鲜明得有些触目惊心。

    “那罐蝴蝶卵是1988年丢的,已经三十年了。”这调查员拉着他走到一边,“遗失的时候曾经留下过立案记录,但后来销了。”

    “不可能!”一个挣掉了耳罩的外勤大声说,“总局打从设立那天开始,就没出过这么大的事故!死两千多人的事故,新闻不可能瞒得住!”

    盛灵渊端详了她片刻,嘀咕了一声:“啊……人烛,难怪。”

    “局长,”肖征沉声说,“我一直以为您是不了解情况,才任凭宣玑胡闹,把他放到了善后科,现在看来,您是有意的,是吗?”

    “手看到我们能看到的地方!不许说话!”

    “先别声张,让我想想……”肖征顿了顿,又说,“联系善后科宣玑——”

    女人沧桑憔悴的脸上爬满了祭文,那让她看起来像个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后经培训、政审合格后,她于次年被吸纳进我局安全部,因为一直感激异控局救了她全家,所以这么多年来,她工作一直努力上进,表现也很突出——荣立三等功一次,连续七年获得‘杰出外勤’,去年才因为年纪大了,打申请转到后勤部门。”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异控局总部乱成了一团,肖征怀疑姓宣的就是根人形扫把星,哪有他哪就不太平,临时派他出去维个稳,他“稳”得快把总局炸上天了,这等人才干什么后勤,从事敌后破坏工作多好!

    肖征没好气道:“配什么配,你们配得上那货吗?”

    宣玑看得直想摇头。

    毕春生仿佛被他一句话勾起了一辈子的委屈,眼圈倏地的红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会嫌疑人毕春生还没进异控局呢。

    “没关系,”盛灵渊冲她笑了笑,“你有话就说,我在这,你想说多久都行,不会有人打扰。”

    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肖征缓缓抬起眼:“跟三十年前总局失窃的一罐镜花水月蝶卵有关。”

    “‘安全部外勤第一原则,最大限度地保证公共安全。’”屋顶的毕春生说,“为了防止特能外勤们只顾任务,忽视普通人的安全,我们有一条不可逾越的安全红线——‘特能外勤绝不能伤害除嫌疑人外的普通人,一起事件中,普通人伤亡超过十五人,视为重大事故,行动负责人要接受审查,伤亡超过五十人,视为非常重大事故,相关责任人全部停职,有严重失职的,追究刑事责任。’这段在工作手册上加粗了,宣主任,您工作手册还没来得及看吧?那我给您普及一下,一旦外勤出了重大问题,善后科是要第一时间评估事故等级、判定责任人的。”

    黄局本来已经下班,听说赤渊出事,又匆忙从家里赶了回来。和外勤出身的老局长不同,黄局是个普通人,主要是主持行政工作,这也是为什么需要肖征这么一个总调度在身边,碰到紧急情况,他一般会授权肖征处理。

    她依旧是那个样子,头发烫着中老年妇女最爱的“泰迪卷”,衣着审美落伍,皮肤状态不佳,泛黄的色斑看上去谜之土气,热爱大红大绿……她让人联想起广场舞、彩色纱巾、催婚老妈妈、飞快的语速……还有不合时宜的大嗓门。

    “是啊,”毕春生轻轻地说,“那你说,那些死人都去哪了呢?肖主任查到那罐蝴蝶卵的去向了吗?”

    “那就不用您操心了,”毕春生转向他时,压下了脸上一闪而过的脆弱,“我跟他之间的契约已经成立了,现在一手交了钱,一手还没交货,他还清债务前,不可能会动我的,否则会遭到祭文千倍反噬。”

    接着,以毕春生为中心,不祥的浓雾开始往周围弥漫,宣玑心里一沉,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一个男人从雾气中缓缓踱出来,颇为好奇地东张西望一圈,似乎不习惯过于密集的建筑与楼群:“此地街道宽阔,院墙巍峨,是国都么?京城的清平司怎么就这么几个人?”

    他说话本来就十分和缓,普通话又是仓促从电视和环境里死记硬背的,此时没有刻意伪装,边想边说,词和词之间就有少许迟疑,无端又多了几分慎重感,让人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他珍重着一样。

    黄局沉默了片刻,在搜查证上签了字:“我这位置,接得心惊胆战,本来想在爆雷之前最大限度地妥善处理,没想到这么快就……”

    下一刻,几个冲上去的外勤突然各自僵住不动了,地面游动的阴沉祭文顺着他们的脚踝爬上去,一点一点地攀上他们的身体,周围的气温瞬间往下走了十来度,接近冰点。

    肖征问:“原善后科主任巩成功为什么被强制退休?”

