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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二朝乾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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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 龙凤翔九宵

    至此,朱高炽终于成为紫禁城以及整个大明帝国的主人。然而还来不及欣喜,接踵而来的繁杂的朝政与宫庭事务就将他牵绊住了,正如他所言的那般,作为一个大国的君主,远没有当一个闲散王爷来的逍遥自在。

    皇太子一行于四月间到达南京,秦淮河畔昔日的帝都原本繁华如锦,而今朝却人际罕至,冷冷清清。

    张妍嘴角含笑,吩咐左右侍女上茶看座,屏退众人后,方与彭城伯夫人闲谈起来:“母亲今日进宫,可有事情?”

    “瞻基!”若微喜极而泣,兴冲冲地刚要扑到他的怀里,却冷不防地被人自身后拎着手臂拽了回来。

    小顺子满脸茫然凑了过去:“娘娘说什么?”

    若微把怀中的女儿往湘汀手里一送,拎起小顺子的衣襟说道:“快,快带我去看看!”

    张妍定了定神,坐在殿中仔细看着司礼监上呈的庆典所备诸事流程和用材,细细筹划之余心情也明朗了很多。

    若微心头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这耳坠子是他当时从自己身上抢走的,一直留在身边,直到经过离乱最终在一起的时候,才重新配成一双为她亲自带在耳上的,这一带就是好几年,不管是换妆、改发髻、搭配钗环饰物,在任何场合下她没取下来过,而此时竟然被女儿的小手给拽脱了环,掉了?

    这一年,朱瞻基二十六岁,本应是踌躇满志大有作为的年纪,然而正是在这一年他仿佛被世人遗忘了,在太子宫中度日如年地挨过这人生中的一段蛰伏期,他并没有料到,这一年他将遭遇人生中的大喜大悲、沉浮变故。

    而在文武百官的一片劝进之声中,朱高炽终于传旨,在同年十月十一日册封朱瞻基为皇太子,朱瞻基元妃胡善祥被立为太子妃,孙若微与曹雪柔、袁媚儿则被封为太子嫔。

    “怎么?难道是朝中无人附议?”若微挑了挑眉,一向有仁德之名又略显憨厚的皇太子朱高炽登上帝位之后,这行事却偏偏诡异起来,果然是君心难测。

    马蹄声声,正是阳春三月好时节。朱瞻基奉旨南下,居守南京,心头百般滋味难以言表。回眸相望,正看到她从车窗内探出头来,四目相对,梨涡初绽,即在瞬间安慰了他,还好有她相随,仿佛再苦的日子也不再难挨了。

    张妍虽知道她的来意,但又不好不见,只好宣她入内。

    故宫内,他和她不约而同地放弃中宫正殿和昔日的东宫旧居未住,而是在东宫内的偏苑静雅轩内安置。

    于是,那双明亮灵动的眼睛也凝望过来。

    只是小郡主原本待在父亲怀里备受爱抚,正舒服的很,突然被抱开心情十分不爽,撇着嘴哭了起来。

    “娘娘!”她迟疑着不知这话如何绕回来,以安慰女儿那多疑而敏感的心。

    朱瞻基初时还很认真地听着,没想到从她口里却跑出这样一句话来,又气又笑道:“你我现在这般亲昵,又算不算得近女色呢?”

    “啊!”若微耳垂边是一阵钻心的疼痛,馨儿竟硬生生地把她的耳坠子从耳垂上拉了下来,可是她用力过猛反而没拿住,小手一闪,那支熠熠生辉的珍珠耳坠就掉到了地上。

    “娘娘!”彭城伯夫人愣了,此番来意正是受瞻基所请不假,可也是她自己的意思,若微是她从家乡亲自选来推荐给天子的,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最重要的是这孩子是瞻基的情劫,两个孩子这般投缘,怎么能忍心不随了他们的愿望呢。

    对此,朝堂内外免不了议论纷纷。

    小顺子学着若微,也趴在地上仔细听着,起初什么都没有,然而过了一会儿就听到一下、一下轻微的敲击声。

    “母后!”胡善祥眼中闪过一片晶莹。

    守备大人立即命人拿着铁铲、锄头等器具上前挖掘,只是挖了片刻,就发现废墟上方摇摇欲坠,仿佛会发生再一次塌陷。

    “只是有件事情还要跟皇后商量。”朱高炽轻抚着张妍的云鬓,缓缓开口。

    眼看着夕阳西下,还不见皇太子回宫,心中不免焦急,只好吩咐湘汀差小顺子前去打探。怀中的女儿又饿又困,哼哼叽叽跳着小脚表示着她的不满,若微只好轻声哄着:“馨儿乖,父王一会儿就回来,等父王回来咱们就开饭了,好不好?”

