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手风琴”葛亦敏
“手风琴”当然不叫手风琴。“手风琴”,姓葛名亦敏,老三届,宁波镇海人。原本的理想是上北京大学。可就在填完志愿的时候,文化革命的一声炮响击灭了他的梦想。葛亦敏只得将满腔的热情转向了大运动、大串联。大串联时去了趟北京,算是圆了去北京的梦想,而上大学则成了不能实现的幻想。葛亦敏大串联在外跑了一年,吃了苦也长了见识,算是上了一次社会大学。回到家屁股还没捂热,就轮到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广播喇叭整天介喊着:“农村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街道和学校天天来家动员到边疆或农村接受再教育。葛亦敏暗想,面朝黄土背朝天能有多大作为?不如当兵,可填表时“家庭成份”一栏,让他犯了难。他的家庭成份有些不清不楚,爷爷是个乡绅,解放前开私塾,还有几亩田地出租。父亲是个账房先生,公私合营后,在单位里做会计。说起来葛亦敏也算是个书香门第,从小跟爷爷练得一手好字,读了几本之乎者也之类的书籍。加上喜欢音乐,吹拉弹唱也都会那么一点,尤其拉手风琴在学校里颇有名气,每逢学校的演出活动总少不了他的手风琴。若参军或许会有一个好前程,可当兵必须根正苗红,葛亦敏连个报名的资格都没轮上。他跟人理论,人家说:“你家成分有些复杂,虽说够不上地主、资本家,但也不是贫下中农、城市贫民。这样不黑不白,不清不楚的家庭出身能进革命大熔炉吗?”。当兵是没戏了,葛亦敏面前似乎只有上山下乡一条路,可他打心眼里不甘心,不情愿。可街道里天天派人来家里做工作,大道理说了几箩筐,父母被逼无奈,违心地同意儿子下乡。葛亦敏不干,赖在家里就是不去,好在会拉琴,善书法,街道里弄个宣传队,写个大字报,总少不了葛亦敏帮忙,人家也就放他一码,并没像他的同学玩伴,以及街坊邻居的孩子们那样,通知一送,户口一迁,红花一戴,锣鼓一响,生生地被欢送到车站,继而分赴天南海北,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一晃一年过去了,身边的玩伴都走了,整日介和一帮子大婶大叔们开展“大批判”,为他们的口诛笔伐提供笔墨服务。精神上无聊,无趣,无味。况且没有收入,老大不小的人靠着爹娘老子养,物质上贫乏,紧巴,口袋比脸还干净。他不甘心这样无所事事地拎拎浆糊桶,贴贴大字报,笔墨伺候“大批判”活动中的头头脑脑。他不敢想自己的未来,更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自己的人生。
躲过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转眼到了1968年,又一轮上山下乡动员,街坊们盯住葛亦敏,向管事的理论:他葛亦敏可以不下乡,为何咱家孩子必须到农村接受再教育?眼看着赖不下去了,爹娘愁眉不展,顶风不去,怕被批判,顺势下乡,又怕苦了孩子。左右为难之际,省属一煤矿来招工,给了葛亦敏这样的知识青年当工人的机会。那个时候,喇叭里喊的,大会上说的,报纸上登的,都称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在人们的意识中当工人似乎比当农民硬气些,许多不愿下乡的三届生纷纷报名。葛亦敏不愿下乡,也不想再混迹于街道造反派之中,不顾爹娘反对偷偷报了名。葛亦敏的父母得知孩子要当煤矿工人,生拉硬拽不许。他们私底下说,宁愿让儿子土里刨食当农民,也不让做见不着阳光的煤黑子。父母二人跑到街道革委会让儿子到边疆兵团,去安徽江西农村都行,就是不要去煤矿。管事的说,你们这种成分复杂的家庭,资产阶级思想根深蒂固,就是看不起咱们劳动人民,早先拖着儿子后腿不让下乡接受再教育,现在又要干涉儿子当煤矿工人的选择,不狠狠批判真是要翻天了!人家连吼带凶,帽子一顶顶甩过来,吓得葛亦敏父母直哆嗦,再也不敢说“煤黑子”的不是,忙不迭地为儿子打点行装,抹着眼泪,巴巴地看着儿子上了车,去了一个黑漆漆,不知深浅的煤矿。
从此,那个位于三省交界的山旮旯里,多了一位有点笔墨,会点音乐,懂点风花雪月的煤矿工人“葛亦敏”。这座煤矿能人不少,工人来自全省各地,多为葛亦敏这样的老三届,有志向有文化,却没有上大学的机会。虽说英雄无用武之地,却也不甘心就这么个默默无闻混日脚。这地儿虽然偏僻,但文化革命每个阶段的运动,每一项活动一个都不少。这对葛亦民这样能写会画,能拉会唱的年轻人来说,山旮旯里也能展乾坤。葛亦敏下井挖煤不足一月,就当了掘进队的文书,经常写个广播稿,整个宣传栏,编个快板书,排个小节目,很快成了众人眼中的能人。继而被领导相中,抽调到矿政工科当上了宣传干事。
葛亦敏不用下井挖煤了,动动嘴,耍耍笔,开开会,成了他每日的工作,羡慕煞了那些年轻的工友们。可葛亦敏还是不乐意,依旧心事重重。煤矿是男人的天下。不见凤飞,凰自然憋屈,20大几的人,整日窝在男人堆里,别说谈恋爱,连个入眼的女子都没有,葛亦敏能不苦恼?每逢夜深人静的时候,对着窗外的一弯冷月,葛亦敏总会拉上一会手风琴,抒发苦闷与孤独。琴声在月夜里徜徉,很悠扬也很感伤,葛亦民常常会陶醉在自己的琴声里,也让那些与葛亦民命运相同的矿工伤感,伤心。不知何时,人们对葛亦敏的称谓变成了“手风琴”。在矿工的嘴里“手风琴”指代的是葛亦敏。
就在葛亦敏陷入苦恼郁闷无以自拔的时候,“小绍兴”家里的金嗓子像一剂良药治愈了他心里的郁闷。每逢傍晚时分,美妙歌声随风穿过耳畔,让他的心跳加速。歌声牵动着他慢慢走向金嗓子的主人金维维。当他仅仅看见金维维的背影,心弦就被狠狠地拨动,正应了那句话:悸动的心,愿你刚好转头。而此时,金维维恰好转头,朝他柔媚一笑,葛亦敏瞬间沦陷。悸动的心,如流水中飘荡的桃花,承载着无尽的思绪与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