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她微微偏开的脸显露出一种难为情,倔强又美丽。胸口微微的起伏着,突然她的眼光就瞥向驶来的一辆出租车。冯曦马上扬手,她万万没有想到见到孟时后会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原先准备好的那些慷慨激昂都成了笑话。
冯曦眨巴了下眼睛,孟时将她抱进了怀里说:“原谅我,我只是嫉妒了,没有在你最好的年华遇到你。”
这话老邓不爱听了,挟了块自己做的跳水兔边嚼边说:“注意你的语气。她离过婚,你对她上心了,她就该觉得自己矮你一截?我看刚才那位小姐不错的,就算她是离过婚的,可气质比好些没结过婚的黄花大闺女都强。你是不是提人家的伤心事了?”
他走出月洞门时,外间长廊上还坐满了食客。孟时听到一声娇呼下意识的回头,就看到江瑜珊从一旁站起来,兴奋的冲他挥手。他迅速往江瑜珊坐的地方看了眼,见在座的都不是熟人,这才微笑着走过去道:“真巧。”
孟时分辩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她能对我说,别藏着掖着。”
孟时大踏步往外走,回头笑道:“听嫂子说,自从有洗衣机后,家里的搓衣板舍不得扔,成你的专用了。”
一个能让孟时去接她下班的女人?江瑜珊的直觉这样告诉她。她笑颊如花,替陈蒙满上酒道:“和陈经理合作一直愉快。渠江的单陈经理虽然不碰,却一定要帮帮我,替我引介下冯经理?”
老邓眨巴着眼道:“你不会。你不知道古玩界送了你个斯文狐狸的称号?”
他像一只豹踏着温柔的脚步,悄无声息的接近她,在冯曦愕然抬起头的时候优雅的问道:“为什么要回来?”
江瑜珊怏怏坐下,听到这话眉一挑,杏眼瞪得圆了:“说什么呢?他怎么会是开出租车的!”
老邓爽朗的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小事情,你还没把我这里全砸了。”
他的二手出租车停在一溜高中低档轿车中格外醒目,孟时不费劲就找到了。他掏出钥匙庆幸自己还没喝高,开车去找冯曦应该没问题。走得近了,他看到一个人影低着头在他的车旁走来走去,孟时便愣住了。
“谁愿意成天把自己的伤心事对别人说?”
江瑜珊脸色潮|红,散发着薄薄的油光,更显娇艳。她眼中晃过一丝失望,并不相信孟时才回来。她已经习惯孟时躲着她了,江瑜珊并不在意。她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没有努力到最后,她绝不放弃。想到这里她露出笑容说:“时哥,你这次去越南参加拉力赛拿名次了吗?真想和你聊聊。不过今晚陪客户吃饭走不了。你手机打不通,给我号码,回头我找你。”
冯曦轻轻的移动着手,迟疑了下抱住了孟时的腰。这时远处一辆车过来,车灯强有力的从两人身上扫过。冯曦把头一埋抵了在孟时胸前,惹得他笑了起来:“再躲别人也不会以为你是根桩桩!”
她的眼睛突然就湿了,原本说不出口的话在这瞬间仿佛都能极自然地告诉他。冯曦靠在孟时胸前说:“傅铭意是我大学时的男朋友……”
“哎哎,我这里不是垃圾场!人人都砸酒瓶,小南山就没法成景区了!”老邓这时脱了围裙走进来,顺势在冯曦的座位上坐下。他倒了杯酒撞了撞孟时笑道:“和哥哥喝杯酒消消气,女孩子闹别扭是常有的事,回头哄哄就好了。”
站在孟时的车旁,她突然就平静下来,她想什么也不要说了,回家算了。也许让孟时冷静,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会是件好事情。然而无数辆出租车从她面前经过,她只需要扬扬手就能结束这种纠结的情绪,手臂却举不起来。脚步从车头移到车尾,徘徊良久她一直在问自己,是真的气不过跑回来,还是心里舍不得他了?
江瑜珊一个健步窜出来,拉住了他的胳膊:“时哥,你终于回来了,今天你妈还念叨你呢。”
街灯蒙蒙胧胧的洒下来,冯曦抱着双臂慢吞吞的在车旁边来回走动。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瘦长,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脚下踢着一块石头,从这头踢到那头,再踢回来。
他的笑容感染了冯曦,她仿佛觉得生活中有一扇窗户被打开了,看到的全是明媚的风景。
山下的湖面被灯光映射出五彩的光芒,坐在半山将一片灯火璀璨尽收眼底,心底涌出的却是寂廖。孟时喝着啤酒静默的坐着,面沉如水的脸上现出少有的烦躁。那个傅铭意是她心底连碰都不能碰的禁区?她可以坦然的面对那场失败的婚姻,却不能坦然的面对那个男人。孟时一时火起,扬手将一个空酒瓶砸对面的树上了。
江瑜珊被弄糊涂了,孟时怎么可能去开出租车?他不是在自己创业吗?难道是钱不够?她压下疑惑笑道:“听说你们公司现在各部门分头接单了?我们岂不是每个部门都要去熟悉?陈经理,听说渠江开发公司最近就有一单钢材,就是你们公司机械部接洽的吧?”
孟时正想说他不是因为提离婚这个话题把冯曦气走,听到老邓最后一句话眼睛却亮了。他仰头喝完酒对老邓笑:“明天去看那只宋窑碗,我先走了。女人隔了夜再哄难上加难。”
陈蒙年纪轻轻做了材料部经理,拿单子时装孙子,可是找供货商时他却是大爷。江瑜珊是钢材供应商,一向和他热络着。陈蒙觉得江瑜珊不错,人漂亮大方,办事老到。他是长年在欢场上打滚的人,也抱着几分暧昧的心思。看到江瑜珊对孟时的态度,陈蒙不免有些吃味。他总觉得孟时眼熟,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陈蒙端着酒杯笑道:“瑜珊,你这个朋友是开出租车的?”