    朱瞻基指着院中的景致回忆着,幼时她曾经在树下练舞,也曾在池边磨豆子,两人在青萝架下一起背过诗、绊过嘴,还有那常常飘出浓香的小厨房,一幕幕如同重演了一回,只觉得馨香舒适,回味无穷。

    八月十五一早,朱高炽先是身着孝服告几筵,在设有祭品、上列先帝、神灵的牌位前叩首跪拜。随后命礼部官员分别到天坛、先农坛、太庙告知祖先。

    若微愣愣地对上他的眼眸,那神色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肃穆,千言万语于此时多说无意,她只是点了点头。

    刚刚落座端起一杯热茶的功夫,贴身宫女云汀来报,“彭城伯夫人觐见!”

    大约半个时辰以后,朱瞻基与那位老伯都得救了。

    “何事惊慌?”若微腾地一下站起身。

    一时间四处乱成一团,哭声喊声,往来奔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郭氏,从南京的东宫到紫禁城的端本宫,两人长达二十年的隐于暗处的默默较量真的就此停歇了吗?

    朱高炽的意思张妍顿时明白过来,不由心中暗暗发冷,可面上却依旧大度豁然,她接语道:“只是郭氏最得陛下恩宠,且为陛下诞育了三位皇子、一位公主,又是立国之初勋臣之后,名位自然要高于她人。如此,陛下将贵妃之位相赐,以为如何?”

    胡善祥款款步入殿内,淡妆素服,面上含忧,恭恭敬敬地叩头请安。张妍心中感慨,“免礼,坐吧!”

    此时,若微心中隐隐地对一个人产生了莫名的恨意,那就是当今皇上。为什么要置瞻基于险境呢?

    明永乐二十二年八月十五日,在朱棣锡棺入京后的第五天,太子朱高炽即帝位,史称明仁宗。改明年为洪熙元年,是为洪熙帝。

    朱瞻基面色严峻,立即吩咐贴身的内侍小善子,“这房内暂时不能住人了,快把咱们带来的行军用的营帐在宫中空旷之地搭建起来,多备毡毯、被褥,侍候娘娘与郡主移驾在帐内休息!”

    “馨儿!太子殿下!湘汀、紫烟!”若微此时方才明白,原来这就是奏折中所说的南京一带近期连连发生的天灾——地震。

    “羞也不羞?”若微从秋千架上跳下来,几步走到朱瞻基面前,用玉指在他脸上轻轻一划:“你这才叫老朱卖瓜,自卖自夸。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你怎么就看出她聪明来了?”

    “殿下,太子殿下遇险了!”小顺子艰难地喊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按照明朝的制度和惯例,皇太子一般情况下不能远离皇帝而居守他方。皇太子作为国之储君就是要在皇帝的左右,一面辅佐皇帝治理国家、处理政务,一面用心学习治国与驭臣之术。

    若微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朱瞻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若微面上表情极其认真似乎不像是戏噱之言,朱瞻基在她鼻子尖上轻轻一刮,不由啧道:“这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自然不是了!”

    于是几日后便启程南下,若微苦苦哀求皇后,张妍也认为瞻基身旁应该有人照应,这才允了。

    “要救太子殿下,就请娘娘先闪开!”冷峻的如同千年寒冰,仿佛他与她从不相识,也没有所谓的相知之故。

    贵妃之位是众妃之首,比皇后只矮半肩。

    “母亲,让云汀带您去后面看看,有上好的云裳瑞锦和西洋进贡的珠宝首饰,您选些带回去,给两位嫂嫂添妆吧。”张妍面上似乎很是和煦,可是彭城伯夫人最了解自己女儿的性情,看起来柔弱谦和,实际性情如火、刚硬固执,她认定了事情,就再难更改。此时她的和煦正说明她内心的不悦。

    想到此,她又恢复了以往的镇定与坚强,笑意吟吟地领着宫女太监们忙碌起来,在东宫殿外广场上搭起行军用的营帐,又布置妥贴,安排了膳食。

    宫中的殿阁牢固坚挺,虽然有不少瓦片被震碎掉落下来,幸无大碍。

    “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原本以为最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反而会被搁置下来,若微心中隐隐不安起来,“殿下,你说父皇是好色之人吗?”

