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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秋水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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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内施以威,对外施以强。”

    这是公孙度执掌辽东郡大权伊始便既定的策略。

    宦海沉浮多年,曾为郡内小吏、尚书郎、冀州刺史的公孙度,充分发挥了极其丰富的从政经验,辅以麾下一众幕僚谋士的协助,加之手中数万虎狼边军的强悍战力也足以睥睨一方,辽东郡得以独自维持着偏安一隅的局面。

    扫地为业、开源节流、开放互市、中断输送朝廷的赋税。公孙度行他人之不行,敢他人之不敢,在大汉朝廷焦头烂额、鞭长莫及之时,在辽东境内令行禁止,自成一体,短时间内便解决了府库财政入不敷出的痼疾。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俨然假太守之位,权行太守之职的公孙度,大刀阔斧,杀伐果决,在朝廷自顾不暇的这一时期,有效震慑了民间诸多的杂音,以及心怀不轨的各般蠢蠢欲动。

    底定了这个远离中原地区的边郡能否生存下去的关键之后,剿灭匪患,招贤纳士,开疆拓土,纵横捭阖,并竭力促成辽东广大地区的深度开发。

    兵威震慑与政令合一的有效治理下,辽东逐渐安定下来。

    当下既不需要参与中原的战乱与争夺,也不用担心来自东夷的寇抄,因此随着中原形势动荡的日渐鼎沸,辽东作为安定无忧的一方乐土,便日渐成为了大汉中原尤其是环渤海地区名人贤士、逃卒流犯、黎民百姓避难躲灾的首选。

    中原名儒管宁听闻公孙度在海外开疆拓土推行政令,在他治下“辽东强不凌弱,众不暴寡,商贾之人市不二价。”遂与同乡好友邴原、平原名士王烈等千里辗转来到辽东郡。

    公孙度闻讯后大喜过望,特意空出馆舍虚席以待。

    然而在循礼制拜见了公孙度之后,管宁随即选择隐居在郡北山野中,谈经论道之余致力躬耕,广传礼教、不问世事。

    每逢公孙度登门会晤论及时政,管宁便顾左右而言他,绝口不提当下时局及天下大势。

    求贤若渴的公孙度见名儒管宁荤素不吃、油盐不进,无奈之下亲自拜访王烈,屡次“接以昆弟之礼,访酬政事”。

    王烈却别有志向,终为公孙度的诚意所感动,遂被征辟为辽东太守府长史。

    既有名士垂范,便有人追随效仿,就此引得一批中原的文人士子进入了公孙度的幕府中,成为辽东各曹各掾的官吏。

    惜终未能说服辟举管宁、邴原等著名大儒出仕。

    公孙度并不以为忤,摆足了虚怀若谷的姿态,依旧以礼相待,以此安定民心、招贤纳士。

    时有青州名士东萊人太史慈,同时期也因故避祸于辽东,与王烈、管宁、邴原、刘政等人相熟,终日悠游论道,习武射猎。

    好友刘政因事恶了公孙度,为公孙度所“畏恶”,因爱屋及乌之故,太史慈也因此而对公孙度礼避三舍。

    (注:此刘政非彼刘政,并非已被张纯叛军杀害的右北平太守刘政。东汉时期同名同姓的尚有一位是东海靖王刘政,一位是河间惠王刘政。)

    中原名士对太守公孙度敬而远之的态度,也令其苦恼不已、焦灼万分。

    在大汉安身立命,所有荣辱沉浮,皆系于“名望”二字。

    名不正则言不顺,公孙度此时只是暂行辽东太守之职,并未得到朝廷的正式册封,此为掣肘之一。

    民间所传公孙度残忍嗜杀之事,也在陆续针对辽东世家豪门的苛政中得以体现,这不能不引起自中原避乱而来诸人的非议和警惕。

    因其在冀州刺史任上被罢免的余波未平,而后遗症依旧在左右着民间风评。

    这些都是公孙度暂时摆脱不了的难言之隐,尽管他此时军政大权在握。

    辽东此时表面上的政通民和、风调雨顺,并未让公孙度沉醉其中。

    春风得意马蹄疾之时,却无人顾及到马失前蹄的那一刻。吃一堑长一智,公孙度深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道理。

    就如同在这平静的湖面下,依然是暗流涌动,说不得何时便会骤然翻起滔天巨浪。

    我虽败得一次,却不能再败第二次。只因为,这一次将会是吞噬整个公孙家族的万劫不复。

    辽东郡上下虽然臣服在目前的高压之下,然而有些根深蒂固之事并未发生改变。

    辽东郡内的诸多世家豪门歧视并排斥公孙度的态度依旧,不仅阳奉阴违之举常有,甚而有公然藐视羞辱的作为。

    原因无他,皆因其出于寒门,并受其家父旧事所累。门户之见与阶层矛盾,早已是积重难返,哪怕公孙度曾在天子近前做过尚书郎,哪怕此时公孙度在辽东权倾一方!

