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先儿,先儿!”珠泪滚滚,声声哀凄。
“什么?”若微惊讶极了。然而紧接着他在马屁股上重重一拍,马儿便跑了起来。
这帐内不同于明军的行军营帐,也比不得权妃的帐子,但也极为精致华丽,地上是红色的绣花毯子,一直通向里面,八根柱子雕花盘龙,前厅里摆的都是上好的红木桌椅,而八面木屏之后,层层纱帐之内,正是一张雕花的大木床。
少年的脸上异常冷峻,线条刚毅,忍而不发。
“她,她是谁?”美妇这才发现帐中还站立着一人。
以至于穿着华美袍子的少年走到她面前时,她都浑然不觉,他看着她,心里有些奇怪,这个女孩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怎么能做出如此奇怪的事情?她居然会给狼接生,以被狼咬了以后居然毫无惧色,也不会哭泣,特别是当她见到自己带着一群手下将她团团围住危及性命的时候,还是淡然以对。
是的,原来草原上,没有了战争,没有千军万骑,硝烟与刀剑,是这样的宁静祥和。
好像狼都被她吓住了,张着嘴,伸着舌头,不再舔她。
她用自己的右手将那受伤的包着像个布包的左手轻轻抬起来,放在自己的鼻子下面仔细闻着。好像有红芍和田七这些止血药材的成份,但是又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自己辨别不出来,想想应该也是治伤的吧。
“好人?”他仰天长笑:“我不想当好人,我只想当人上之人!”
她可真老啊,若微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一个女人长到这样的年纪还在做着服侍人的工作。她的背驼的很厉害,垂在身后的辫子不仅稀少,更是全都白了,满脸的皱纹,随着她淡淡的笑容更加深陷,那每一道纹路仿佛都记录着一段故事,若微觉得,这个老女奴,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什么?”他脸色立即黯了下来,失望之极,朝那扇帐门向里偷望一眼,又心有不甘:“纯姨,你再帮我说说,我都好几天没见到我娘了!”
然后就无声无息的退了下去。
“我叫若微。”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初入太子宫时与朱瞻基相见,他开口相问的第一句也是她的名字。
重重的,几乎让她难以抱住,“这是什么?”
而更让她吃惊地是不远处那匹原本凶悍的狼,此时正像狗一样乖巧的坐在地上,不时看着她和颜青。
就是前两日在毡房门口看到的那个蒙古女子,他的姐姐。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生怕遗漏半分,因为在他看来,她的表情太有趣了,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或者说未曾留意过的,很生动也很可爱。只是他刻意黑着脸说道:“记住,你的主子是……”
“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少年激动地喊着:“因为娘的美貌,所以他强占了娘,可是又因为娘汉人的身份,他眼看着那些妻妾欺负娘,自己也跟着虐待你。他根本就不配拥有娘这样漂亮的女人。总有一天,我要让他后悔!”
只是那蒙古美人说出的话,却吓呆了若微,怪不得刚刚自己跟帐里的老婆婆说话,她总是笑眯眯的不应声,难道是被人害的,又聋又哑的?
若微瞪大眼睛想了想他的话,想驳又最终没有开口,她只是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有些懊恼,什么破比喻,要是瞻基听到她用牛郎和织女来比喻她和他的关系肯定要恼的。难道是在战乱中受了惊吓,怎么觉得自己突然间变傻了?