    朱瞻基额上满是汗水,衣裳也被划破了,他强忍着巨痛安抚道:“若非如此,怎么遇到先生这等爱文的雅士?看来是天意,借此让孤王为朝庭寻访到一位良臣!”

    看彭城伯面上神色,猜度着她话里的意思,张妍眼中闪过一丝疑色,“母亲可是为了若微而来?”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有人比她来的还要早。

    自永乐二十二年十月行完皇太子册封之礼时起,皇太子朱瞻基就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一直到第二年也就是洪熙元年三月初一,在将近半年的日子里,除了参加皇祖朱棣的葬礼以外,他几乎没有任何的公开活动,甚至连其麾下的亲军也被编入锦衣卫和皇家禁军,不再专属于他。

    “听,仔细听!”她声音微微有些发颤,眼中有泪光闪过。

    “殿下缪赞,小人羞愧之极!”那位老人家羞愧难当,伏在地上拜了又拜。

    尾声

    若微点了点头,顾不得与他多谈,几步走到废墟之前,“为何不立即派人掘土?”

    朱高炽立即连连点头,面上有些如释重负,“妍儿真乃贤后,以后有你主掌后宫,朕即可安心了!”

    两岁大的女婴,长的白白胖胖的,此时正挥舞着如藕的手臂冲着若微哼叽着,她口中含糊不清,也不知在叫些什么。小腿用力地蹬着,害的湘汀十分费力地抱着她,生怕不小心就把她摔了。

    虽然说太子的仁德和威望足以让众人心服,但是突然被皇帝调往南京,都顿感意外。

    百姓们自动闪开一条小路,若微急步上前,一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立即上前参拜:“下臣南京守备李隆见过孙娘娘!”

    朱高炽自然心情大好,走到殿中宝座之上乐呵呵地接受太子妃及其她嫔妾的恭贺。

    若微瞪了他一眼:“殿下以为若微在开玩笑?若微可没有半点玩笑之意。我是在想,父皇当太子二十多年,在先皇的压制下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过得十分压抑。想必内心深处对于先皇的高压之策也多有怨言。而天下人都知道父皇之所以得来这个太子之位,就是因为当初姚广孝那句话‘好圣孙’,所以父皇……”

    在群臣的愕然中,朱瞻基恭顺回奏:“儿臣虽不愿远离父皇,但国家大事绝不敢有半分推辞。”

    “娘娘!”湘汀与紫烟、司音司棋等人皆是方寸大乱。

    还是那位备受宠爱的孙令仪?

    “不妨事!”朱瞻基还待再说,然而眼前一黑,终于晕了过去。

    只此一句,朱高炽便如兜头被淋了一桶凉水,觉得索然无味。

    朱高炽是紫禁城中第一位在天安门城楼上举行登基大典的明朝皇帝。

    张妍紧紧盯着跪在殿中的胡善祥,她脸上的神情淡极了,眼中一片澄净,没有想像中的凄苦与委屈,更没有矫情做作之态,看来这席话正是发自肺腑之言。

    “你是说父皇守丧期间声色之事是为了宣泄对皇祖的不满,而迟迟不立我为太子,也是缘于此故?”朱瞻基如梦初醒,怔怔地呆住了。

    “娘娘。忘了之前发生在太孙府里的蹊跷事了吗?瞻基这孩子仁厚,不予追究。皇上是置身高阁冷眼观望,又碍着赵王和汉王,自然是也不便出面管。可是,咱们不能忘呀。若是外表贤良,内藏祸心,这样的人怕是当不了瞻基的闲内助。”彭城伯夫人小心翼翼打量着张妍的神情缓缓说道。

    敬之,你后悔吗?

    “赵王?”若微略感惊讶,随即便明白了,她语调轻快地说:“也不难解释。赵王在先帝在时并不得宠,前年的风波若不是殿下力劝父皇在先帝面前为他讲情,恐怕早就命丧黄泉了。所以他首先上表请立皇太子,于奏疏中对父皇和殿下称颂一番,既表了忠心,又抢了头功。”

    “会吗?”朱瞻基轻声问道。

    忽然间若微手上的力道突然加重,“已经一个多月了,朝中应该有人上书奏请父皇册立殿下为皇太子了?”

