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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我本将心向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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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进朝这样一说,众人立即秉息凝视。

    屋外。

    果然,屋里已经暗了下来。

    看到窗子摇曳的烛光,想着屋内的迤逦与温馨,各人心情都有些恍惚。

    康熙披衣起身,朝外走去:“这叫什么话。你如今这样,我还怎么能睡得着,无论如何该找个太医来看看。”

    费扬古、李进朝、春茵与宁香等人远远地站在院子里。

    一把碧玉壶装满梨花白,香气迷蔓,让人未饮先醉。

    很快,室内的灯重新点燃,外面的人不知情形如何。

    东珠神情沉静,话语越发轻柔:“不是错了,而是没有看全。所以,皇上,日后不管是对任何人、任何事,在做最后决定的时候一定要慎重。身为皇上,掌控国家神器,一个念头往往关乎成千上万人的生死。所谓事缓则圆,一定不要妄下评定。”

    宁香说:“春茵姐姐,你看今儿这情形,娘娘终于顺从了皇上。”

    突然间,只听得屋里传来东珠的一声惊呼,那声音带着哭腔,蕴着委屈和惊讶。

    东珠深深叹了口气,觉得气氛十分凝重:“爱屋及乌,她必是全心全意爱着先帝,所以才能这样尽心照顾病中的你。”

    康熙趁势握住东珠的手:“喜欢这里吗?”

    费扬古面无表情地退了出去,心里被异样的感觉填得满满的,仿佛一时间不能呼吸。原来真的到了这一日,他才知道自己是这样难过,是痛彻心底地难过。

    东珠惊惧:“你想干什么?”

    春茵笑了笑,一脸喜色:“咱们娘娘就是太爱耍小性儿了,依我看,她早该从了皇上。”

    李进朝在屋外应声:“奴才在!”

    东珠略一思忖,眨了眨眼睛:“说得也是,孙院使是年轻男子,自不方便看。可那些老夫子人老眼花,若在我身上盯着看来看去,又看不出所以然,才更让人难堪。罢了,还是不看了。”

    春茵与宁香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羞红了脸,赶紧低下头,不敢言语。

    康熙转身重新走到内室,坐到东珠榻前:“太医院那么多人,偏你单单看中孙之鼎。你如今疹子发在身上,也不想想,凭他一个年轻男子,方便替你诊治吗?”

    山水之间有座粉饰一新的高楼在林间耸起,隔着窗子抬眼望去可以平看香山,俯视玉泉,风景独好。

    柳色深暗,花姿明丽。

    康熙秀眉微挑:“当皇上的,需要讨好妃子吗?”

    众人莫名其妙,再次悄悄退下。

    康熙摇了摇头。

    李进朝听闻,又偷偷抬眼看着康熙。

    康熙叹了口气:“你现在这样,我还能干什么?不过是怕你抓破了疹子,回头留下疤痕越发难治。想当年朕小时候出天花的时候,她怕我抓破水疱,也是这样握着我的手,一坐就是一夜。”

    夜,西山清华园。

    康熙又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气苦:“你是不会猜到的。”

    东珠笑了:“我又不是皇上,我哪里知道!”

    一片浓浓的灿烂春景,却是独倚栏杆独自看。

    康熙点了点头:“去,快去。”

    东珠神情恍然:“我知道了,是你奶娘,曹寅的额娘。”

    安亲王岳乐府书房内。

    费扬古面露遗憾之色:“皇上到底还是年轻,难不成他以为凭那些人就能与鳌拜的势力抗衡?眼下他如此提防王爷,倒让鳌拜捡了便宜!皇上让兰布袭了老庄亲王的爵位,由郡王晋为亲王。可他忘了,那兰布正是鳌拜的女婿。而鳌拜的侄女又被指给裕亲王做侧福晋。原本朝中诸王、贝勒都与他家有私,现在更得了两位亲王之势。皇上做事,真有些顾前不顾后,太过莽撞了。”

    东珠惊愕:“怎么会是她?”

