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批斗会
冬日的街道总是显得寂寥萧索,雪花飘飘洒洒,马路上蓄起了一层薄薄雪白。
冬天时分,天黑的早,灯光下的雪地,泛着点点的光,晶莹又漂亮。刚入晌午,广播喇叭就叫开了:晚上矿部礼堂放电影《列宁在1918》,之后是女特务金维维批判会。
葛亦敏贴反了标语,其过错可大可小,往小里说不过是疏忽大意,工作不认真使然,无主观故意,不必升格处理。多数矿上多数人也都认为葛亦敏的“标语”事件无需上纲上线,应该从轻发落。从大了讲,标语一贴反,字面的意义大相径庭,实乃别有用心所为。造反派头头们认为此事后果很严重,影响很恶劣,必须以敌我矛盾处置。于是乎成立专案组调查葛亦敏“标语”事件和腐化问题。继而又由葛亦敏的所为延伸出了他的不清不楚的家庭成份问题,从其反动现行挖出了历史的根源。葛亦敏腐化堕落又牵扯出美女蛇金维维。
金维维被隔离审查期间那些个保卫科负责看管人员,个个都受不了她桃花般的眼神,桃花瓣的脸颊,成了她石榴裙下的败兵。审查了两月除了男女作风那点事和腐蚀工人队伍的问题外,查证不了特务的罪名。上头决定召开批斗大会,敲打一下那些个被腐蚀毒害的人,也让人认清美女蛇糖衣炮弹的危害。
矿部礼堂离矿工家属区有一里路的光景,平日用来开大会,搞大批判,也当电影院和剧场使,宣传队的演出和样板戏轮番地演,屈指可数的几部电影车轱辘似地放。《列宁在1918》放过很多遍,可大家伙还是雀跃,况且这晚放这部电影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那个向列宁开枪的女特务,令人可恶可恨,也让矿工们明白金维维就是现实版的女特务,没准哪天也会向造反派打黑枪。造反派里管事的就是想通过这个电影提醒矿工们警惕隐藏在身边的敌人。当电影放到女特务刺杀列宁同志的时候,观众群情激愤,向银幕上的女特务掷石子,骂声,叫声响成一片。黑灯瞎火中,施长海跳到银幕前舞着拳头呼喊口号:“打倒女特务金维维!”“警惕隐藏在工人队伍中的敌人!”“严防敌人的糖衣炮弹!”几句口号把群众的激愤情绪转至“现实版”的女特务金维维身上,场内的灯骤然亮起,礼堂中愤怒的观众呼应着银幕内激愤的人群,整个礼堂一片沸腾。电影没法继续放映,管事的决定趁热打铁,立马举行金维维的批判会。保卫科科长施长海亲自押着金维维上台。
刹那间,会场寂静无声,人们紧紧盯着这个天仙般的女人,脑子里怎么也不能与电影里那个面目可憎的女特务挂上钩。金维维立在台上,依然面若桃花,身如柳。脖子上挂着个纸板,上书:女特务金维维。金维维一出现会场上愤慨与激愤的情绪立马消失殆尽,大家伙眼里除了欣赏,就是惊异,半张着嘴,似乎在问:世上咋会有如此美的女人,如此美的女人咋会是敌人?见状,副主任张大永赶紧来了个开场白: “金维维与电影中的女特务都是我们的敌人。金维维作为美蒋特务就是想通过拉拢腐蚀工人队伍,破坏抓革命,促生产的大好形势,最终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张大永一席话把金维维的问题上升到了敌我矛盾。
台下一片嘘声,叽叽喳喳议论着金维维隔离审查后发生的一系列桃色新闻,说者绘声绘色,添油加醋,一脸的兴奋;听者如听故事,好奇中透着羡慕。一个个曾倒在她石榴裙下的造反派,上台揭发她糖衣炮弹的威力和难以抗拒的媚力。
台下的人窃窃评点:“漂亮,实在是漂亮。”“能见上如此美人也算是开了眼了。”“这糖衣炮弹咋不砸在俺身上呀!”“妈了个巴子,美煞了保卫科那几个龟孙子。” 感叹声,称赞声,羡慕声不绝于耳。批斗会成了大杂烩,金维维是当然的主角。可台下的嗡嗡声和台上的批判声似乎离她很远很远。她双手端着胸前的牌子,嘴角似笑非笑地翘着,眼光穿过朱红的窗子,远远地看着灯光下飞舞的雪花,眼神迷离,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组织者指着她说:“小娘们还挺精啊,用手托住牌子脖子可不就轻松了”。继而上前,扒拉金维维的手,喝道:“老实点,把手放下!”半晌才将自个的手从金维维的手上滑下。金维维慢慢地转过眼扫了他一眼,定定地看着手里的牌子,柔声地说:
“绳子断了,挂不住呀。”声音一出台下一片安静,清透的,温润的,柔和的声音流淌到了礼堂的各个角落,那湿透的伤心让人的心一个激灵,生出一份怜惜。葛亦敏缩在会场的角落里,不敢抬眼看台上的金维维,他害怕维维谴责的目光和伤心的模样。他勾着脑袋想着自个的心思。眼下,他的思维依旧混乱,关了近两个月,忽然被放出来,绷紧的神经还未缓过劲来。
自打写了批判金维维的标语,葛亦敏即被解除了监控。虽然呼吸到自由的空气,无需在众目睽睽下解决吃喝拉撒之生活问题,可葛亦敏的心却像灌了铅似的异常沉重,他深感对不起维维。尽管他获得自由有其精神失常的因素,但他明白,这只是在巨大的压力面前“一过性”的精神异常,很大程度是装疯卖傻。他原本想借着疯劲拒绝写批判金维维的的标语,可当张副主任锥子般的眼光射向他的时候,他惧怕了,他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他战战兢兢提起笔写下了令他牵肠挂肚的那个人的名字,且加上了“女流氓”、“女特务”的称谓。他一笔一划,很认真地写着,字依旧那么漂亮,可写字的人却没了当初的俊朗与潇洒。他神情惶恐,眼睛木呆,裹了一件蓝布工作服,上面缀满了星星点点的墨汁,袖口露出脱了线的绒线衣,绒线头晃晃荡荡,随着他的笔势上下浮动。
管事的人也认为葛亦敏精神出了问题,关押下去意义不大,何况他服从张副主任的命令,写了批判金维维的东西,葛亦敏很快恢复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