    “好好,我闪开,我闪开!”若微立即闪到一旁。

    张妍放下幔帐,坐在朱高炽身旁,脸上浮起淡然的微笑,轻启朱唇道:“陛下可想好了?”

    同时受封为王的还有朱瞻基的几位兄弟以及汉、赵等亲王的儿子。朝廷为此举行了隆重的册封典礼,朱瞻基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完成了典礼的各项仪式,终于成为了大明帝国洪熙朝名正言顺的储君。

    这样的性情,才是正妻嫡后该有的。

    若微不明白,瞻基心里也十分不解。

    家宴中少了许多规矩,朱高炽与众妃推杯换盏,唱念对答,只觉得以往二十年的阴郁之气一扫而光,舒坦极了。

    “在做什么?”朱瞻基凝视着她,眼前这个女子仿如明珠般熠熠生辉,从小到大两人已经相知多年,但依旧还是常常能带给他太多的惊喜与震撼,仿佛她身上蕴含着永远也发掘不完的宝藏一般。周身散发着迷一样的魅力无时无刻不在牵引着他,又像陈年美酒让他沉醉不醒。

    他怔怔地笑了笑:“皇后说的极是!”

    朱瞻基反手轻按在若微的手上,唇边浮起淡淡的苦涩,此时无声却又似千言。

    这个名位是郭氏期待的也是朱高炽早早许给她的,只是此时从皇后张妍的口中说出来,才是最恰当的。

    “嗯!”她笑魇如花般应着。

    新帝登基之后两件大事,其一为册立中宫,他倒是极为果断及时传下旨意说是十月初八行册后大典。而第二件事,即为天下瞩目、臣民期盼并关乎国本的册立太子一事,却迟迟没有旨意传出,一时间文武百官不免疑虑重重,各种猜测也风生水起。

    “我哪有?”她娇憨一笑,把头缩在他的怀里不再开口。

    “你好像变了!”他盯着她的眼眸,那双灵动晶亮的眸子依旧明净清澈、灿若繁星,只是为何他越来越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殿下,是殿下!殿下在这儿,殿下还活着!”小顺子高喊起来。

    张妍仿佛有些惊讶,她稍稍用力便毫不费劲地挣脱了他的臂膀,眼眸微闪,带着几许清冷说道:“如今还在孝中,陛下万不可造次!”

    “在念诗给你的笨丫头听,可是她不喜欢,我念了一下午,她就闹了一下午,我猜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若微苦着脸叹息道。

    湘汀与紫烟低着头窃窃地笑了起来。

    很快,以铁戈、长矛在那处废墟上撑起支架,又以数根竹竿穿过残垣的缝隙被轻轻推到废墟下面。然后才命人从四个方向缓缓挖掘。

    殿内铺着大红的地毯,门神、对联均焕然一新;宫门及殿门口红灯高挂;而众妃云集更是如花团锦簇,分外妖娆。

    “为娘知道,娘娘是担心若微太过得宠。这女人吗,得起宠来,难免娇纵。怕是对瞻基来说未必能起到襄助体恤的贤妻的作用。可是,那个胡善祥,咱们终究是不摸底,更何况瞻基连正眼都不爱看她,不过是碍着元配的面子勉强应付罢了。瞻基不喜欢,都不往她屋里去,她就算再贤惠于国于私又有什么用?”

    当晚留宿在永和宫正殿中,朱高炽醉眼朦胧斜躺在床上,直愣愣地看着张妍更衣换妆。张妍的美不是郭氏那等娇艳姿媚,而是带着书卷之气的温雅秀美,只是她的美中,更带着三分淡然,三分雍容,三分华贵,端严之极。不管是在人前还是深闺独处时都让人肃然起敬。朱高炽见她此时换上一件白色雪绸的睡衣,发髻上卸去金钗珠翠,只以一支玉簪相配,莹白如玉又素面朝天的脸上圣洁明丽不可方物。不由心中一颤,轻唤了一句“妍儿”,就上前拉扯。

    真正亲历其间,看到南京城的萧条,若微才知道自己的任性是对的,因为在这个时候,她和他,她们一家人守在一起,这比什么都重要。

    朱瞻基扶起倒在地上的藤椅,按着若微的肩头让她坐在其中,目光冷峻严肃,似在埋怨:“不让你跟来,偏巴巴地跟了来,如今可知道怕了?二三月间,南京连连发生地震,所以父皇才命我前来拜谒太祖的孝陵以除灾异。如今累你一起置身险境,我却无暇顾你,刚刚一场震荡过后,也不知城中民居如何,我要马上出宫查访灾情,你与馨儿好好待在此处,知道吗?”