    这样的情话东珠不能不感动,但是感动又如何,她并不能给他对等的回报,东珠稍加思索,对着康熙的眼眸如此回道:“小时候,我第一次吃到玛嬷做的梅花酥,我便觉得,那是我最心爱的。后来,阿玛送我一匹西域名驹胭脂雪,当它第一次带着我在马场像风一样飞奔的时候,我认定,它是我心爱的。再后来,额娘送我一只东海红珊瑚做的簪子,通体晶莹灿烂像晚霞一样美,似乎可以胜过一切珠宝的光辉,于是我便觉得,这支红珊瑚簪子是我最最心爱的。可是现在,这些东西在我想起,也不过尔尔,都是些可有可无的玩意儿!”

    东珠想了想:“难不成,是太皇太后?”

    岳乐苦笑,端起茶盏略喝了一口:“不再信任,他何曾真正信过我?”

    随即是少年天子压抑的低吼。

    岳乐苦笑:“本王倒并不愿意看到那一日到来!”

    东珠微微面红,想要抽手却被他攥得更紧,只得说道:“想不到皇上在这里建了一处别院。”

    费扬古冷冷一笑:“不管如何,只要皇上有能力与辅臣对峙,当好天子,继承先帝遗愿,能够满汉一统,推行仁政,咱们就将私仇放下。若是不行,就在他们与鳌拜一党两败俱伤之后,由你取而代之承担大任。”

    东珠眼波微扫:“皇上是在讨好我?”

    很多年后,当他故地重游,回想这一夜的相守,还是会觉得心痛、心醉、心酸。

    春茵话音未落,只听到天子的回应:“都退得远远的,谁也不许进来。”

    康熙与东珠秉烛对座,目光柔柔地盯着眼前佳人,只觉得心中是前所未有的舒适,景好,酒醇,人美,而心却是被幸福填得满满的。

    康熙神情凝重,将东珠搂在怀里,在她耳边低语:“就是她,董鄂氏乌云珠。当年我还很小,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做。后来,我听很多人都说,她这是腥腥作态,为得贤名做给世人看的。此时此刻,见你身上长满红疹将你抱在怀里,握着你的手,小心看护你不要抓破疹子。为你做这些,我是这般心甘情愿。可若不是你,换作别人,我是断断做不出来的。就算为了贤名,我也不会做。所以我方才明白了,若是心中没有爱,她是做不到这点的!”

    康熙见她顽皮之色又起,不禁也笑起来:“你给朕听好了,朕做这些并不是皇上在讨好昭妃。而是一个男人,在讨好他心爱的女人。”

    而室内烛火幽幽、彩纱轻拂更是一派迤逦。

    屋内。

    东珠哑然失笑:“东珠不是在质疑皇上,也不想自贬品性。我是想说一个道理,大凡被你轻易认定的所谓‘心爱’,大都是一时的新鲜,不能长久。”

    岳乐眼中微湿:“她,大约不以为这是私欲,或许在她心里,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清。”

    岳乐摇摇头:“经过先帝的事情,太皇太后已不再像过去那般强悍了。她原本就懂得迂回变通之术,如今行事更加隐秘,未必只一味弹压。若如此,我们倒不好拿她把柄了。”

    中间似乎还夹杂着天子低声乞求的耳语,还有东珠欲语还休的推脱。

    东珠被康熙的眼神盯得颇有些不自在,抬手执壶为他缓缓斟了一杯酒。

    宁香瞪大眼睛:“这可真是好大的恩赐!这山,这水,这林子,还有这楼阁,都是咱们娘娘的了?”

    春茵还要再答,李进朝突然轻咳一声:“你们俩都消停点。没瞧屋里灯都灭了吗?这可是皇上和昭妃娘娘的合卺夜,若是惊了驾,都别想活了!”

    李进朝推了春茵一把,春茵只得着胆子上前,走到门口低声问道:“主子,可需要奴才进来服侍?”

    岳乐抚须而笑,面上神情略为无奈:“本王自然知道,除了鳌拜,不必做第二人想。他无非是想把本王挤出议政王会议。”

    东珠蒙着脸,就是不让动。

    东珠带着哭腔:“谁要你看,都是你欺负人!”