月亮,因为有黑夜的映衬,才更加明亮;黑夜,因为有月亮朗照才美丽温暖。
“好俊俏的女孩儿家,你好端端的把谁家的孩子劫了来?人家大人丢了孩子,该是怎样的焦急?”那美妇柳眉微皱,伸手在少年额上轻轻戳了一下,眼中含着啧怪之意。
躺在柔软的草地上,闻着阵阵的青香原本是一件怡人的事情,然而此时她眼冒金星,呲牙咧嘴,动也不能动。
那大汉的目光久久地盯着若微,唇边浮起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微笑,他不信,妹妹说的话他不信,虽然父汗因为宠幸那个南朝的苏州女子,而连带着对她所生的幼子也先青睐有加,这些早就引起了他们这些嫡出的蒙古纯正血统的兄姐们的不满,经常会寻事对他凌|辱一番,但是即使如此,也先也不绝不会与南朝通敌。而面前小女孩突然的投诚变节,他更也不信。都说南人多狡诈,果然不错。
只有拖着自己跑的那匹马受伤倒在血波之中,而马上的人背上正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刀,颜青走上前去,一脚踹在那人的背上,一手用力将刀拔了出来,血流溅了他一身,他也全然不顾。从那人身上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块长方形的铜牌,看了看立即塞入怀中。
繁星点点,月色如画,在空旷的草原里他低沉的声音是那样动听,若微注视着他不知不觉竟然叹了口气。
春天的草原,这草长的并不浓密,所以这一摔,若微只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眼冒金星,痛地直哭。
她这才冲着那美女施了一个万福金安:“夫人万福!小女是明朝军队中随侍的小丫头,因为瓦剌军冲进行营,两方官兵激战,所以这才走失了,自己都不知道身在何处。”
若微努力让自己翻了个身,身后背后的大包裹此时有了用处,她抬起自己的头和腿,尽量蜷缩在起来,这样只是包裹和草地摩擦,身上的伤会轻些。
“若微。”他默默在心里重复着这个名字,“你走吧,走的远远的。如果以后我们都能活下来,我会去找你的。”
“先儿,不要,不要去!”那美妇紧紧拉着他,声音微微带着哭腔:“你还小,你不会明白的。”
“大姐!”他很不情愿地叫着,只比我大两岁,就总在人前人后叫我叫弟,还处处压制着自己,同样是女人,她可真叫人讨厌。只是父汗宠她,所以他心里再恼也没办法,只好应着。
只是她不开口还好,话音刚落,少年一把掀开帐子,走到床边,扳过她的肩头:“娘!他?他又打你了?”
她的眼眸灵动明亮,与天上的星辰相似,他脸上有些失落,沉着脸仿佛暗自发着脾气,突然他眼睛一闪,“牛郎和织女不是一年才见一次吗?那样的守护有什么用?等以后我找到你,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美极了。
“不是孩儿劫来的,是捡来的,她被狼咬伤了,是孩子把她救了!”他这时才有了些撒娇的味道。
那美妇站起身,冲若微招了招手,让她走的近些,细细看着。
“那是牛郎星,那边那颗是织女星。”若微伸手指着天上的星辰,“其实在你看来不过是两颗孤孤单单的星星,可是他们彼此相伴,并不寂寞。”
“真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英俊的如同一尊雕像。
“不好,世子,快些离开,好像是有狼群!”属下纷纷大惊失色。
这时候,才发现那群人和那群狼都已不见了踪影。
放眼望去,远处雪山皑皑、冰川莽莽;近处,那片林海随山而走。
“什么不会?”她瞪大眼睛满是疑惑的表情。
他眼中有了一丝暖意,盯着天空中的冷月说道:“我们草原上的人虽然怕狼,也常被狼所伤,但是我们从不杀狼。那是因为没有了狼,这绿油油的草地一年之内就会变成荒漠!野兔和其他食草的动物肆意繁殖疯长,会把整个草原啃的光秃秃的,寸草不生。所以我们不杀狼。但是,也绝不会去救他们。这是因为弱肉强食,优胜劣汰,原本就是草原上的生存之道。我父亲有十几个儿子,你住的那个破毡房,就是我初生之地,那个老女奴就是我的奶妈。她又聋又哑,也没有奶水,是东家一碗西家一碗为我讨来的奶水。我喝过羊奶、狗奶,女奴的奶,也喝过狼奶。从小我被兄姐欺负,有一次被他们带到了狼泉湖,他们用鞭子抽的我遍体鳞伤,然后就把扔在那儿。也是这样一个有月亮的夜里,我喝着狼泉湖里的水,听着四下里一阵紧过一阵的狼嚎,凭着一股狼的精神,徒步走回到王庭。从那天开始,我就暗下决心,这一生要像狼一样活着,所以,我才有了今天,才让我父亲不能小视于我,也才正式承认我和我娘的存在。”
“不会。”他只说了两外字,便跳下马。
而他,站在不远处看着她,想笑,最终还是忍住了,“什么时候你能骑好它,我就放了你。”
那美妇细细地打量着若微:“你是哪家的孩子?也是我们部落里的吗?怎么会狼咬伤了?伤在哪里?可上了药?”