    很快,她停止了呼喊,身子趴在废墟上侧耳倾听,不时调转方向,伏在另外一侧。很快,她便满面浮尘,衣裳染污。突然间她痴痴地笑了,脸上随即洋溢起灿烂的笑容,她转过头对着小顺子喊道:“你听到了吗?”

    “不可以!”张妍仿佛恼了,盯着面前案上的青莲百合杯,张妍强压心头怒气低声说道:“一切都要遵从祖制而行,善祥是先皇为瞻基钦定的太孙妃,又没有失德之举,怎么能突然废弃。妃就是妃,嫔就是嫔,没有嫡庶颠倒的规矩。”

    “停,停下来!”若微惊愕地大喊。

    而即将成为大明皇后的张妍心中却久久难以平静,从燕王世子妃到太子妃,直至今日母仪天下的皇后,真的万事大吉、永享太平了吗?

    “可是?”若微凑在朱瞻基耳边压低声音说道:“父皇一向以仁孝厚德称颂于世,最是在乎自己的名声。你说,他为何要在替先皇守丧期间近女色呢?”

    不多时,云汀又报,太孙妃胡善祥求见。

    “参见殿下!”湘汀与紫烟连忙见礼。

    彭城伯夫人眼中含着笑意,环顾大殿由衷叹道:“这永和宫就如此辉煌精美,那皇后娘娘的坤宁宫还不定得华丽成什么样子?托皇后娘娘的福,老身真是开了眼了!”

    在新帝登基之后,便是册后大典,新帝册封皇后、皇妃之后,便是要册立太子及太子妃嫔的大典。朱瞻基由皇太孙而晋升为皇太子是众望所归毫无悬念的,只是这太子妃之位就疑而难决了,会是她胡善祥吗?

    “什么?”若微转过身,痴痴呆呆地对上他的脸。

    “这样不行!”若微眼中满是血丝,盯着那片一点点儿将要吞噬掉朱瞻基性命的废墟,突然间觉得自己是这般无用。瞻基就埋在地下,也许仅是咫尺相隔,但是她却无能为力。

    朱瞻基便带着护卫匆匆离去了。

    从朝堂上回到后宫,是准皇后,前太子妃张氏统领着太子宫内的众妃嫔选侍在永和宫为他举行的家宴。

    不远处是怀抱婴孩的湘汀,还有在旁轻轻摇扇的紫烟。

    “是!”湘汀与紫烟何其聪慧,立即抱着小郡主离开。

    而洪熙帝却说:“镇守南京非同小可,朕已心有所属,此事非皇太子不可。”

    朱瞻基哑然失笑:“馨儿聪明绝顶,你不用刻意去教,该会的时候她自然就会了!”

    对于大明朝迁都以来的第一场盛仪,六部及内廷二十四衙门均不敢有丝毫怠慢,“司设监”陈御座于奉天门,“钦天监”设定时鼓,“尚宝司”设宝案,“教坊司”设中和韶乐……

    馨儿似懂非懂,用手使劲拽着若微耳边的珍珠坠子。

    时间越长,瞻基越危险,若微只是用手不停地去挖,她甚至顾不得多想,当她徒手挖出时,瞻基是否还活着。

    张妍心中感慨万千,她暗暗想道,这孩子真是冰清玉洁、贤惠淡泊,这番说辞更让人感动不已。此时此刻,自己的夫君当今天子和儿子瞻基都在想方设法为宠妃筹划计较,只有她,居然还能想到替自己分忧。

    听朱瞻基讲,在廷议时,洪熙帝对臣子们说,“南京是国家根本重地,灾异如此之多,可见天戒可畏。朕本来应该尽快赶去,但是皇父刚刚去世,实在不忍离去。”

    彭城伯夫人知道自己该闪了,于是撞了一鼻子灰,自讨没趣地匆匆告退。

    朱瞻基轻轻拍了拍若微的手,又拉她与自己一同坐下,把头倚在她的香肩上,轻轻叹了口气。

    胡善祥没了主意,此时她只有将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婆婆,皇后张妍的身上。她打定主意,明日一早进宫请安,索性以退为进,以无德无才请辞正位来试探试探她。

    张妍站起身走到胡善祥身边,亲手将她扶起来,四目相对,张妍紧盯着她的眼睛,“好孩子,有本宫在,这太子妃之位你做定了!”