    康熙笑了,神情万分坚定:“当然不是,你把朕想成什么人了!这样的话自然不是随便对谁说的。你是朕心爱的女人,朕永远把你放在心上,永远不会像你对胭脂雪、梅花酥那样丢到脑后。这些话,朕以前从没对旁人说过,以后也不会对旁人说。你且看着,十年以后,你来给朕验证,看看朕是不是真心的,是不是说到做到了!”

    岳乐笑了笑:“你说皇上没有表态?你错了,咱们这位皇上,早已经表态了!”

    康熙一边走一边朝屋外喊着:“李进朝,李进朝!”

    李进朝却坏坏地笑了起来,挥了挥手,让侍卫们再退得远些。

    李进朝应声,刚要退下。只见内室,昭妃从床上探起身子:“去孙院使府上请他过来瞧瞧也就是了,不必惊动旁人。”

    临窗置一宴桌,桌上是精致的江南菜色。

    费扬古微微皱眉:“既然王爷对他们的用心早已明察秋毫,又何必引退?如今皇上还未明确表态,王爷先主动请辞避嫌,怕是反而不妥!”

    康熙亲自执壶,为东珠斟满酒杯:“来,你我共饮此杯,愿你我都不负今日。”

    岳乐眼中精光微闪,对上费扬古的眼眸:“你说得对,她,的确是不能恕的。”

    只因“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唯有少年心”。

    康熙颇有些无奈:“让我看看,到底怎么了?”

    费扬古:“我也不愿,但是只要我一看到太皇太后那伪善的笑容,我就迫切期待那一日早些到来,好让她向那些死在她手上的冤魂谢罪。从太宗朝到先帝朝,有多少年轻鲜活的生命、多少无辜的稚子,只因为她的私欲,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费扬古立时会意:“这些时日,我在旁边冷眼看着,皇上并非甘愿被人摆布。他对太皇太后虽然十分恭敬孝顺,但也有意见相左的时候。有时,皇上为了坚持己见,也会和太皇太后抗争。”

    东珠淡然一笑,举杯与康熙相碰,便一饮而尽。

    康熙初时很认真听着东珠的诉说,但慢慢地,他听明白了,于是面上露出隐隐的不悦:“你是想说,你在朕心中就是这些可有可无的玩意儿,你在质疑朕对你的心思?还是说你原本就是水性杨花、移情别恋的性情?”

    岳乐点了点头:“皇上将兰布晋封为亲王,又为裕亲王大婚赏下令人侧目的恩赐,近日还给康亲王、显亲王、靖亲王赐下御膳。至于一向不怎么理事的平郡王、承郡王也都被指了差事,负责筹备万寿节和接待蒙古使节。就连年纪尚小的简亲王都被皇上饮点,要进议政王会议学习参襄。你说,他这一连串的举措,说明什么?”

    康熙瞪了瞪眼:“看什么看,赶紧去啊!”

    康熙叹了口气:“任谁都不会猜到,就算聪明绝顶的你,也不会想到。在我得天花的时候,整夜看护我的,居然是她董鄂妃。”

    岳乐对上费扬古的眼睛:“皇上做事,不管结果怎样,若能凭着自己的本意行之,就算做错了,从中得到历练、汲取教训也是好的,我只怕他受制于人成为傀儡。”

    东珠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皇上想错了,东珠并没有想推开皇上的意思。东珠只是想提醒皇上,郑重自己说出的话,不要轻易许诺什么,尤其是感情。省得若干年以后,回想今日,不过是酒后的荒唐言。”

    费扬古摇了摇头:“王爷,你莫要心软。若两军对垒于疆场厮杀,双方死伤各凭天命,怨不得谁。可是隐于暗处,只为了权柄与私利就荼毒妇儿扼杀忠臣良将,这是不能饶恕的。莫忘了当年,王爷的小世子……”

    康熙听了越发茫然:“这酒里,我什么都没放,我能放什么?再说,我不也喝了!这不好好的。你快听话,让朕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了?”

    东珠莫名其妙:“她?是你额娘?”

    春茵扑哧一笑:“你啊,跟在娘娘身边这么久,还脱不了御膳房出身的习气,就知道光看席面菜品。那些菜品再珍贵,能跟这园子相比?你没听才刚皇上怎么说的,皇上啊,把这座园子赐给咱们娘娘了。”

    康熙伸手摸了摸东珠的头:“我哪里知道你喝了两杯酒,就会起风疹,以前在宫中大宴小宴,也没少见你喝酒,没这个毛病啊!”

