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解我情衷唯海棠
于是疼得咧了嘴。
她原想就这样视而不见，赶紧错身而过。
这问话的，东珠并不十分熟悉，所以辨不出是谁。
荣常在红着脸点了点头。
仿佛是皇上一时兴起的一次游园，而现在想来，这分明是皇上一次有预谋的计划。如果不是突然出现在这幅画面里的另外两个人，可能东珠在这一日，真的会对皇上交付真心。
他和她，只是情在深处的少男与少女。
在经历了钦安殿前连理树下的表白之后，皇上越发兴高采烈，他像个孩子一样欢快地拉着东珠一路往东又来到了一座精致的殿阁中。
锦珍真的很会体贴照顾人，东珠由衷赞服。
可是，她忘记了她手上的伤。
皇上感觉很是奇怪：“谁？谁在踢你？”
荣常在越发不好意思：“奴婢怎么能与慈和皇太后相比，奴婢命贱，不管是皇子还是格格，只要妥妥当当地生下来，就算是奴婢的造化了。”
仁妃与荣常在均是有些意外。
是不是因为皇上长时间逗留在承乾宫的原因，所以他刻意避开了？
“皇子？”皇上显然对这个未曾谋面也未曾留心的儿子没有任何期待与准备，他很是纳闷，“还没生出来，你怎么这么笃定是皇子？”
“真是个怪人。”曹寅还是不放心，于是追了出去。
自己竟然无从发觉。
两人答话皆是一样的简省，神情亦是一样的沉静。
“故烧高烛照红妆”
于是，四个人一同进了绛雪轩。
笑容在东珠唇边渐渐绽开，不管如何，皇上确实是用心了。
一阵风吹过，如胭脂点点的海棠花瓣片片飞落，仿佛在天地间下了一场瑰色的雪，美得有如天宫仙境。
她永远不会也不可能像锦珍那样贤良淑德地拉着皇上的手摸别的女人肚里的孩子，并且陪着皇上发自内心地欢笑与喜悦。
仁妃笑了，对着皇上的眼睛一板一眼说道：“听玛嬷说过，当年姑姑怀着皇上的时候，也总被皇上踢呢。这越闹得厉害，就越会是皇子。”
对视间，她是梨花院里溶溶月，他是杨柳池畔淡淡风。
“臣妾请皇上圣安。”
“喳。”
没有任何可以交谈的机会，或者他根本不愿意交谈，因为当东珠的目光从曹寅身上转向他的时候，他是那样淡定从容，那样视若不见。
“是这样？”荣常在面上是十分惋惜的神色，“我倒宁愿管它叫解语花。不是有人愿意为她烧烛照红吗？有这样的人相伴，即使离别也未必断肠。”
走在海棠纷飞的小径上，她突然想起锦珍刚刚说过的话：“断肠花。是啊，今日与君共赏断肠花。究竟是你之断肠还是我之断肠？是为今日断肠，还是为昨日断肠？”
荣常在听得万分认真，不由连连叹息：“他写得真好，我听了，自有一种想要哭的感觉。许是这样，这世人才会管这海棠叫解语花吧。”
仁妃对皇上说道：“当然是皇上的小皇子了，这几日又长大了些，也特别好动。有时候荣常在坐在那里，他就会踢上两脚，一到这个时候，臣妾就得陪着荣常在出来走走，一走，小皇子就高兴了。”
“怎么是我？”曹寅好生奇怪。
“不去，就算了。”费扬古如如不动，波澜不惊。
心里虽然感动，但在此时却显得有些别扭。
“那里？”皇上愣了一下，“那是乐志斋，是平日里朕作诗临帖的地方。”
以至于一向木讷镇定的曹寅当场愣住，他甚至张口结舌：“娘……娘娘。”
“依东珠的拙见，那里就叫养性斋最为相宜。”东珠的神情很是俏皮，置身于花海纷飞中一身素衣的她，留在皇上眼中的是一幅永生难忘的画面。
想到这个，东珠面色发烫，仿佛红杏出墙的妇人被相公抓到把柄。
看她面上一片娇羞，模样出落得比先前在乾清宫当差时更加水灵，东珠心想，太皇太后的眼力果然不错，如果给秋荣换上一身皇妃礼服，她也丝毫不会比自己和锦珍差劲。
“就是这样。”皇上退了几步，站在离东珠不近不远的地方看着她，“此情此景，就像当日大雪时节，看你一身素服在雪中梅树下手接落花。所以，朕将此阁命为‘绛雪轩’。”
然而，未等他说完，东珠已然跑了出去。
锦珍小心地扶着她，一面走一面说道：“这是宋朝苏轼的一首诗，苏轼同咱们一样，也爱这海棠。他说，海棠被春风轻拂着透出美妙的光华，在迷茫的夜雾中弥漫着花香，朦胧的月光转过回廊，这是何等的美妙。然而夜已经很深了，他担心在漆黑的夜中，月华再也照不到海棠的芳容时，海棠会孤独地睡去。苏轼爱极了海棠的芳华灿烂，不忍心让她独自栖身于昏昧幽暗之中，所以赶忙点燃蜡烛，照耀着海棠。在寂寞的长夜中，能够倾听花开的声音的，只有他；而能够陪他永夜心灵散步的，也只有这寂寞的海棠。”