    惹的女儿咯咯地笑了起来。

    “许彬!许彬!救他,快救他!是瞻基,是瞻基在下面,你一定能救他的,对不对?”当她发现身后之人是许彬的时候,只觉得像是溺在大海中奄奄一息的人遇到一根浮木,一下子便燃起了希望。许彬一向是她的守护神,每当她遇到危险时,他总能从天而降为她化解一切灾难,这一次他也一定可以拯救瞻基。

    朱瞻基目中流露出不忍之色,刚待追上去,又被若微凌力的眼神儿喝住,这才止步坐在春凳之上,看着一池静谥的湖水,心中却波澜迭起。

    紧接着又是一阵猛烈的摇晃,就像坐船航行时遇到风浪,脚下没有了根基,瞬间便地动山摇起来。

    “正是,娘娘。当初咱们都看好若微,是先帝爷突然变卦又另外选了一个胡善祥,冲了咱们的好事。如今新皇登基,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册立太子妃时,咱们正可以拨乱反正,立若微为太子妃,这样才是皆大欢喜!”

    “陛下真愿册封臣妾为后?”张妍对上他的双眸,目不转睛地凝望着。

    在场众臣中,有一位是朱瞻基幼时的侍读李时勉,他性情最是刚直,立即出班起奏,反对太子居守南京。

    彭城伯夫人连连点头,“娘娘,听说十月初八册后大典之后就该册立太子了,那太子妃?”

    她幽雅自在的坐在秋千上,明艳动人,绿衣白裙倒映水中,不知何时飘落在水中的落缨似乎正嵌在她的发间和衣裳上,恰恰极好地装点了那抹水中的丽影。

    朱瞻基走过去,站在身后轻轻一咳,在湘汀怀中原本就不老实的小家伙立即咧着三颗牙的小嘴笑了起来,冲他兴奋地挥舞着手臂。

    泪水肆意流淌而下,她扑在上面,疯狂地用双手去刨土,以柔弱的手去挖应该不会带来新的震荡和危险,可是很快她就知道自己错了,虽然双手很快鲜血淋淋,可是那废墟却并没有因此而被挖掘多深。

    “殿下!殿下!”她声声疾呼,却无人相应。

    朱瞻基伸手将女儿抱在怀里,粉|嫩的小脸上那双像天上星星一般明亮的眼眸惹的他欢心雀跃,忍不住在她胖嘟嘟的小脸上狠狠亲了一下。

    这片房子都是简陋的民居,如今已经倒了大半,就算勉强立着的那部分也都是残垣断壁,二层变成一层,摇摇晃晃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

    唇边隐着的是许久未现的甜美的笑容,只是这笑容中颇多酸楚和苦涩。敬之,你终究是我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终究是尘埃初定。

    “娘娘!大事不好了!”小顺子跌跌撞撞从外面跑了进来,神情慌乱眼中满是惊恐之色。

    这一瞬,张妍多多少少有些感动,轻唤一声“陛下”,把头埋在他的怀中,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就是这二十多年来的风风雨雨。都过去了,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不管是床第之间他最宠的郭氏还是谭、李、王、黄等人,自己终究是他的嫡妻,他心里还是有她的。

    “是!”小善子应声之后立即招呼众人依令行事。

    “会吗?”若微同样问着自己,她摇了摇头:“殿下此时唯有静观其变,若微只是以小人之心度之,也许一切不过庸人自扰。若微只是想提醒殿下,不要因为先皇的崩世而掉以轻心,如今朝中的风波恐怕未必比前些年少,居安思危、谨慎行事才最是要紧。”

    在场众人莫不动容。

    “殿下!”若微眼中噙着泪水,紧紧咬着嘴唇,她扑到在废墟之上,继续呼喊:“瞻基,瞻基,我知道你没事的,你应一声!”