纱帐低垂,依然可以看到那个女人,虽然只是瞬间的一瞥,随即她便转过脸去,但是若微还是看见了,一个容颜姝丽,不沾半分尘嚣俗世气质出尘的女子,而最重要的是,她居然是一名中原女子。
就是这样一声叹息,竟让他笑了,“别难过,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仿佛是一种恩赐一般,她高傲地抬起头,扬鞭打马,绝尘而去。
她站起身,向门口走去,把耳朵凑在门上,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四下里安静极了,周围也没有人行走或是说话的声音,于是她大着胆子悄悄推开门,外面棘眼的光束让她一下子难以适应,立即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
若微睁开眼睛,突然发现美好的图画中多了一个人,先是吃了一惊,随即便开口问道:“这是哪儿?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你把我抓来,是想让我做奴隶,还是要慢慢地把我折磨死?”
若微看着他,不知如何对答。
他看着她,虽然穿的只是一件最朴通不过的蒙古长袍,头发也是最简单的样式,可是却明晃建起地耀花了人的眼,如同草原上的月亮一般,纯洁无暇。
若微静静地站在角落里,看着眼前的一切。
若微在心底轻声叹息,人间的喜怒悲欢,仿佛总也逃不出男女的情爱,是爱是虐?是抗拒还是顺从?是征服还是占有?说不清,道不明。
“那我真的可以走了?”此时若微反而生出一种淡淡的不舍,为什么会不舍呢,她不是应该像一只出笼的小鸟一样立即展开翅膀飞回南边去吗?
当若微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个小小的毡帐里,一位穿着蒙古长袍满脸皱纹的老妈妈,正给往她的手上抹着一团臭哄哄、粘乎乎的东西。
“你在想什么?”那少年低下头,闪着亮如星辰的眸子问道。
只是她这一番话说完,那名中|年|美|妇的脸立即变的惨白,满是惧意地扭头看着少年:“先儿,快找可靠的人将这女孩送走,否则你父汗回来,她的小命就留不下了!”
“这是什么?”若微好奇地问着。
微风徐徐,飘来阵阵草香、花香。月,因为有绿色草原的衬托,显得更加润泽、金黄、自然。
然而即使这样,又能撑的了多久。很快若微便失去了信心,正在此时,一头从草丛里窜出来的狼扑到了拖着若微的那匹马上,可怜的马被咬断了后腿,长啼一声,立即倒在了地上。而那张着血盆大口的狼冲着若微就过来了,她吓的连忙闭上眼睛。
“世子问你话呢,为何不说?”一个侍从模样的人大吼着。
从母亲的车帐内走出来,少年带着若微骑上马,一直向东走了好远。
那中|年|美|妇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没告诉她?”
若微心中忐忑,他是这样就把自己放了吗?
精致的小脸上是莹莹的笑容,可爱的如同草叶上的露珠儿。
“一些干粮,还有治伤的药!”他面上依旧冷冷的:“你,那天为什么要救那只狼?”
这是哪儿?眼前的景像让她惊讶万分。
“颜青,你怎么在这儿?”若微满脸惊愕,此时心中除了惊还是惊。
有意思,真有意思。
若微就是如此,别人给她半点儿的和颜悦色,就能让她放下全部的戒备,将自己的底细几乎核盘托出了。
“我都忘了,娘,这是我在狼泉湖边上发现的小丫头,她是个汉人,送给娘当侍女可好?”他揽着美妇的肩膀,不像是儿子,倒像是护着她的父亲。
现在,身处囹圄她居然还能笑的出来。
“你有办法让她开口?”那人似乎对自己的妹妹并不放心。
这些蒙古贵族,自大元建国以来,就被要求说汉话,习汉文,只是他们骨子里的桀骜不驯让他们学的并不认真,也不过只是皮毛而矣。
这一声微弱的叹息,倒把他给逗笑了。
轻轻勒住缰绳,刚要转身去看,谁知远远的从天上飞来一个绳索,正套在她的身上,绳子那边稍稍用力,她的身子便腾空飞了起来,随即狠狠跌落在地上。
“真的?”她挣扎着从草地上坐了起来,眼中满是欣喜。
是的,草丛中飞跃而来的黑影,让众人立即调转马头,策马狂奔,他们似乎忘了,又或者是有意而为,若微还被他们的绳索套着,所以就这样被拖着飞了出去。
那中年女子面上也是不忍之色,稍稍叹了口气。目光瞥到若微身上,愣了片刻:“这是?”