    “说。”

    黄局一顿。

    这主意是哪个天才儿童出的,绝了!

    他话音到这里又断了,调查员等了足有一分钟,也没能等到他的下文,忍不住看了肖征一眼。只见肖征的牙关几次咬紧,又几次放松,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拍了拍调查员的肩,转身往电梯方向走去。

    “你是在逗我吗?”肖征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逮谁?你再说一遍——我先把那临时工逮回来!你告诉我,一个过不了几年就能光荣退休的老外勤,是那个杀了一千个人的罪魁祸首?凭什么?”

    “心律不齐你多给自己施点肥!”肖征怒气冲冲地摔了电话。

    肖征:“……就这,没别的了?”

    盛灵渊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没回答,随后他对毕春生切换成了不大熟练的普通话,温声问:“是你叫醒我的吗?好好的,怎么会变成这样,谁欺负你了?”

    “别动!”

    在场众人,只有宣玑能听懂他的话,宣玑:“你说什么?人烛是什么?”

    “当时我们对外发的声明是说‘火车脱轨’,毕春生的父母、丈夫和儿子都在那辆火车上,听见这新闻的时候,正在医院值班的毕春生情绪激动,出现了特能反应,被总局监控网络捕捉。”

    宣玑一皱眉,一时没明白她背异控局的规章制度干什么。

    “1988年,我局因看管不慎,两条羁押待处理的变异蟒逃脱,逃窜时撞上了一辆行驶中的火车,当时车上有两千多位乘客,危在旦夕,幸亏当年的外勤负责人……哦,就是老局长,反应很及时,控制住了局面,有惊无险地救下了那一车的人。”

    “你刚才说,这事立过案。”肖征罕见地放慢了语速,同样压低了声音问,“但是后来蝴蝶卵没找着,这案子却莫名其妙地销了。”

    几个外勤一踏上楼顶,就立刻各自掏出武器对准了毕春生。

    这时,肖征避开众人,来到了局长办公室。

    黄局挥挥手,示意他坐下,点了根烟:“唉……这从哪说起呢?小肖,你知道安全部出外勤的时候,有一条绝对的安全‘红线’吧?”

    肖征一愣——等等,这时间……会不会也太早了一点?

    宣玑拄着重剑,抬眼看向她:“‘天意’这种话一般都是输家说吧?毕大姐,您怎么抢我台词?”

    平倩如说毕大姐干了快三十年外勤了,她能不知道你们外勤那点套路?

    “该干什么干什么,”肖征头也不回地说,“让他自己看着办。”

    肖征运了口气,沉声吩咐身边的人:“给我调善后科毕春生的档案。”

    “肖主任!”这时,另外一个调查员小跑过来,凑到肖征耳边,“追查到那罐遗失的蝶卵了……”

    “毕春生?是咱们的人?”黄局一边接过文件,一边茫然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呃……”

    可惜,那几个跑去送人头的外勤没听见——毕春生的异能是声音,怕被她临场忽悠瘸了,这几位都带了隔音耳罩。

    “毕春生,”宣玑冷冷地提醒道,“如果我是你,我会更小心一点,你叫出来的这位可不是给人实现愿望的天使。”

    盛灵渊神色淡淡的,像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就冲他们放个屁都得请示上级的劲,宣玑就觉得这伙人出息不了。他这会已经把自己“后勤临时工”的身份抛在了脑后,把一帮外勤甩开了八条街,追着那枚指路的硬币一路狂奔。

    “没了,主任,她履历就是这样。”

    这时,宣玑余光瞥见几个外勤跟着他过来了,正在设法靠近毕春生——顺着背光一侧的楼徒手攀爬上去,打算从后面偷袭。

    “我正要找你,”黄局站了起来,“外面什么情况?”

    毕春生笑了:“三十年前,两条变异蟒出逃,当时的行动负责人追捕过程中一时疏忽,让变异蟒在逃窜中撞上了一列火车,火车正好开到大桥上,被变异蟒卷着摔到了江里。变异蟒趁机吞噬生人的生命力疗伤,结果车上两千多人,幸存者不到十分之一。”

    肖征越听越觉得宣某人是在瞎扯淡,这毕春生的故事简直可以写入总局的官方宣传册——因为家人被英雄救下,心存感激,从此被激励着走上英雄的路,最后自己变成了英雄。

    异控局,偌大一个组织,真是尾大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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