    康熙大惊:“这可怎么好,才刚一会儿就起了一大片疹子,这得赶紧叫太医看看。要不,要不,咱们这就回宫!”

    春茵与宁香低声咬着耳朵,声音微乎其微。

    康熙点了点头:“我知道。”

    东珠把头靠在康熙肩头,在这一刻,心情突然无比沉重起来。这样一个人,在自己偷偷用草药弄出一身红疹败了他兴致的时刻,还能这样关切得看护着自己。他这样一心一意对我,终究算是难得。而他自己又面临这样的内忧外困,东珠啊东珠,你真的要背弃他、算计他吗?

    康熙笑了,微有些得意:“为了省银子没有大兴土木,知道你厌恶繁华厚重,只喜欢素简精致的,所以只是命人在武清侯李伟的庄园旧址上稍稍修缮罢了。还记得去年夏天我们一起来的时候,你说过喜欢这里。那日,我们遇到了雨,却没地方避,这次好了,不仅可以观景还能留宿,朕猜你一定喜欢!”

    “不看自是不行的,总要让太医看看才好放心!”康熙说着,又见东珠忍不住痒,总是伸手去抓脸上和身上的疹子,便立即用力紧紧握住东珠的手。

    东珠越发委屈:“谁知道你这酒里放了什么。如今我身上是又疼又痒,难受死了!”

    东珠扯过被子重新盖好,面色红润如霞:“这个时辰回宫再宣太医,必闹得人尽皆知,你不嫌丢人我还要脸。你不要管我,自己去找地方安置,我且睡上一觉,兴许明天一早,就能好些。”

    康熙用力掀开被子,东珠的外衣才刚早已被褪下,如今身上只着了一件轻薄的亵|衣。康熙借着烛光一看,只见东珠脸上、胸口处和手臂上已出了不少红疹。

    康熙立即吩咐:“去,赶紧去太医院,看看今儿谁当值,找个皮科功夫好的,赶紧过来侍候。”

    康熙紧紧搂着东珠:“有时候我觉得很疑惑,一件事或者一个人,你原本认定的看法,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变化,这种变化有时会是颠覆性的。难道最初的时候,是我们看错了?”

    此时两人正应了那句:“我本将心对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康熙冷哼:“说啊,你继续说,朕倒要听听你今晚还能有些什么样的说辞。其实不管你说什么,朕只坚定一条,你是朕的妃子,朕喜欢你,你不要再妄想推开朕。”

    东珠藏在锦被中歪躺在床上,面朝里侧蜷缩着身子,有些瑟瑟发抖。康熙坐在外侧,欲拉开被子,却被东珠的手挡在外面。

    费扬古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王爷是说,皇上近日对诸王公的安抚之策?”

    似乎还隐约听到衣裳的细微声响。

    东珠看着康熙,突然觉得他表态时的神情很像自己,有些执拗,有些认真,有些不服气的坚定。是啊,就像自己无数次对费扬古表白时的样子。东珠突然发现,她和他还真有些相似。可是,他们所对着的人,都是有些铁石心肠啊。

    李进朝向屋里探了个头,神情莫名其妙。

    此刻的康熙并非以天子之尊,而是以一位少年郎的纯粹之心毫无保留、死心塌地爱着身边这个女人。

    费扬古叹了口气:“王爷是觉得皇上已经不再信任王爷了,所以才开始笼络其他王公?”

    宁香狠狠点头:“是啊,皇上对咱们娘娘可真好。虽然没在宫里为娘娘摆宴,却在这样美的园子里为娘娘庆生,还准备了这么好的席面。听我阿玛说为了做这顿生日宴,皇上特意搜罗了唐时宫宴的菜单,御膳房的人为了做出这桌菜,可是费了大半个月的心思呢。”

    东珠的俯首亲近,让康熙十分受用,越发刻意温存体贴。

    费扬古看罢手中的奏折,对上岳乐的眼睛:“王爷当真想好了?就因着此番谣言,便甘心退政?王爷明明知道这谣言是谁散布出去的!”

    李进朝赶紧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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