就在这个当口,少年拉着若微冲了进去,一边走,一边喊着:“娘,儿子知道您起身了!”
她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深深吸吮着这草原上清新的空气,静静体会着这生的美妙。
正在犹豫之间,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狼嚎。
“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他眼中悄悄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居然也是不舍。
眼睛一转,立即有了主意:“不必费事,你不就是想让我在脱欢大汗面前陷害也先通敌吗?我从了就是。”
一连串的问题,没有怀疑,也不是逼问,只是每句话都透着关切,这让若微心里十分感动。
而与她并肩双骑的是一位浓眉大眼的壮汉,服饰华贵,气度中满是霸气。此时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肆意地看着,那眼神儿就像凌厉的北风,让人觉得冷俏俏的。
他调转马头,边走边说:“小心草原上的沼泽。表面上像个普通的水泡子,可是里面全都是烂草,腐烂的草根在沼泽坑底部形成了密密麻麻的交织网,只要一脚缠进去,都会被无穷无尽的草根缠死,而且越是挣扎,死的越快……”
“这儿,就是瓦剌的王庭,我父就是脱欢大汗!”他一字一句说道,只是面上没有半点表情,没有崇拜,也没有自豪,仿佛这儿不是王庭,而是一座监狱,他的父亲不是高高在上的一部首领,而是他最为痛恨的敌人。
稍稍一怔之后,便带着她穿过这排矮小的毡房,来到一座门口有重兵把守,侍女侧立一旁的高大的车帐之外。
他不耐烦地拧起眉头:“不管你以前是谁,你记住,现在你只是我的奴隶。”
只是这位容颜气质人间少有的绝代佳人,此刻脸上和脖颈上却有着难以掩盖的片片淤青,让人触目惊心,更让人怜惜不已。
她放声哭了起来,那声音比狼的嚎叫好听不了多少。
他的马是宝马良驹,在前面一路飞驰,而她刚刚学会骑马,大腿内侧被磨的生疼,而左手还包着,不能用力,所以追的十分辛苦。他往往会停下来,默默地注视着身后,等她一会儿。就这样大约走了一两个时辰,他最后一次勒住缰绳:“走吧,一直向南,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能不能回去,就看你的命了!”
月光洒在他的脸上,让他原本坚毅的五官变的柔和了许多,他的相貌更多的传承了他母亲的特点。
怔怔发呆之际突然一个东西冲着她飞了过来。
他点了点头,“我娘给我讲过。”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她幽幽地念了一句:“你告诉我这些,其实就是想鼓励我,让我一个人不论有多难,都要活着走出草原,回到故乡,你,是好人!”
他却不容分说,一把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反正如果他们想让自己死,根本用不着这么费事,一刀结果了就是了,何必这么麻烦。
若微没有开口回答,她隐隐的感觉,自己又在不经意间卷入一场风波之中。眼前的这些人,绝对不是也先和他的母亲,所以她并不想贸然回话。
“快起来!”一个声音响起。是人的声音。
帐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中年女子,很奇怪,她穿的竟然是中原汉朝女子的衣裙,而且冲着少年行的也是汉人的一个福礼:“夫人今天起的晚了,请少主先回去!”
若微知道,她的样子可绝对不是在吓唬自己。
“大哥,我说的没错吧,就是这个小蛮子!”一个娇俏的女声。似乎很熟悉,若微挣扎地仰起脸,睁开眼睛望去,原来是她。
她耸了耸肩。脸上是一幅听天由命的表情,只是眼波微转,笑嘻嘻地说道:“那么,我总应该知道我主子是谁吧?”