    忍无可忍的公孙度今日寻机鞭笞致死名门大户刘氏族长,便是其试图杀鸡儆猴的一招阳谋。

    “那帮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如今是否又准备在年末的乡议上发难?”

    沉思良久的公孙度此时难得主动开口问道。

    源于西汉时期的“乡议选士”制度,朝廷官员选拔、考核都要举行当地民间评议,结果将由巡查官吏上报朝廷,而直接导致公孙度被罢免冀州刺史的,正是这乡议考评。

    所谓民间评议,皆被各地的豪门乡绅所把持,这已是众所周知之事。

    时隔多年再度谈起这个话题,公孙度还是压抑不住语气里的厌恶及憎恨。

    “据查,以襄平田氏为首,上百家大户都有意参与其事……话引子便是太守府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军师阳仪听出了太守言语所含怒气,顺带着添了把火。

    都尉柳毅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军师,继续保持默然不语。

    主不问,则将不言。——这是柳毅的处世之道。

    作为大字不识几个的一介武将而言,刀马厮杀、排兵布阵是其强项,然而却实在弄不清权谋心机之类的弯弯绕,未免被圈绕进去,最好的办法便是闭口不言。

    辽东各望族大姓利用定期的“乡议”压制公孙度,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柳毅对此也心知肚明,他想不明白的是,家有金缕屋,田有千万顷,坐拥锦衣玉食的这些个世家豪门,为何会如此胆大妄为与太守作对?

    还有那襄平县令公孙昭,故意征召公孙度的长子去边军戍守,以此事公然羞辱公孙度。难道他真不知这是在引火烧身?

    公孙度此时却不屑地冷笑出声,“随他们去!这纷乱时节,还真以为朝廷会派官员巡查辽东郡界?”

    “秋后的蚂蚱,也就蹦跶这一时了!”阳仪似乎对此乐见其成。

    “柳都尉如何看?”公孙度侧首询问柳毅。

    “末将唯府君之命是从!”柳毅毫不犹豫地抱拳应道。

    公孙度嘴角扬起一丝笑意,这多次随自己上阵拼杀的猛将什么都好,就是从不在政务上多置喙一句,这到底是刻意藏拙呢?还是过于忌讳祸从口出?

    前几日,郡北有军报、驿报陆续传来,玄菟郡、辽东郡皆有若干村落遇袭,丁口及财物多有损失。高句丽国终于忍不住露出獠牙来,开始反噬其宗主母国!

    这便是公孙度借故离开辽东郡治襄平,前出三百余里远至望平县的理由所在。

    然而,众人皆以为太守此举是意在应对高句丽的悍然犯境,却只有身边这二人知晓我剑指何方!

    辽东大地上内有隐忧、外有边患之时,我的所作所为,问心无愧!且留待后人评说就是。

    便在今日午后,公孙度得到乌泥镇屯将盖明的流星马快报,已于镇北数十里外的苍莽群山之中,发现高句丽前出探路的匪兵踪迹,幸为山中猎户斩杀十余人,仅数人负伤脱逃,所憾未竟全功。

    高句丽国的匪兵竟胆敢深入到大辽水河畔,已然接近辽东辽西之间的平原地带,由此可见高句丽国之野心勃勃,所图不小。

    然而近来高句丽的犯境侵扰,的确给了自己一个绝佳的机会。

    风起时,波澜生。波澜起处,是否该水落石出了?

    尽管一应事务已然在太守郡府内紧锣密鼓的筹备之中,然而时也,势也,如何把握分寸并一举扫除阴霾,却是令人煞费苦心之事。

    真正锋刃出鞘之时,只是谋定而后动的结局了!

