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尽忠
张居正早已打量过杨长帆很久，多年来各路消息他早已吃透，再见此人，他心中自有定夺分寸。
这，就是骂得自己祖坟生烟的那个天下第一忠臣啊！
“败了？”海瑞怒斥道，“还有这几百人？败了？”
嘉靖死盯着杨长帆：“朕绝不……”
杨长帆回身，一步步踏下台阶，扫视众人。
杨长帆再而望向裕王一边：“有没有一个聪明人出来讲道理？”
全场唏嘘。
“哼。”赵光头轻哼一声，便要上去了结他。
群臣默默垂泪，即便是徽王府军士也有所动容。海青天的名号几乎大过首辅，如今死在这里，也算精忠报国，死得其所了。
“此番引贼入京，罪责全在微臣！臣罪该万死！”
“杨贼。”黄光升嘘喘着气道，“你满意了？”
禅让给他么？
“别急，我不弑君。”杨长帆抬手道，“我只是想，皇帝当成这样，是不是该自愧退位？”
“比如陆炳。”
话罢，他再次撑起残破不堪的身体，一步一挨拖着木棒走向前去。
“海瑞！”嘉靖再也无法忍下去，扶着龙椅起身伸手，“朕……朕……朕知错了！”
“杨贼！”黄光升怒而出列，指向杨长帆，“若要杀人，就来个痛快！我大明的朝廷，轮不得你来羞辱！”
“臣……来救……”
“你害我，我却待你不薄。”杨长帆朗朗说道，“这样一来，史书能给他一个清白了。”
杨长帆默默点头。
“这里没有太子，只有本王。”
时至今日，唯一一个来救驾的，也只有他！
“长高了啊。”
这简直就是指名道姓。
“……”
“败了。”黄光升低头道。
“比如王忬。”
话罢，他不再理会任何人，挥着木棒冲向杨长帆：“臣来救驾！”
赵光头一步踏上：“还是我来吧。”
赵光头就此将大刀掷到胡宗宪身前。
赵光头叹了口气，默默握拳。
嘉靖将全部看在眼里。
但他不怕，他一直就在风口浪尖，他知道如何对峙这风口，如何迎上这浪尖。
“求陛下赐死！”
即使在杨长帆的枪口前，他也没有承认。
杨长帆是要逼皇帝禅位么？
胡宗宪就此倒在血泊之中。
“臣……先走一步……”
赵光头又一次将海瑞打翻在地。
黄光升奋力握拳，他也想如海瑞一般殉节，却怎么也踏不出这一步。
“还没有。”杨长帆转过身，正视嘉靖，“我对皇帝不满意，他愚蠢，昏庸，近奸远忠，固守成规，只求修仙得道，不顾天下子民，江山社稷。他屠我义父，枉杀忠良，这些事海瑞说得很清楚了。”
群臣凝神屏息，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了。
海瑞苍老瘦弱的身体，在嘉靖面前经受着一次次的摧残。
“放心，不是你。”杨长帆忽然转过头去，望向人群中的胡宗宪，“自己来还是我来？”
“臣！来……救驾……”
话罢，他双手反持大刀，奋力刺入腹中，怕死不透，只尽力刺得更深，更深。
很可惜，海瑞没有机会再迎接赵光头的拳头，踉跄途中，气力不支，扑倒在地，随后又尽力向前爬了几寸。
嘉靖心中一凛。
杨长帆再度回过头去，望向嘉靖。
“不动他。”杨长帆抬臂道，“在这太和殿，我只杀一人！当然，像海瑞那样寻死我拦不住！”
裕王十分无辜，但既然来了，就要有作为。
杨长贵就此朗然道：“裕王殿下虽无太子之名，实为嫡长之身，依法礼该继承帝位。裕王近忠远奸，听谏言，明事理，知人善用，勤勉学政，必可为明君。”
杨长贵尴尬点头，他怎么也想不到与哥哥会以这种方式会面。
胡宗宪冲杨长帆投去一个感谢的神情：“早在杭州，就该死的。”
杨长帆说着，环顾四望：“可惜你们没有给他们机会。”
“别急，不是让给我。”杨长帆四望道，“太子何在？”
“弟弟，这个人可以当皇帝么？”杨长帆问道。
嘉靖木然坐回龙椅，双目呆滞，泪流两行。
微弱的声音戛然而止，海瑞永远地闭上了那张逆耳的嘴。
“可以么？”杨长帆转望嘉靖，“你回后宫专心修道，你儿子来当皇帝。”
杨长贵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即便是杀人无数的赵光头，也不忍再出拳，转头望向杨长帆。
嘉靖岂能受此大辱，扶座起身怒指杨长帆：“我大明的江山谁来坐，轮不到你来说！”
杨长帆在旁问道：“怎么样，后悔么？”
胡宗宪面无表情：“不劳船主了。”
“比如张经。”
黄光升瞪目怒道：“大胆杨贼，我……”
“这里是紫禁城，是太和殿！”海瑞瞪目吼道，“你告诉我败了？我大明怎么能败？”
所有目光就此望向了裕王。
群臣咬牙切齿，奸臣误国，严党埋下的祸根太深了。
“其实，能挡住我的人有很多很多。”
“还有很多很多。”
“杨贼大胆！”张居正愤怒出列指向杨长帆，“便是让你烧光屠尽了北京城，陛下也决计不会因你一言而禅位！此等大辱，岂是京城百姓，百年基业，满朝文武的性命所能及！”
嘉靖一生犯了无数的错误，但他从没承认过。
杨长帆却没理他，因为他发现了人群中的熟脸。
“你们以为都是严嵩做的？你们就没有错么？”杨长帆回身望向嘉靖，“你就没有错么？”
“朕知错了！停止吧！”嘉靖双目通红，几乎用哀求的语气冲海瑞吼道。
“让他自己来吧，我其实不恨他。”杨长帆拦住赵光头。
但面对这样的海瑞，他终于低头了。
“……”嘉靖早已没了气力，只摆了摆手。
话罢，他几步踏上，面向嘉靖，双膝跪地。
他奋力冲至台阶前，却被赵光头一拳砸中胸口，皮包骨头的老人与徽王府第一猛士相差太过悬殊，海瑞直接被拳头砸得后滚几圈，然而他翻身呕了口血，不管不问，再次重来。
“贼，不能赐臣死，只有皇帝可以！”
海瑞即便扑在地上呕着血，神色却还大为清明，露出一丝感动的笑容：“辅此明君！臣一生足矣！”