而他们身后七八个随从。
经过刚刚的一幕,他的话语柔和了不少。而若微对他的反感与敌对也不再那么强烈,她跟着老女奴重新进入帐内,洗了把脸,又和着水,将自己乱如柴草一般的长发分成两缕,各编了一个麻花辫子垂在胸前,换上老女奴呈上的一件青布长袍,这才又一次出了毡房。
她自嘲地笑了笑,心底发了狠,使劲一夹马腹,催马前行。
眼看着苍老的女奴端着洗脸水走了过来,他指了指她说道:“去,收拾一下,弄的干净些,再出来见我!”
“记住,骑马很简单,走坐跑站。让它快的时候就夹紧马腹,扬鞭催行。让他住的时候向后勒住缰绳……”
若微吓得用手紧紧勒住缰绳,面色煞白,也顾不上手上的伤痛,只狠狠抓着缰绳,生怕自己跳下来。
“你会等我吗?”他问,眼中的神色没有期盼也看不出悲喜,却让人难以拒绝。
在山林包围的这片草地上,村落、牧场依水而撒落,一处处毡房、成群的牛羊点缀着山野。
只是那血盆大口,和冷森森的牙齿没有咬在她的身上,只是那长的吓人,还有个倒刺的舌头在她的身上不停地舔着,让她浑身打着哆嗦:“狼爷爷,你干脆一口咬死我得了,这样吓也被你吓死!”
沉默,当他讲完自己的身世以后,便不再说话。
完了,这下才是真的完了。
若微这一次,才是真的吓傻了。
她坐起身,环顾小小的毡帐,这毡帐与朱棣的行军大帐完全没法比,没有门窗,也没有雕栏画栋的柱子,只有一扇糊着兽皮的半人来高的小木门,而里面只有一床一几,灰暗的密不透气的空间,让她有些恐惧,而这里面说不出来的酸臭的味道,更让她难以适应。
“那是谁?南蛮子的小奴隶?”她笑了,脸上是轻蔑的神情:“小弟,少跟这些南蛮子来往,你看父汗帐下那些南蛮子的奴隶,不是都被毒哑了,扎聋了吗?就是因为她们心眼坏,不好管!”
然而他没说完,若微已经一阵惊呼从马上掉了下来。
看这架势,非富既贵,难道是草原上哪个部落的首领的大帐。
只是茫茫草原中,自己连方向都辨别不清,更没有什么野外生存的本领,如何能活着走出草原,即使真的出了草原回到大明境内,她又该如去何从呢?
可是她仿佛没听见一般,只是和蔼地冲她笑笑,又将她的手包了起来。
若微听了,也大惊失色:“还请夫人赐告,此处是哪里?”
用不了多久,她就会皮开肉绽,被活活脱拖死。
若微心中想的是,如果真的见到了大汗,自己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澄清事实,这样就是死了,也死的其所。
只见红纱内,原本站着一个身形蔓妙的美妇,见他们冲了进来,立即扭过头去,坐在床榻之上,声音袅袅而来“先儿,此时为娘不便相见,你先出去吧。”
“好!”那女子这才收了手,回头冲着她兄长嫣然一笑“怎么样?”
若微抬起头,指着天上的星河,“你听过牛郎织女的故事吗?”
“我带你回来,只想安慰我娘,没有想过让你死。我娘让我放你,我自然要听她的。”他的声音冷幽幽的,在寂静的夜色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魅惑。
“怎么,我说你,你还不服气?”蒙古美人盯了一眼华服少年,轻哼一声,仿佛恍然大悟一般:“是了,我想起来了,小弟的母亲也是个南人,用南蛮子的话来说,就是爱乌及屋吧,好了好了,不说了,我要去和父汗跑马,一起来吧。”
走着走着,只听身后传来一阵用力的马蹄声,她心中大惊,难道是他改了主意,又不放自己了?