    正值夏秋相交,依然暑气难当,只穿了一件碧色的纱衣小袄和白色的百福裙,袖子被高高挽起,露出皓如白雪的玉臂,漆黑的长发以一条绿色绢带随意束起,一边随着秋千往来摇摆,一边缓缓吟诵着诗经里的句子。

    “他身上受了重伤!”许彬冷冷的声音响起。

    谁料一向温和的皇帝竟然突然发怒,当场将他逮捕下狱。

    而被洪熙帝朱高炽带在身边耳提面命,常常出席各种庆典活动、并一同临朝听政的竟是他与张皇后所生的最小的嫡子,襄王朱瞻墡。

    她突然明白过来便发疯似地站起身向室内跑去,而就在此时她看到朱瞻基已然抱着馨儿跑了出来。她立即扑了上去,朱瞻基伸手将她们紧紧拥在怀中。

    大学士杨荣献言,建议可派一位亲王或朝庭中的重臣前去镇守南京。

    “陛下请讲!”张妍抬起头,坐直身子,面上依旧是往日一惯的恭敬与肃然。

    于是众人皆沸腾起来。

    仿佛只是转瞬之间,脚下的大地依旧坚实牢固,仿佛从来不曾摇晃过一般,只是宫女太监们脸上惊惶的表情和怀中馨儿的哭声提示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恰恰相反!”朱瞻基苦笑道,“这几日群臣纷纷上表奏请父皇册我为太子,不管是当朝首辅六部尚书,还是城中百姓献的万民书,父皇只称他们有‘忠爱之诚’,然而对于请表,均一概不复。”

    明太祖朱元璋时期,虽然曾派太子朱标出巡西安,却也从未调他外出居守;永乐帝朱棣曾派太子高炽监国南京,自己则出巡北征,可是每当他回到京城以后仍与太子同理朝政,也未曾调太子外出居守;而如今洪熙皇帝朱高炽竟然调太子居守南京,况且南京如今连遭天灾,就连朝中大臣都不敢前来驻守,这显然既有违祖制又不符人情。

    若微歪着头看着朱瞻基,虽然面对女儿时,他一脸的甜蜜与幸福,只是那笑容分明有些不自然,若微眉头微蹙,暗自思忖片刻,伸手将女儿从朱瞻基怀里夺走交到湘汀手里:“带馨儿下去吧!”

    永乐二十二年九月,皇太孙府内,退朝后的朱瞻基信步而往,穿过回廊,在青翠的树木空隙之间,瞥到湖畔山坡之上,那抹倩影在绿草丛中悠闲地荡着秋千。

    万事俱备,只待吉日来临。

    一双纤纤玉手轻轻按在他的肩头,在他的穴位上力度适中地揉捏着,她吐气如兰,如珠似玉的声音缓缓自耳边传来:“可是为了册妃之事?我都不放在心上,殿下也不要再介意了!”

    那位老人家吓得伏在地上叩头如捣蒜:“小人该死,小人该死,为了家中一方端砚,却差点累太子殿下陪上性命,小人万死……”

    “这是自然!”朱高炽这才恍然明白,原来对于名份天下没有哪个女人是不计较的,只是有些女人表露在外,而有些女人隐藏的深些。他笑着拉过张妍的手,放在自己的手里轻捂着:“你我少年夫妻,这些年又经风沐雨早就成为一体,民间百姓还讲究夫贵妻荣,朕怎么可能刚一登基,就忘了前情呢。”

    这一夜同样覆枕难眠的还有皇太孙府内宜和殿中的皇太孙妃胡善祥。

    小顺子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头前带路又领了几名侍卫簇拥着若微出了宫门,飞身上马径直奔往事发地点。

    朱瞻基点了点头:“想不到居然是三皇叔。”

    “快驻手!”守备大人立即命兵士停手。

    她声声疾呼,带着悲音。

    她巧笑倩兮,目中满是期待。

    “想什么?”朱高炽听她如此一问,反而莫名奇妙。

    “皆大欢喜?”张妍脸色微变,“母亲是替瞻基来做说客的?”

    贵妃再“尊贵”,还是妃。

    张妍凝眸远视,并不作答。

    湘汀与紫烟哄着常德郡主馨儿在屋内玩耍。司棋、司音则令宫女太监收拾箱笼、整理内务。若微拉着朱瞻基在庭院里缓缓而行,“殿下,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

    “快请!”张妍随手理了理妆,这一次她没有起身相迎,看着母亲一身红艳艳的一品夫人礼服乐呵呵地走入殿内,口称:“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并要下跪叩拜时,她这才起身将母亲扶起,啧道:“母亲何须多礼,别说还未册封,就是日后相见,母亲也不必行此大礼!”