“你快跟上去看看，娘娘手上还有伤。”费扬古说道。
看到皇上面色稍稍有些不自在，以及小太监大感意外失措的愣神儿，东珠自然明白这一切皆是皇上早早吩咐人准备的，应该是为两个人游园累了以备休息用的。
“这花媚而不香，此时你来赏赏也是无碍的。”一句话，惊扰了四目相对的皇上与东珠。
苦涩。
这殿阁前面种着大片的海棠，朵朵海棠迎风峭立，花姿明媚动人、楚楚有致。
东珠听出这声音，温和而柔美，永远那样平静温良，这应当是许久未见的仁妃，佟佳锦珍。
众人皆大为紧张，仁妃仿佛很熟悉，笑了笑说道：“可是小皇子又踢你了吗？”
“奴婢请皇上圣安。”
可是，她又想着这些日子总不见费扬古当值，更多的是明珠和曹寅。
她如此一说，皇上也觉得自己太过偏心，毕竟秋荣是他第一个女人，如今又为他怀着孩子，于是他也连忙说道：“正是此意，一会儿朕就让顾问行去传旨，从今以后不管是老祖宗跟前还是皇后、妃嫔面前，你都免了跪安，只肃一肃就行了。”
如今荣常在的肚子已经显怀，她一只手轻轻地托着腰，万分小心的样子，面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只恐夜深花睡去，
仁妃笑了笑，面露苦涩：“是否叫解语花我也不知道，但却听一位长辈说过，海棠喻意离别，象征苦情，所以古人称之为断肠花。”
那么今日又为何要出现呢？
她也不愿意一个人置身于这和谐画面的一角，站在那里像个傻子一样碍眼。于是，她悄悄地离开了。
她不是尊贵无比、金针玉叶的皇妃，而他也不是执掌天下、龙驭九州的皇上。
“奴婢……谢皇上隆恩。”荣常在的眼圈红了又红，努力忍着才没落下泪来。正在这个当口，突然捧着肚子“哎哟”了一下。
来得那样急促。
举目一望，正看到不远处堆秀山后面缓缓走出两人，正是仁妃与荣常在。
没有想到，这里早已备好了各式茶点，再看插瓶里新鲜的花枝、香炉里柔柔的熏香，以及室内新换的与海棠同色的纱幔和窗纸，众人心事各不相同。
说也奇怪，仿佛从承乾宫出来的时候，一路上只有自己和皇上，并没见半个人跟着。他二人什么时候来的？
像是被人按着脖子强灌了一大碗苦涩的药汤子，东珠终于不再伪装，她沉下脸任由眼泪在眼圈里打了个转转儿，随即堂而皇之地滑落下来。
“香雾空蒙月转廊。
东珠看到荣常在面色一变，仿佛很是伤心，虽转瞬即逝，但是却让东珠十分自责。
荣常在轻抚着肚子，也立即跪了下去。
于是，那一刻，皇上只是以柔柔的目光看着她，他什么都没有说，却又像是说了千言万语。
荣常在靠在临窗的美人榻上，仁妃拉着皇上的手去摸她的肚子，皇上初起不乐意，也或者是害羞，但是不一会儿，他惊喜地叫了起来：“真的，他真的是在踢朕！”
那样晶莹的泪珠。
那么刚刚的一切，他们究竟看到了多少？
仁妃笑了笑，伸手从荣常在发间拾起一瓣落花，原想再说些什么，回眸间突然看到东珠与皇上，立即恭敬万分地问安行礼。
“佟姐姐，你念的这诗是什么意思？”
出来的时候，看到角落里值守的费扬古与曹寅。
皇上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扶住，面上神情十分紧张，语气虽重却带着不折不扣的关切：“怎么这样不当心！”
于是，东珠直面走了过去：“皇上还在里面，可能还要等上一会儿，你们在这儿候着吧，本宫先回去了。”
正想着，只听仁妃又说：“不如到前面阁里坐坐吧。看你额上也有汗了！”说着，还拿出锦帕为荣常在擦汗。
“皇上的意思是说你以后不必跪，一切以肚子里的皇嗣重要。”东珠代为解释。
那是一幅很和美很温馨的画面，东珠觉得在整个绛雪轩里自己无疑是多余的。
“那么，那座呢？”东珠指着与绛雪轩遥遥相对的另一处亭阁问道。
“东风袅袅泛崇光，
皇上还未来得及说免礼，东珠已然先走了过去，她原想扶一把荣常在，因为她实在不想看她挺着肚子还跪来跪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