“小弟,你在做什么?”一个穿着华美长袍的蒙古美人骑在马上,缓缓走来。
若微的心沉到了谷底,只觉得这个世界似乎不是她所认识的,一切一切,都那样冷酷而真实。她抬起头,仰望着夜空。
原来哪里都免不了争斗,就是在一向奔放的蒙古人当中,嫡庶间的对峙也会如此明显。若微不由叹了口气。
“我不会现在放了你,因为你根本不可能活着走出去。”他轻轻拂了拂马鬃,“除非,你先学会骑马。”
“你,真的放了我?”若微有些难以置信。
夜晚的草原,因为有明月当空,呈现出一幅水银流泻般的景致,显得飘渺轻柔温馨祥和。随着明月的缓缓升起,草原更加清亮晶莹。
“叭”的一声,一个长长鞭子甩了过来,立即打散了她的头发。
那神态却让若微看了,分明有些想哭的冲动。是的,就像自己的娘一样,董素素也常常这样,找个事由就要数落一番,仿佛当娘的只有通过教训和唠叨才能证明自己对儿女的绝对拥有。
若微立即睁开眼:“颜青?你是人是鬼?”
骑着小红马,看着无边的夜色,前所未有的恐惧将她包裹,像一张看不清的大网,缚的她喘不过气来,她将包裹系在身上,轻轻拍了拍马头:“小兄弟,全靠你了,要是咱们能活着走出去,我一定请你吃好的,吃什么呢?驴肉火烧好不好?”
“你,就是也先带回来的小奸细!”那个领头的大汉终于开口了,只是他的汉话没有也先和他姐姐说的好。
她的问题真多,还真是很烦。
“娘,儿子给您请安来了!”他站在门口清声喊道,那态度温和中透着亲切,还有些羞涩。
“看吧,我就说了这里面一定有古怪,说不定就是也先他们母子安排的小奸细,想偷偷联合明军图谋不轨,大哥,咱们抓了这个小蛮子,翘开她的嘴,带到父汗面前,看他们还怎么抵赖。”也先的姐姐长的又美又艳,只是一开口就是如此不堪,让若微听了,脑子里只闪过“蛇蝎美人,最毒莫过妇人心”这类的字眼。
“给!”他丢给她一个包裹。
“先别问了,此处不宜久留,快走!”颜青抱起若微,跳上掩在草从中的一匹峻马,立即催马飞驰。
“那只母狼?”若微想起那日的情形,就有些不寒而栗,她甚至打了一个寒蝉,想了想才瑟瑟地说着:“她快生小狼了!”
而他眸子中尽是坚定之色,“我现在什么都没有,连自己的娘都保护不了,自然也不能许给你什么,如果我能,我真不想让你离开。”
“找我?”若微愣了。
马蹄声声,他的叮嘱或者说是恐吓,渐渐的终于消散在风中,再也听不真切了。
“我去找他,我去问他,为什么总是要欺负你!”少年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不可抑制的愤怒让他原本英俊的脸变的有些扭曲,他腾地一下抽出靴间别着的匕首,一把挥下面前悬着的纱幔,轻轻挥舞几下,那整幅的纱幔便如落花飞絮一般零零散散地飘落在地上。
若微骑上一头枣红色的小马上,跟在他的后面,一路向南,出了部落。
他脸上的表情怪怪的,说不上是一种怎样的情绪,没有应也没有否。
若微透过他,看着月夜中,宁静的草原,只觉得心情是那样的舒畅。
若微不置可否,她俏丽一笑,“除了牛郞星和织女星,天上还有好多好多星星,他们彼此护卫、彼此相伴,快乐极了。我想,你就在它们之中。”
他静静地仰望着星空,过了好半天才重新对上若微的眼眸,“你是说,在你身边已经有了守护你的星星。”
“我在想你会不会就此放了我。而我又能不能活着走出这大草原去和自己的亲人团聚。”若微老老实实地答道。
“当然,这有何难?”她撇了瞥嘴,不以为然,突然从靴子边上拔出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跳下马,冲着若微走了过去:“小丫头,别以为装哑巴就没事了。我在你脸上用刀划个西八烂,看你说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