老邓给他满上酒,语重心长的说:“就因为你不是别人,所以你更不应该提。有时事情是不能摆在台面上一五二十的分析的。你想知道什么?她为什么离婚?离婚是谁的过错?这些都不重要了,谁叫你没能在她结婚前认识她。最关健的是现在你俩能不能好下去。”
孟时微笑着看着她,以指为梳将她低垂的流海往上拢了拢,轻声说:“我不该那样问你,对不起。”
“我想知道你究竟说了句什么让老太太那伙人跑了!”她说完这句话恨不得去撞墙。
一语敲醒了孟时,他怔了怔又叹气:“老邓,我当你是大哥,对你我就不客气了。你说,我怎么就对一个离过婚的女人这么上心呢?”
孟时不动声色的拨开她的手道:“我也是才回来。晚上还有点生意上的事要谈,我先走一步,你慢慢吃。”
孟时心里竟是一酸,随即热血沸腾。
老邓嗤笑了声说:“孟老弟,有时候吧,对女孩子君子还不如当流氓呢。你这是关心则乱,患得患失!”
这是他第三次追问她为什么要回来。冯曦把脸往旁边一扭再也说不出话来。她生出一种怨恨,恨他这样逼着她。她无比懊恼的想,她真不该回来,活该被孟时穷追猛打。
“今天他开了辆出租车来我公司拉客!”陈蒙肯定的说道,轻视的笑了,“我亲眼看到的还有假?真的是辆出租车。我还见到我们公司机械部的冯经理上了他的车。”
冯曦的勇气在看到他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目光游离,吱吱唔唔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走到中途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仓惶的跑掉,就叫师傅掉头回来。她觉得她可以理直气壮的对孟时说,她不喜欢谈过去。她觉得她可以坦坦荡荡的对他说,你认识的人是现在的冯曦,过去是她一个人的过去,带不到她的现在来。她还觉得见着孟时她能骄傲的抬着下巴告诉他:“我离过婚,以前还谈过恋爱,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孟时歪过头笑:“要是我全给砸了呢?”
孟时的眉扬了扬笑道:“我回来了,手机就能打通了。你忙,我还有事。”他颌首微笑,毫不留恋。
陈蒙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端起酒杯笑道:“这没问题,不过,你最好和王副总事先沟通一下。”
孟时压住想爆发出来的笑意悠悠然说:“我对老太太说,我以前有两次给你钱时告诉过你,再也不要出来行骗了,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好人。派出所都有登记的,还要再去一趟吗?你回来真的就想知道这个?”
他此时就站在她面前,挡住了灯光,双眸幽深明亮,让她无法正视。孟时却并不准备放过她,逼进了一步问道:“为什么要回来?”
“我不是别人!”
孟时的手挡住了她的嘴,他笑容明朗,双眼熠熠生辉:“为过去那些事闹腾太败家了,浪费了一锅香喷喷的跳水兔。你饿了没有?咱们去吃海鲜烧烤。”
陈蒙呵呵笑道:“没有熟悉的供货商,不知道市场价格,机械部签了还不是要拱手让出来。不过,渠江的订单我这次不碰。哦,就是刚才给你说的冯经理,渠江归她负责。”
与孟时在一起的时光宛如早晨那朵翠绿洁白的栀子花,芬芳清新得叫她沉醉。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清晨的厨房散发着牛奶的味道,早间新闻在耳边碎碎叨叨的响起,各自收拾好行装去上班,期待一天工作后再相伴渡过温情脉脉的夜晚。她踢着石头不断的想,她舍不得放弃新生活开始的希望。
老邓呵呵笑着说:“去吧,把搓衣板跪平了再起来。”
冯曦硬头头皮回答:“嗯,我就只想知道这个。”
酒瓶发出的脆响仿佛将郁闷发泄完了,孟时和老邓碰了碰杯子说:“回头麻烦请小工帮着拾缀下碎玻璃。对不住了。”
石头来来回回滚动着,滚落在他的心上。像钢琴键盘上飞舞的小手,在心间弹奏出一曲温柔欢快的歌来。
手落进了孟时的掌心,他一把拽住把她拉到了车背后,用力的吻下。他的气息和拥抱让冯曦想起小时候父亲的拥抱。有一次上街在夜市上走得散了,她站在街中心放声大哭。父亲挤进人群后就这样抱紧了她,一声声喊着她的名字哄着她,发誓再也不会弄丢她了。那晚父亲的怀抱让她感觉无与伦比的安全。
冯曦用拳头捶了他一下,嗔道:“还说!让人瞧见又不是什么好事!”
孟时笑了笑,并不放松:“你撒谎的迹象这样明显,真的以为能蒙混过关骗倒我?为什么要回来?”
冯曦想起与孟时的初见,想起他在杭州陪着她喝酒,想到他揍田大伟的那一拳,想起他煞费苦心帮着她减肥就为了让她找回自信,想起他陪她去批发市场买衣服,想起刚才温软的一吻。
“凭什么啊?发酒疯不能以常理论,我今天就是喝醉了,当个没文化的流氓也很正常!”孟时想起了自己对冯曦一直态度良好,二十五孝的对联都摆出来了。他对她太宠,都不像他自己了。听了老邓的话就没好气。斯文?他现在火大。刚才他就想拽住她说个清楚明白,又生怕自己发火把事情做绝了没有回旋余地,眼睁睁看着她走。好不容易有点进展,又打回原形。他现在还记得冯曦跟蜗牛似的,轻轻一碰就缩回壳里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