    在一处废墟边上围了很多官兵和百姓,小顺子高喊着:“快闪开,太子侧妃孙娘娘来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张妍即督促皇帝朱高炽起床梳洗,用过早膳后上朝理政。

    突然间朱瞻基只觉得脚下一晃,树木花草也随之轻颤起来,“不好,若微,你待在此处别动!”朱瞻基将若微轻按在地上,随即转身冲进室内。

    一大早就等候在天安门前的各部官员都身着朝服,在“洪胪寺”官员的引导下经过金水桥进入紫禁城。大臣们在午门外的广场上,以“文东武西”的方式跪在御道的两侧,等新皇在“奉天殿”升座之后,大臣们才可以依官阶高低鱼贯进入,对新皇上表道贺。然后由“司礼太监”正式宣读诏书,确认新皇帝的身份。

    太子升格为皇上,那太子妃自然就是钦定的皇后,只是张妍为人一向严谨,未及册封并不敢搬入坤宁宫,只是带领了太子宫中的妃嫔迁入永和宫暂居。

    永乐二十二年十月初八,太子妃张氏被册封为皇后,太子侧妃郭氏为贵妃,太子宫中的嫔妾选侍皆被册封,其中封李氏为贤妃、赵氏为惠妃、张氏为敬妃、黄氏为充妃、谭氏为顺妃、王氏为淑妃。

    此语一出,满朝文武都不免疑虑。

    张妍身形微颤,虽然自己成为皇后是板上定钉的事情,但是此时此刻由新任天子口中说出,还是免不了有些惊喜。

    原本上至新皇,下至黎民在国孝中均不能亲近女色,新皇更不可宠幸嫔妃。原本仁孝守礼的他居然大反常态,自从迁入乾清宫后就开始夜夜召妃子侍寝。朝中御使刚刚谏言却遭训斥鞭笞责罚,似乎毫无仁君之风范。

    朱高炽心情舒适,很快便沉入梦乡。

    彭城伯夫人还待再说,只是拿眼一瞅,张妍已然面色微愠,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溜了嘴,似乎含砂射影地戳到了她的痛处,于是立即后悔。

    终于成为大明朝母仪天下,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国母了。此时此刻,张妍心中想的,却是那个消瘦俊朗的身形。

    “你们留在此地照看好馨儿!”若微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凌力,让人莫敢不从。

    突然间一只手按在她的肩头,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停手,你不是在救他,而是在害他!”

    朱瞻基不以为然,“我自然知道!”

    “不知殿下现在身处何方,这断壁废墟并不牢固,随时有可能继续坍塌,故下臣等不敢妄动!”

    胡善祥却并未起身,依旧端端正正跪在殿中,稍稍抬头,冲着张妍展颜一笑:“母后,善祥自入宫以来一直得母后眷顾,体贴庇护,如同亲生一般,善祥五内感铭都记在心上。如今不愿因一己之事,让母后增添烦忧。善祥无德无才,不能得殿下青睐,不能替母后分劳,实在是无用的很,如今自愿请离,求母后赐一处僻静之所,让善祥带着顺德平淡度日,如此才算两全之策!”

    瞥到她那双惨不忍睹的手,许彬像看到了什么恶心的物件一般,他嫌恶地扭过头去,对守备大人低语片刻。

    午后的阳光将树木草丛湖水晕染上一层耀眼的金色,说不出的迤逦灿烂,他低下头,下颌轻轻抵在她的玉颈之上,温情脉脉,柔情满溢。

    “钦天监选了吉日,十月初八将举行册后大礼,届时昔日太子宫中的嫔妾也当一并册封,旁人倒也罢了,或是封妃,或是赐嫔,只是这郭氏……”到此处,朱高炽圆润的脸上浮现起少许的尴尬之态,话语也暂时顿住。

    “殿下!”若微抱着女儿身子微微轻颤,她脸色苍白如纸,看样子是真的被吓住了。

    “娘娘,殿下在夫子庙附近查访民居,见一老伯重返屋中取物件,立即出言示警,谁知老伯耳背,殿下就进屋去拉,不料他家的墙不知怎的突然倒了,殿下、殿下与那老伯都被埋在其中!”小顺子已然泣不成声。

    “殿下!”所有的立即围了上来。

    至吉时,钟鼓齐鸣,朱高炽换下孝服,穿上明黄色的皇帝衮服御驾至奉天门,登上天安门城楼后,做告天的祈祷仪式,这是天子与各路神仙沟通,祈求诸仙认同并护佑的一种程序,随后天子从“奉天门”下来,进入“奉天殿”就座,登基仪式正式开始。

    “若微!”朱瞻基轻唤着。

    “小顺子,你刚才说,殿下怎么了?”她强抑着内心的波澜,定了定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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