    公孙度不由得紧皱双眉,想到此处还是免不了忧心忡忡。

    此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入耳中,打断了公孙度沉郁冗长的思绪。

    “阿父阿父,你快过来,你看那边的湖水倒映着古堡,夕阳下绝美如斯……襄平哪有如许景致?阿父竟还不允我和阿母来此游赏呢,哼!”话末一声娇嗲的嗔怪声,尽显少女的可爱娇痴。

    公孙度听闻爱女的声音,脸上的凝重神色迅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以慈父的和煦微笑,满含着宠溺和关切的神情,转首循声望去。

    此刻亭亭玉立在城墙一角的豆蔻少女,尚未满及笄之年,秀丽清纯,明眸善睐,雪白柔嫩肌肤上,闪烁着一圈象牙般的光晕,一袭水红罗裙颀长修身,宛若出水芙蓉般娇俏可人。

    (女子已订婚者十五而笄,未订婚者二十而笄;笄:束发用的簪子。——《礼记·内则》)

    因少女不耐烦公孙度长时间伫立城头沉思,正葱白玉指遥指着对面湖畔的二龙古堡,轻盈欢快地蹦跳着,不住呼唤阿父前去一同欣赏湖光山色美景。

    少女身旁娉婷立着一名中年贵妇,面容婉约雍容,一身华美黑缎衣妆,纤纤腰间紧束雪白锦带,曲线婀娜起伏处,尽显身姿的成熟丰韵。肩上披着一领雪白貂裘,黑锻裙、雪貂裘皆在夕阳余晖中闪耀着华贵柔和的流光溢彩。

    中年贵妇正小心牵着少女另一只手,温婉可亲地浅笑嫣然,回首望向公孙度时,双眸中自然流露的爱意与柔情,令同为夫妻二十载的公孙度竟然心跳漏了一拍。

    这绝色母女二人,正是公孙度视为此生至宝的爱妻公孙林氏,及掌上明珠公孙菡。

    在公孙度决定领军前出望平县之际,得知此事的菡儿便按捺不住,久居府中的无聊压抑,偶在襄平城内散心游玩便前呼后拥的桎梏约束,令青春少女压抑不住心中对外界的好奇与躁动,厮缠着阿母央求半天,方才说动公孙林氏去与阿父协商。

    在母女二人的温柔攻势下,公孙度其实心中早已沦陷。

    与夫人彼此爱慕相厮守自不用提,如今夫人所出已有一子一女。

    更不消说夫人从始至终陪伴左右相濡以沫,同甘苦、共富贵,自夫君起于微末到丢官去职,从未有过半句怨言。对于大受打击的公孙度,公孙林氏更是温情抚慰,夫妻那时并无琐事缠身,花前月下情意甚笃,菡儿便是那段日子夫唱妇随时所出。

    公孙度意欲重振旗鼓时,夫人更是致信玄菟郡故里,寻求族中施以援手鼎力相助,家中有此善解人意的柔美之妻,夫复何求?!

    至于那掌上明珠菡儿,诞下之时便成为家中至宝,一向呵护宠爱有加,如今窈窕婀娜欲长成,清纯娇美不可方物,便如同公孙度的心肝尖尖。

    公孙度禁不住母女的央求,思虑再三后方才应允同行,并额外拨了五百辽东劲卒随行护卫,赴望平一路上可谓关防紧密,等闲无人知晓那戒备森严的车驾中究竟是何方贵人。

    此时见爱妻与爱女招唤,公孙度便将心中烦扰诸事暂抛于脑后,向军师和都尉略一示意,将随从们都留在身后,独自缓缓踱步到母女二人身边。

    北风无声拂过,已略带切肤的寒意,城外的湖面微波潋滟,荡漾着抖碎了远处古堡倒影。

    见夫人下意识地背靠着贴近自己避风,公孙度轻轻伸出手去,将夫人雪白细腻颈项上的貂裘掩了一掩,借此机会凑近夫人耳边,鼻中嗅着淡淡的幽兰芬芳轻声道:“风起寒生,今夜,我为夫人暖榻。”

    公孙林氏没有吱声,只不为人知地在夫君胸前,以极小尺度羞涩地扭了扭背脊厮磨了一下,此时公孙度分明看见了夫人肌肤胜雪的耳垂和颈项之间,被夕阳余晖洒上了一层粉红的旖旎光晕。

    禁不住心中一荡,公孙度正欲垂首更进一步温存,却抬眼瞥见北风吹来的方向,由远而近疾奔来一匹快马,残阳将人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官道旁。

    来骑风驰电掣经过二龙堡之后,有眼尖的亲卫依稀看清了骑士背上所负认旗,遂高声禀报道:“报府君,来骑乃是边军快马流星。“

    “走,回县衙!今夜有得忙了。”公孙度深吸一口醉人的浅香如兰,定了定心神后大声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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